I have a delicious potato.

1.

这天是维多利亚宵禁的第一个夜晚。警察们腰间别着佩剑，用鞭子和胡椒喷雾驱赶市民。一大片浓雾笼罩在伦蒂尼姆的上空。

风笛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碰见一个女人。对方有尖而长的角和一条末端冒着火光的大尾巴（这与风笛不大一样），风笛猜测她是西方龙族的一种，瓦伊凡，又或者，德拉克。女人没看到她，只是站着，隔几分钟看一次腕表。

风笛的手贴着腰袋，侧边的皮套里装有一把六发子弹的左轮手枪。她是个好警察，不至于上来就要举起马鞭，只是走过去，朝对方说：“晚上好，女士。您知道这晚政府下宵禁令吗？”

女人缓缓地偏过头来，浅绿色的眼睛盯着风笛的制服看。过了有半分钟，她才说，“是的。我知道。”

“那您为什么不回家去呢，”风笛说，“待在家可比踩着这坏天气的湿滑石板砖好得多了。一不留神，这些东西就能让您滑上一跤的，我的同僚都抱怨好几次啦。”

“但我没有地方可去。”女人说。

“什么？”她的声音太小，风笛听得不是十分清楚。

“我没有地方可去。”她语调平静，重复说。

“啊，还是有办法的。”风笛这才笑起来。“隔几条街有政府的庇容所。您可以到那里去过一夜。”

但女人拒绝了：

“……我不去那里。”

“那您想到哪里？”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平时我在别人家里住。”

“要是您不方便到庇容所，也可以考虑到我家去。我很快就下班了。”风笛说。

“很抱歉我还得收您三个金币，才能离开这里，有人在看着我。假若您什么都不给我，回去的时候，我一定会被解雇——然后饿死。死在伦蒂尼姆的大街上。到时还得麻烦您的同僚把我扔到城外的荒野去，给野狗们吃我的骨头。”

风笛翻遍了全身的口袋，只找到了两枚金币，还有一点维多利亚的通用货币。她把它们放进女人的手掌心里，说，“我只有这么多了。够您用么？”

女人低下头，一枚一枚地数那点钱币。风笛就站在一边看她数。隔了大半天她终于抬起头来：

“——足够了，我想。这不至于会让我被赶出来的。谢谢。”她说，“从现在起我会跟着您，警察小姐。您要是有什么话要讲，请随时与我说。”

风笛的眉毛拧起来，但她没让惊愕的神色在脸上停太久，取而代之的是带了些苦的笑，“你平时也这样？——咳。那就请您跟着我吧。我该怎样称呼您？”

“……我大概只像根池边的苇草。风从哪里来，我就倒向它所去的地方。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在这之前，有人叫我安娜，有人叫我艾莉卡，还有人叫我德克利亚。所以，请您随意称呼吧，挑一个您喜欢的名字。”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为您取名，”风笛诚恳地对她摊开手，“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直接叫您苇草小姐如何？”

她沉默着点了头。

风笛的同僚是一只身材高大的菲林。他瞧见她身后的苇草，便多问了两句：“她是谁？”

“一位市民。我大致问过情况。”

警察在追捕一个连环杀人犯，力气大得能够徒手拧断成年男人的脖子，似乎也没有哪位女性能够做到。因此风笛的同僚也没有继续多说下去，只是与她交换了信号器，就往他们所属的辖区走去了。

2.

风笛在梦里想起故乡的土豆。那时她还在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里念书，每逢暑假，她就坐足足六个小时的火车，从伦蒂尼姆回到维多利亚北部的家乡。那里有整片整片的农田，只要一到十月，就飘起一股浓郁的麦子香味。但从风笛念书开始，就没怎么在秋季回过家了，她得蹲在图书馆里背护城的十四种策略，好应付马上要到来的期中考试。

土豆在六月成熟。她捏着发黄发空的土豆株，把它们从土里拔出来。又在旁边的空地挖个浅坑，土豆埋到里头，在上面点燃稻草生火。风笛坐在干草垛上唱两首民谣——这些时间足够让土豆烤熟，她跳下来把剩下的一点火苗踩熄，挖出土里的土豆，撕掉皮，就是一顿很好的午餐了。要是放到餐桌上，新收获的土豆可以连皮吃，加上黄油和胡椒也是很好吃的，风笛也喜欢。

风笛掰开一个土豆，热气从薯肉里冒出来。

然后她抬头。

她看到苇草的绿眼睛。

“——呃。”

风笛爬起来，“抱歉，我睡着了。”

苇草端正地坐在风笛家客厅的椅子上，朝她说，“没什么，您睡得并不是很久。”

“多久？”

“半小时。”

“那还好！”风笛起身转到厨房，“你要吃点什么吗？”

“……没关系的。我不需要吃什么。”

“那就土豆吧。我刚好想吃！”

苇草看着她，嘴唇嗡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搓了搓手。风笛走到厨房，洗了几个土豆，用刀切开顶部，拧过头问苇草，“苇草小姐，你喜欢黄油吗？”

苇草说都可以。

风笛在土豆切缝里填了点黄油。又问：苇草小姐，你喜欢胡椒吗？

苇草还是说都可以。

于是风笛就把土豆摆在放了锡纸的烤盘上，塞进热好的烤箱里。在等土豆烤熟的时间，她决定坐到客厅的椅子上，和苇草聊点什么——她总不能像以前那样唱歌。

苇草问她，“你为什么当警察？”

风笛只当作一个表达好奇的问题，向苇草说明了当年她是怎样退出维多利亚的军队、怎样参加警官考试，怎样以满分成绩通过并成为一名警察的。说到军队的时候她故意轻轻带过了一些细节，但苇草却接着提问了：

“风笛小姐。你说你是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出来的士官，所以，你应该很向往军队才对。”

风笛点了点头，说：

“没错，我是很喜欢那里，也想当一名出色的军官。”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让你不得不离开的吧。”

“我自愿离开的。”

苇草看着风笛的眼睛。风笛让视线不偏不倚地和那片绿迎面撞上。

“至于原因，我不太想说。”

“——没关系。”

苇草说。说这话时她还是那副漠然的表情。风笛觉得她并非是想要这样做的——而是她不得不这样做。

3.

苇草平静地用一种令人疼痛难忍的语气，讲述一个故事：

有一个不幸的家族，自最年幼的姐妹出生以来，就陷入了泥沼般的黑暗。因为姐妹长得相似，于是她们被迫分开。

——为什么分开？因为这样可以假装是同一个人。其中一个被杀死，另一个可以踩着她的尸体，去夺取皇冠。夺取皇冠的职责，自然是交给了更加有勇气的那位；而醉心诗歌的人，她拿起的枪是无灵魂的。

夺取皇冠之后，没有灵魂的人就被派去寻找灵魂。她找到的全是从下水道底部捞上来的肮脏发臭的灵魂，比六克稍微重那么一点，但也足够让他们飞不到天国了。

……可惜很多人都不知道，装过血的容器，染上铁锈腥气后，那玩意就洗不掉、再也洗不掉了。

这时闹钟叮叮响起来，风笛定的闹钟。土豆只能在烤箱待15分钟，再多就要焦了。风笛套上厚手套，取出烤盘，把土豆放到浅碟上面，再撒一次胡椒。她把装土豆的浅碟和餐具放到苇草面前的桌子上。

苇草顿了下，“谢谢。”

她用刀切开那枚土豆，发现自己那份还多放了一些培根。

“你说都可以的。”风笛朝她笑。

“……谢谢。”

苇草难得垂下睑。

“我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食物了。”

她们吃完土豆，苇草放下刀叉，问风笛，“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你在别人家住，还得收金币。但我不觉得这很坏。假若你总碰上不太好的人，又或者是很凶恶的豪横跋扈的家伙……我建议你找份别的工作，到乡下去种种圆葱呀玉米呀小麦呀，也是不错的。天气好的时候，你可以躺在草垛上吹风，那里的风没有臭味，晚上也没有浓云，你能够很轻易地看到月亮或星星。我很喜欢在夏天的夜晚找大熊星座。你只要到车站去买一张票，就能到那里去了。”

苇草掏出风笛给她的钱币，一枚一枚地排在桌面上。

“……我还是把这个还给你吧。你什么也没有做。”

“我能请你吃土豆，也就能请你到乡下去旅行一次。如果你想的话，还能同你一起……但不是现在。我还有工作呢。”风笛指着那两枚金币，“这个，够买车票，还够你在那边租一座木屋。主意不错吧？天一亮你就可以去车站了。我载你去。”

苇草终于抬起头，说，“你什么时候来？”

“假期，大概到收土豆的时候。在这之前，如果我在伦蒂尼姆再看见你的话——”

风笛没有说完。但苇草知道那句话是什么。

警察杀死连环杀人犯难道不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吗？

end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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