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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15-17) - 7,2

[db:作者] 2025-07-20 01:25 5hhhhh 2220 ℃

  阴差阳错。如果自己拿到锦囊,就先找到黎锦香,双方联手拿下墨枫林,也不至于跟王守澄正面撞上。

  程宗扬苦笑道:「你把锦囊丢到我住的地方就好了。」

  黎锦香望着他,「你以为我没去过吗?」

  程宗扬怔了一下,黎锦香事先找过自己?

  「什么时候?」

  「太真公主,还有妖僧。」

  程宗扬恍然大悟,「原来那天的刺客是你?你怎么潜进来的?」

  「从程侯贵邻那边。」黎锦香笑道:「有个月洞门,倒是方便不少。」

  程宗扬心里那叫个郁闷,中行说那死太监一早就说过,通往石超宅院的月洞门不安全,极力主张封掉。但程宗扬怕石超面子挂不住,最后只封了月洞门旁边直接通往内宅的跨楼侧门,结果被黎锦香抓住漏洞,轻易潜入内宅。

  「跟我来吧。」黎锦香拿起案上一只竹筒,说道:「有个人,对程侯也许很重要。」

  黎锦香推开窗户,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天井,里面杂草丛生,了无人迹,对面是已经废弃的厨房和杂物间。

  黎锦香取出一条长索,扬腕一抖,长索准确地飞到檐下,缠在一根半朽的椽子上。她将长索另一端系在窗下,然后跃上长索,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吸住衣物,悄无声息地滑到对面。

  程宗扬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佩服。这少女是自己见过最小心,也最坚忍的女子。即使在这处无人知晓的废弃客栈中,仍然谨慎地避免留下痕迹。她刚才掠上长索,分明痛意未过,仍能若无其事地强忍下来。

  可以想像她生存的环境如何险恶,才会养成如此细心坚忍的性格。

  程宗扬没玩过走索,只能略显笨拙地攀过去。好在那根椽子只是出头的地方朽坏,被屋瓦遮掩的部分仍然结实。

  厨房内房门半掩,黎锦香闪身入内,里面空荡荡的,灶台上都生着枯草。墙角放着一只破旧的厨柜,里面扔着几只落满灰尘的碗碟。

  黎锦香推开厨柜,俯身掀开一块不起眼的盖板,地面上露出一道黑洞洞的长阶。

  她点燃一盏油灯,向程宗扬示意了一下,然后走下台阶。

  程宗扬心里有些嘀咕,这是绝地啊,万一被堵在里头,逃都逃不出来。

  不过黎锦香要想害自己,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那天直接一剑刺过来,自己就死得透透的。

  程宗扬硬起头皮跟在后面。那道台阶长近两丈,下去拐了个弯,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室内放着一床一桌一椅,床上躺着一个女子。

  她留着六朝女子极少见的齐耳短发,脸色白净,双目紧闭——却是被劫走后不知下落的小女忍,飞鸟萤子!

  程宗扬惊讶地说道:「原来是你干的?」

  黎锦香道:「我本来想给你留封信,没想到刚进去就被人识破。又遇到十方丛林的人来袭,只好逃脱。有趣的是……」

  黎锦香望着他道:「我趁乱躲到屋里,设法逃走时,却遇到这个小倭女。」

  即便脸皮够厚,程宗扬仍觉得脸上发烫。如果自己没记错,小女忍当时应该是光溜溜被吊在梁上,那场面……

  「她是来刺杀我的,而且背景很有问题。」程宗扬严肃地说道:「你干嘛要劫走她?搞得我很被动知道吗?」

  黎锦香道:「我只是好奇她的身份。」

  「她是黑魔海的人,来跟我宅里的卧底接头。」

  黎锦香摇了摇头,「我是说,她一个倭国的忍者,为什么远渡重洋,出现在程侯内室?」

  程宗扬咳了一声,干笑道:「你好奇心太重了吧?况且,她当时……你从哪儿看出来她是东瀛的忍者?」

  「长安城百族汇居,来唐的东瀛人多如过江之鲫。正好我也认识一些。」

  黎锦香说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手指按在小女忍的玉枕穴上,透过一缕真气。

  飞鸟萤子悠悠醒转,她双眼有些迟钝地睁开,露出无神的眸子,口齿艰涩地说道:「喜娘姊姊……是你吗?」

  「是我。」黎锦香将油灯放到她眼前晃了晃,柔声道:「今天可好了些?」

  飞鸟萤子对眼前的光线毫无反应,「好……了些……」

  「身子有知觉了吗?」

  隔了一会儿,飞鸟萤子才道:「没……有……」

  黎锦香温言道:「姊姊帮你试一下。」

  「好。」

  黎锦香拔下簪子,然后掀起被角,柔声道:「姊姊先捏你的小腿。有感觉就告诉姊姊。」

  黎锦香说着,在小女忍的脚趾轻轻刺了一下。

  小女忍一无所觉,「好的。」

  黎锦香将簪尾刺在她大腿内侧,柔声道:「这会儿是膝盖,有感觉吗?」

  「没……有……」

  黎锦香扭头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拿出手电筒,将亮度调到最大,对准飞鸟萤子的瞳孔。

  小女忍眼眸灰沉沉的,没有一丝光彩。

  他想了一想,一边向黎锦香使了个眼色,一边将小指放在小女忍唇上。

  黎锦香道:「这会儿有感觉吗?」

  「好像有东西压到……」飞鸟萤子道:「就像……就像脸上戴着很厚很沉的面具……」

  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吃力地说道:「舌头很麻……像蒙着一层纱……」

  「我给你带了些粥,先吃一些吧。」

  黎锦香拿出携带的竹筒,倒了些煮好的白粥,用瓷制的调羹送到她嘴边。

  「小心,别呛到。」

  「谢谢你,喜娘姊姊……」

  飞鸟萤子吞咽得很慢,每一口咽下,都要花费很长时间。

  黎锦香耐心地喂着粥,程宗扬伸手掀开被子。

  小女忍没穿衣物,身子光溜溜的,数日不见,略显憔悴,但肌肤依然白净可喜。程宗扬握住她的膝弯,向上抬起,让她小腿自然下垂,然后在小女忍膝盖下方弹了弹。他虽然没有用力,但力道比小木锤要重得多。那条雪白的小腿软软垂在他手上,没有一丝反应。

  连膝跳反射都没有,程宗扬终于相信她不是装的。六识禁绝丹禁绝六识,应该是麻痹人体的神经系统,飞鸟萤子这会儿只有听觉和说话的能力,比植物人也强不了多少。

  不过义姁仿制的六识禁绝丹药效极不稳定,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会恢复,黎锦香显然更细心,即便她丧失知觉,仍不忘封住她的穴道。

  飞鸟萤子对身上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仍在艰难地吃着粥。

  黎锦香停下来,柔声道:「ちょっと休憩します。先休息一会儿。」

  小女忍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亮色,「お手数をおかけしました。」

  黎锦香歉然道:「抱歉,我会的不多。」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飞鸟萤子道:「喜娘姊姊,你是东瀛来唐者的后裔吗?」

  黎锦香道:「我的父亲是东瀛人,姓藤原。」

  「啊?」飞鸟萤子发出一声惊呼,带着一丝敬畏道:「藤原氏吗?请问,是藤原氏北家还是南家?」

  「我小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我只记得他说过故乡的春日山。」

  「奈良的春日野……」飞鸟萤子口气愈发敬畏,「请问,您的父亲是遣唐大使吗?」

  黎锦香轻叹道:「我不知道。也许他只是一个渡海而来的商人。」

  「不可能。藤原氏是皇后的家族,东瀛最尊贵的姓氏。」飞鸟萤子道:「请问,您父亲的名讳有个清字吗?」

  「是的。藤原清河。」

  飞鸟萤子露出激动的神情,「藤原氏北家的清河大人!遣唐大使!真没想到他还留下后裔……尊敬的藤原氏大小姐,我这样太失礼了!」

  「你还是叫我喜娘好了。」黎锦香专注地看着她的表情,柔声道:「再喝点粥,然后我给你找位大夫……」

  飞鸟萤子喘了口气,吃力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我说过,只是正好遇见,不忍心看到族人在异乡遭受苦难。」

  「藤原小姐,你是和那位公主一起来的,你和她很熟悉吗?」

  黎锦香看着程宗扬,程宗扬比了个口型。

  黎锦香柔声道:「我和太真公主是很好的朋友。」

  「那么……尊敬的大小姐,我可以得到你的庇护吗?」

  「为什么?你是害怕那位侯爷的报复吗?」

  「不。」飞鸟萤子道:「我接受了一个组织的雇佣,但我怀疑,我两位哥哥的死,与这个组织有关。」

  「是这样吗?」黎锦香柔声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位侯爷的宅中?」

  「雇佣我的组织交给我一个任务,设法潜入舞阳侯府,与里面一个女子联系上。」

  「结果你失手了?」

  「是的。」

  黎锦香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询问。

  黎锦香柔声道:「你的任务是你的秘密,不用告诉我。但我很奇怪,你为何会接受黑魔海的雇佣?我曾经听说过她们的名声,并不是很好。」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为了展示我的忠诚,我会全部告诉你。」

  黎锦香温和地说道:「我并不想打听你的秘密。」

  「不。这个秘密很重要。我怕自己无法完成。所以,拜托你了!」

  「那好吧。」黎锦香柔声道:「慢慢说,不要着急。」

  「我的家族是乱波的忍者,我的祖父和父亲追随足利将军,守护北朝天皇,因为在击败南朝军神楠木正成的战役中立下大功,被赐姓飞鸟。不幸的是,趁着足利将军北伐,南朝偷袭京都,掳走了天皇陛下。」

  飞鸟萤子道:「我的族人在混战中救走天皇的典侍,阳禄门院秀子殿下。为了躲避南军的追袭,不得不把她送离东瀛。这些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和父亲都为此付出生命。直到事态平息,我的哥哥才离开故乡,前来寻找藤原秀子殿下。而我追寻哥哥的足迹,来到这里。」

  黎锦香道:「藤原秀子?」

  「是的。」飞鸟萤子道:「她出自藤原氏北家闲院流,正亲町三条家,与您是同一家族。」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藤原氏,三条家?秀子?

  程宗扬拉起黎锦香的手,在她手心里飞快地写了几句。

  黎锦香道:「你们为什么要找她?」

  「这个秘密关乎东瀛的国运,绝不能被外人知晓,但既然你是藤原家的大小姐……」

  黎锦香轻轻笑了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

  「一定是的。」飞鸟萤子激动地说道:「藤原清河大人作为身份最高的遣唐大使,一直没能返回故乡。他的亲人都在等待他的消息。您如果回到东瀛,会受到最尊贵的礼遇。」

  「好了,你说吧。」

  「是,大小姐。」飞鸟萤子道:「由于东瀛南北朝纷争,北朝三位天皇和皇太子都被南朝俘虏,我们一直没敢迎回秀子殿下,甚至不敢让人知道她的存在。直到三年前,足利将军击败南军,我们才设法寻找秀子殿下。」

  「阳禄门院?她的身份算是……嫔妃?她很重要吗?」

  飞鸟萤子道:「足利将军拥立了新的天皇,但天皇一直没有子嗣,南朝也因此不肯归降。如果北朝绝嗣,南朝就是唯一的天皇世系。无论足利将军,还是我们飞鸟家族,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飞鸟萤子吃力地吸了口气,终于揭开谜底,「我的家族之所以用生命救走秀子殿下,是因为她当时怀着身孕。」

  黎锦香立刻反应过来,「所以秀子殿下怀的是天皇的后裔?」

  「是的。」

  程宗扬神情凝重,飞快地在她手心写了几句。

  黎锦香道:「如果她生的女儿呢?」

  「那她就将是女天皇。」

  「女天皇?」

  「是的。在东瀛,女子也可以继承皇位。事实上,东瀛有过六位女天皇。」

  程宗扬呼吸都微微一沉,在黎锦香手心里又写了几句。

  「我该怎么相信你呢?」黎锦香道:「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信物?」

  「有。当时京都被南军攻破,天皇和宫中供奉的神器都被劫走,但我们飞鸟家族还是保留了一件神器:布都御魂。」

  程宗扬愕然地张大嘴巴,想起那个早就被自己忘到脑后的剑柄——那玩意儿居然是神器?怪不得黑魔海不理会飞鸟熊藏的死活,却对他带的那只剑柄格外上心。

  黎锦香道:「可已经过去这么久,你们怎么知道那位秀子殿下还在世呢?」

  「秀子殿下离开时,石见国还在北朝手中,我们曾经约定,会从石见银山保留一船白银,供秀子殿下开销。此后每隔数年,都会有人持秀子殿下的印信,来取走白银。」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跟秀子殿下联系呢?」

  「为了保护秀子殿下的安全,所有的事情都是隐秘进行,所有经手人都不知道白银的真正去向,我们作为知情者,一直避免与秀子殿下接触。足利将军击败南军之后,我们赶到石见,银船刚刚离开。而下一次来取白银,会在两年或者三年之后,所以哥哥才前来寻找秀子殿下。但他找的人,很可能骗了哥哥。」

  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他还记得自己婚前,云老哥曾经交给他两枚印章,作为如瑶的嫁妆。一枚「石见之王」,另一枚刻的是「三条秀子」。

  云老哥还提到过,每隔数年,云家都会去石见运回一船白银,其中的缘故已经无人知晓。上一次去的是云丹琉,她返回建康不久,飞鸟熊藏也紧跟着在建康出现……干!难道自己杀错了人?

  他飞快地转着脑筋——飞鸟熊藏为了隐藏秘密,编造了一套理由,他来到六朝之后,因为人生地不熟,找到了黑魔海头上。黑魔海从剑玉姬到齐羽仙,再到下面的巫嬷嬷,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肠。也许她们猜出内情,也许她们并不了解真相,但不妨碍她们盯上那件所谓的「神器」,甚至在飞鸟熊藏死后,她们还专门打听过布都御魂的下落。

  至于黑魔海是否知晓内情,程宗扬还记得,她们曾经有段时间,对云如瑶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直到自己与云如瑶订下婚约,她们才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以前就觉得云老哥和如瑶年龄差得太大,还佩服云老爷子老当益壮,现在看来,如瑶的身世很可能别有隐情……

  程宗扬悄悄向黎锦香打了个手势,今天得到的信息已经够多了,他需要仔细理一理。

  黎锦香拿起粥,慢慢喂她喝下,然后道:「我不能停留太久。需要我帮你入睡吗?」

  飞鸟萤子唇角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惧意,「好。」

  比起神智清醒,却无法动作,她宁愿长时间的昏睡。

  黎锦香柔声道:「好好睡一觉。你看,你现在说话已经很流畅了。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也许就恢复了。」

  「谢谢你,藤原小姐。」

  黎锦香玉指一点,封了她的穴道,然后替她盖好被子。

  程宗扬看着她,「你姓藤原?」

  「喜娘是我小时的邻居。」黎锦香道:「她父亲是东瀛人,留在唐国,一直在秘书监任职,后来去世了。」

  「那个喜娘呢?」

  「她父亲过世前,把她托付给来唐的东瀛使节,送她返回故乡,但听说途中遇到风浪,船只失事了。」

  「可惜了。」

  黎锦香笑了笑,「她比我幸运。至少她有父亲陪伴她长大。」

  程宗扬把她鬓侧的发丝拂到耳边,露出雪白的玉颊,「你如果愿意,现在就可以住到我那里。我的女人,不会被别人欺负。」

  黎锦香目若秋水地笑道:「程侯如今自身难保,还要怜惜妾身这个他人之妇吗?」

  程宗扬摸了摸她的脸颊,「不相信我能保护你?」

  「我不想连累你。」黎锦香道:「广源行现在还没有像十方丛林那样,公然以你为敌。但如果我抛弃掉他们给我安排的身份,脱离他们的控制,他们立刻就会报复。何况,你真的愿意接受我吗?」

  「这还用问?只要你愿意,我就……」

  黎锦香笑吟吟看着他。

  程宗扬讪讪道:「……妾你愿意吗?」

  黎锦香笑道:「你觉得呢?」

  程宗扬苦笑道:「我不想骗你,但妻位是真满了,实在没有了。」

  黎锦香眨了眨眼,「难道你不止一个妻子吗?」

  程宗扬伸出手指,「三个。」

  黎锦香怔了一下,然后失笑道:「怪不得传言说程侯身份不凡,这是程侯的三宫六院吗?」

  「别听外面人胡说,」程宗扬掏心掏肺地说道:「我真不是什么私生子!跟朱老头一点关系都没有。」

  黎锦香娇俏地笑道:「三宫妾身不敢奢求,六院可有贱妾容身之处?」

  「没问题!……你可别误会,真没什么三宫六院。但我保证,绝对不让你受委屈。」

  黎锦香笑着,忽然堕下泪来。

  程宗扬慌了手脚,「别哭啊,我真没骗你!」

  黎锦香仰起脸,片刻后拭去泪水,笑道:「你若是骗我,一定要骗到底,让我到死都能做个好梦。」

  程宗扬搂住她,保证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第三章六道神目

  博陆王府。

  华丽的大厅内,气氛冷如冰点。鱼朝恩、仇士良、田令孜,三位权宦各据一席,彼此不交一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屏风后传来铁器碰撞的「铛铛」声。满头白发的李辅国手中转着一对铁球,缓步踱进厅内,在随侍的扶携下,坐在最上首的紫檀木榻上。

  一名黄衫内侍捧来锦垫,放在李辅国身后。这位博陆郡王往后靠了靠,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开口道:「说吧。」

  身材健硕的仇士良抱拳道:「王爷,王枢密使之死绝非我动的手。」

  「不是你……」田令孜拿起茶盏,饮了口茶汤,「那会是谁呢?」

  仇士良扭头看着鱼朝恩,「鱼公?」

  鱼朝恩摆了摆手,「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田令孜道:「反正杏园那边没我的人,谁跑得最快,谁心里有鬼!」

  在李辅国面前不好撕破脸,仇士良忍着气道:「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宫里,说我跑到杏园杀人,你信不信?」

  「那可难说。」田令孜阴声怪气地说道:「老王前天就不见了踪影。说不定被谁关起来,忙着剥皮拆骨呢。」

  仇士良道:「老王那么阴险狠辣的人物,我能算计到他?他早防着我呢!」

  「老王为啥防你啊?」田令孜放下茶盏,笑眯眯道:「仇公公,你给咱家说说呗。」

  仇士良往上首看了一眼,正好与一道老迈的视线对上。

  这位博陆郡王半闭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睛,直接刺入他内心深处,自己心里所有的念头都在这道目光下无所遁形。

  仇士良心里打了个突。久闻博陆郡王的六道神目,能辨虚实,识真伪,甚至窥破天机,才能历经六朝而不倒。在他面前,没人敢说假话,更没人能说假话。

  「行!」仇士良咬了咬牙,「我就摊开说了!波斯那帮贵人带了大批财物逃到唐国避难。十方丛林的金毛老特看中他们的财物,跟我商量怎么下手。正好我管着僧尼这块儿,请皇上下了道旨意,勒令摩尼教皈依佛门。」

  仇士良竹筒倒豆子,能说不能说的,在李辅国面前全都说了个干干净净,最后道:「事就是这么个事!可老王就眼红了,非要横插一杠子,把拜火教拿走,一会儿说给干贞道,一会儿说给瑶池宗——老鱼,你说是不是?」

  「别问我,我啥都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你跟老王好得穿一条裤子,他是不是还答应你,拿下拜火教,分你三成?你当我不知道呢!」

  「老仇啊,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鱼朝恩道:「那三成我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摩尼教可是被你给吃干抹净了吧?这几天给你暖床的都是摩尼教的波斯胡姬,我跟老田说什么了吗?」

  仇士良一跺脚,「王爷,你看着办吧。我听你的。」

  李辅国慢吞吞道:「守澄昨天出门,去了哪儿?」

  鱼朝恩道:「我问过他府里的人,都说他走的时候没留下话,不知道是去哪儿了。」

  「真话假话?」

  「我让推事院的索元礼一个一个问过,想来不会有人撒谎。」

  「有可疑的人吗?」

  「有。老王出门前,有人来找过他。」

  「谁?」

  「除了枢密院来办公事的,还有一个江湖人。」

  「江湖人?」李辅国道:「江湖人不是都被王璠召去了吗?」

  一直气氛僵硬的三名权宦都不禁笑了起来,公鸭声响成一片。

  王璠召募河东兵,把长安城的「江湖好汉」都召了进去,其中一大半都是市井间的地痞无赖,在城内已经传成笑话。

  李辅国转着铁球道:「守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衣服在那儿,人八成是没了。你们几个专门跑来,都是盯上他空出来的位子了吧?人家干出这种事,那是在打咱们的脸啊。位子的事儿咱们先放放,先把凶手找出来再商量。你们说,行不行?」

  「是!王爷!」三人齐声应下。

  「皇上那边,尽玩些小孩子的把戏,当不得真,可也当不得假。郑注是守澄一手提拔的人,往日靠他给守澄通风报信。可如今守澄没了,郑注会不会有别样的心思,谁也说不准。除了王璠召募的河东兵,郭行余召募的邠宁兵,是不是还有旁的人也搅在里头,咱们都得费点心思。」

  「是。」

  李辅国抬起眼,「给守澄报仇的事,我瞧着就给小鱼吧。」

  鱼朝恩拱手道:「是。」

  仇士良忍不住道:「王爷……」

  「你呀,事情不是你做的,你有什么好慌的?怕他们趁乱踩你几脚,把你踩下去?杞人忧天。有我在,不管你们怎么斗,都得给我守规矩!听到了吗!」

  仇士良终于放下心来,当先应道:「是!」

  鱼朝恩与田令孜也应承下来。

  「你们去吧。小田,你留一步。」

  等鱼朝恩和仇士良离开,李辅国走到田令孜面前,「你啊,皇上还好好的,你跟绛王走那么近干嘛?咹?」

  田令孜不敢再坐,起身道:「王爷明鉴,小的不敢有别的心思。只不过绛王是今上的叔父,小的不免高看他一眼。」

  李辅国盯着他的眼睛道:「今上的叔父多了,你是看着绛王是太皇太后的嫡子,身份贵重,才起了心思吧?」

  田令孜低下头,嗫嚅着不敢作声。

  「唉,」李辅国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你。咱们当奴才的,不都得攀系个好主子吗?当年敬宗驾崩,有人拥立绛王监国,有人就想杀他,最后还是太真公主说话,才留下他一条命。小田啊,你有心思不算错,谁能没个心思呢?但你要拥立绛王,那就是把别人往死里逼啊。」

  当年几名太监为了夺权,暗中谋害了敬宗皇帝,想着拥立绛王,结果被王守澄和鱼朝恩联手平定,要以首恶的罪名诛杀绛王李悟。虽然有太真公主拦着,没有杀成,但梁子已经结下了。绛王真要登基,王守澄死了就算了,鱼朝恩肯定活不了。自己怕惊动老鱼跟自己玩命,把事情瞒得死死的,没想到还是被李辅国看出端倪。

  田令孜大汗淋漓,「小的知道了。」

  「行了。」李辅国转过身道:「回去劝劝绛王,安心当个太平王爷,闲来弹弹琴,唱唱曲,不比什么都好?」

  「奴才明白!」

  「去吧。」

  田令孜磕了个头,然后倒退着离开大厅。

  李辅国「铛铛」地转着铁球,良久道:「来人啊,找两条白绫备着,过几日用。」

                ◇◇◇

  寒风凛冽,祁远拢着手,跟敖润一人一边,苦苦望着长街两头。

  忽然他眼睛一亮,拔腿跑过去,迎住从小巷出来的家主,「程头儿,你去哪儿了?真把我们急死了!」

  伤势痊愈大半,程宗扬的底气又回来不少,笑道:「我不是跟老任说了吗,去办点小事。你们着什么急呢?」

  祁远压低声音道:「太真公主来了!」

  自己昨天去镇国公主府请燕姣然,杨玉环正好入宫,她这会儿跑来干嘛?

  「来就来吧。」程宗扬关切地说道:「老四,你站了多久?脸都青了?」

  祁远道:「你刚走她就来了,这都快等两个时辰了。」

  敖润也凑了过来,小声道:「太真公主刚才发话——你要再不回来,她就吊死在咱们家大门口。」

  程宗扬一听,转身就走。

  祁远跟敖润赶紧一左一右拽住他,「程头儿,你可不能这样啊!」

  程宗扬冷笑道:「跟我玩上吊?吓唬谁呢?我跟你们说,这种女人绝对不能惯着她!你要敢退一步,就等着她蹬鼻子上脸吧!」

  祁远道:「程头儿,老敖刚才话没说全,太真公主说的可不光是自己上吊,还要把内宅的侍姬都吊到门口。先从太后娘娘开始,她最后一个——这会儿正拿太后娘娘作法呢!」

  「干!」

  程宗扬也顾不得跟杨妞儿较劲了,赶紧回头,一溜烟地冲进内宅。

  吕雉跪在堂中,颈中套着一条丈许长的白绫,玉容满是羞愤。只不过她这会儿被封了穴道,动弹不得。

  杨玉环跷着脚坐在胡椅上,芙蓉般的玉靥上满是煞气。

  高力士与中行说一人拽着白绫一头,摆好架式。正中的吕雉直直挺着玉颈,望着上首的杨玉环。

  内宅一众侍奴,包括张恽在内,全都跪成一排,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一样。

  「我数到三,你们两个一起动手。」杨玉环道:「谁要输了,别等我吩咐,自己把白绫套在脖子上,给我跪好等死,听懂了吗!」

  中行说道:「要是白绫扯断了呢?」

  杨玉环大度地一挥手,「算是平局,饶你俩一条狗命!」

  「成。」中行说手腕一翻,将白绫缠到腕上,力贯双臂。

  「还有你们!」杨玉环指着那群侍奴,「一会儿都给我哭!谁要哭得不响,下一个就是她!」

  「是!」从惊理到尹馥兰,众女争先恐后地应下。

  杨玉环满意地抬起玉手,开口说道:「本公主宣布,舞阳程府,第一届拔河比赛——现在,开始!」

  说着她玉手往下一劈,娇声道:「三!」

  「干!」

  程宗扬一个虎扑,跃过去扯住白绫。

  一股阴狠的力道涌来,接着「绷」的一声,高力士手中那截白绫扯得笔直,程宗扬手掌堪堪握住白绫,当即力贯五指,将白绫从中扯断。另一边的中行说用力过猛,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死太监这是玩真的啊!程宗扬半跪在地上,额头冒出一层汗水。

  吕雉眼中露出一丝惊恐,随即抿紧红唇,颈背依然挺得笔直。

  程宗扬惊魂甫定地站起身,扭头看着杨玉环。

  「呯」的一声震响,杨玉环凤目生寒,玉面含霜,没等他开口,就一掌拍在案上,恨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程宗扬一脸怒气地瞪着她。

  杨玉环毫不示弱地反瞪回来,拍着桌子娇嗔道:「说!又去哪儿野了!」

  上好的黄花梨木书案被她拍出几道裂痕,然后「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程宗扬往前迈了一步。

  杨玉环把断裂的书案踢到一边,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双手叉腰,不管有理没理,先把气势摆得足足的。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

  「闭嘴!」程宗扬怒道:「你还真要杀人?」

  「你别污蔑我!谁要杀人了?」杨玉环厉声道:「你家的太监跟我家的太监拔个河,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们拔河是把绳子套在人脖子上拔的?」

  杨玉环眼也不眨地说道:「你看错了,她是裁判。」说着她环顾四周,「你们说,是不是?」

  高力士头一个开口,「公主说的是!」

  程宗扬奇道:「你个死太监,当着我的面扯谎,就不怕得罪了我,将来把你打发到墓地守坟去?」

  高力士板着脸道:「奴才凭的是天理良心!」

  程宗扬望着杨玉环,「这是你教出来的?」

  杨玉环笑靥如花地说道:「本公主的话,就是天理,就是良心!」

  程宗扬扶着额头,半晌才道:「说,你来有什么事?」

  杨玉环眼圈顿时红了,哽咽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是不是我也要等你翻牌子,才能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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