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北山记快进版1－2

黄土高原与内蒙古高原的交界处，大河南岸，有一座名为有北的大山，大山后半被名为铁嶂岭的部分围得严严实实，前半则生活着一群自称是蚩尤后裔的怀家人。这是一支未识别民族，好似未开化一般，很多人还身披兽皮，一丝不挂，十分的野蛮落后。他们的信仰与生活被隐居与铁嶂岭内天道峰上的一个教团牢牢掌控着，每个怀家人都要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通过勾通铁嶂内外的缘督径进入铁嶂岭内的世界，从而完成人生的过渡。

这样一群近于原始的人，附近的各民族是不乐于与其打交道的，其魁梧的身躯与蛮横的行事也让附近的其他民族敬而远之，这样的状况直到1989年才被打破。

那一年，距离有北山区最近的一个汉人村落威风堡上，窜出一头猛虎来，伤害数人，官民对其束手无策，只能求助于怀家人的猎神怀矰。怀矰去天道峰前祭拜了山神，便带着自己年仅八岁的徒弟怀崇，用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将这头猛虎赶回有北山中杀死。

怀矰从山中将那千斤重的老虎独自扛出来时，正是六月末，白日燠热，向晚清凉。为了庆贺怀矰的这一壮举，怀家族人在案山村前的大广场上点起了篝火，饮酒吃肉，且歌且舞，作为主角的怀矰自然敞开肚量，灌个酒足饭饱，最后醉醺醺地由他三个儿子架着，送回他武营的家里，交给他三儿媳妇照顾。

此时已是后半夜鸡将鸣时，怀矰的三个儿子返回案山村的路上，突然间狂风卷着黑云压了过来，冰雹也接踵而至，三人喝多了酒，此时想跑只觉得腿软，幸好遇到一个山洞可以躲避，这才受些轻伤了事。

冰雹一直砸到天亮以后才停，虽然人没什么大事，但是怀家五村的庄稼却悉数尽毁。在如此黯淡的氛围下，怀矰凭着盛名，被众族老在立秋典上捧为怀家人的新族长。然而自怀矰担任族长以来，一向安宁的怀家村，天灾人害，接连不断，尤其当年秋天庄稼颗粒无收，冬天牲畜尽数毙命两桩，让怀家人在此后数年中，日子都过得极为艰难，很多人不得不将谋生的眼光转向了山外的汉人那里。

第二年开春后，公历1990年4月5日，正是清明时节，气温骤然降至零下，阴风怒号，白霜铺地，叶黄飘飞，好似有寒秋肃杀之气荡乎天地间。如此反常的天气，在如今的怀家人眼里，已是见怪不怪了。怀矰的三儿媳妇在这一天临盆而逝，留下一子，被天道峰上的神官赐名怀峰。

经好事人推算，这孩子就是怀矰杀虎那天怀上的，从此这孩子就有了虎精转世投胎的恶名，也背负起了造成自他在娘胎里便接连不断发生的这些灾祸的责任。

怀矰不堪流言之扰，便背着怀峰，踏着月色，遁入有北深山，结庐迷峰阵中，不问世事，专以打猎为生。

怀矰居住过的那个峰头，在他离世之后，得名猎神峰。

怀峰在有北山深山里整整生活了七年。刚入铁嶂时，便有众多母兽不顾猎神的煞气，争相前来哺育怀峰，让怀矰大为诧异。即便如此，等怀峰刚学会走路，怀矰便收他为徒，将怀家猎术倾囊相授。

怀矰的另一个徒弟怀崇则是在怀矰入山时，便趁着怀汉关系解冻，在他大姑的帮助下，去威风堡的小学上学了。但怀崇还是时不时回到深山里来，陪着年幼的怀峰练功。后来，他忙于征服人心，来深山的次数渐渐少了，但还是在怀峰脑海中留下了一道朦胧的影子，还有一股时不时会在家中闻到的味道。

稍长大些的怀峰问起这是谁的味道，怀矰告诉他：“是乃大哥！”

遗忘掉怀崇的面容后，怀峰结识了另一个伙伴，天徒慎思。

怀家人并不是都姓怀，在天道峰上生活着一群外貌与怀氏截然相反的教士集团，以天徒为姓。怀氏长得粗野雄壮，行为粗鲁，天徒则是清瘦冷峻，举止斯文。

天徒慎思来自天道峰太昭台，负责观测星空。他说怀峰说星空里的老虎，还带着怀峰爬上铁嶂岭东南边的金鸡峰去看星星。

“我们怀家人的星空有一野六象，中央是骑着勾陈的战神蚩尤统治的战场，四方和汉人的星空一样，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螣蛇。汉人的星空是三垣四象……”

天徒慎思指点着繁星，兴致勃勃地讲了一晚，怀峰却迷迷糊糊没听进去多少东西。启明星在东方闪耀的时候，他问慎思自己到底是哪个老虎。

慎思骂他笨，讲了一晚上居然一点没听进去，骂完便拂袖而去。

虽然如此，两个各方面都迥然不同的小家伙还是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有时候，天徒慎思总不来找怀峰，怀峰还会念起他，不过没有经过成年仪式的怀峰，怎么也找不到去天道峰的路，天徒慎思却总能找到他，无论他在山里的哪个角落。

一天，怀峰问他：“卬俩是朋友吗。”天徒慎思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笑了，“我们怎么能是朋友呢。”

“哦。”怀峰有一点点失落。

慎思看到怀峰这模样，便拉他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知道命主吗？”

“命主？”

“对，命之主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主，或是某一人，或是某一物，或是某一事，从遇到命主的那一刻起，人就注定踏上的无法回头也无法停驻的路，只能在命主的影响下，不由自主地向前，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你就是我的命主，如今，我的命运已经与你的命运纠葛在一起，陷落其间，无法脱身了。”

怀峰呆呆地想了想，突然笑了，“乃瘦得跟竿儿一样，能给卬干啥？”

“不要小瞧人了！你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蛮力主宰的吗！”

“再灵的猎物，凭它那点小聪明，也就多捱一阵阵，卬见多了。”

“哼，坐井观天，夏虫不可以语冰。”

怀峰并不在意那些他听不懂的话语，追问道：“你说卬有命主么？”

“每个人都有命主，虽然有的人不一定会遇到。至于你嘛，天上的老虎告诉我，今年冬至前，你就会与祂相遇。”

怀峰不觉握紧的拳头，不可置否地自语：“是人？会有这样的人？”

蓦地，他眼前好似浮现出一个黑影，好似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天徒慎思并没有看到怀峰的变化，也好似自顾自地说：“我也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调御星象。”

日子溜得很快，一晃已近冬至。

铁嶂岭山顶上盖了厚厚的一层白雪，迷峰阵内却吹不进半点寒风，依旧水流潺潺，山林葱郁，只是山岩湿滑，很难再爬到铁嶂岭上去眺望外面的风景。

再有不到两个月，过了立春，怀峰就八岁了，若和族中男孩相比，他的身板堪比十二、三岁的少年，生龙活虎，更胜怀矰当年风采。而怀矰却每况愈下，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他决定带怀峰去看看知雄典，看看男孩子们的成年仪式。

每个怀家男孩都必须经过被称为知雄典的仪式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所以怀峰终究得出山与世人接触，怀矰也不想让他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山深处。

就在怀矰踌躇的时候，怀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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