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窗外的雨聲就像搖籃曲般，令人昏昏欲睡。

然而，城鎮的某一扇窗戶仍舊亮著，在陰暗的夜中顯得突兀的暖意。

窗戶的另一側，在鵝黃色的檯燈前，紅色長髮的少年單手撐著臉頰，眼中雖帶著睡意，但卻執拗地望著另一手中的物品。那是一個淺黑色的長方形盒子，質感顯得相當穩重。

少年輕嘆口氣，擱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震了幾下，螢幕亮起，一則訊息通知顯示在其中。

甩了甩撐得發麻的手並拿起手機，滑開鎖屏後並看清訊息內容，他的臉孔皺了皺，放下另一手的盒子，整個人癱軟在椅背中。

「…搞什麼啊，就說不要這麼溫柔了。」碎念著，他操作著手機，隨意地傳了張貼圖回覆後，再次把手機扔回桌面。

手掌貼在額前，狹隘的視線中，少年看著書架其中一處，是個低調樸實的包裝盒，旁邊還放著一張卡片。

雙眼突然染上一層陰鬱，他站起身，抓起手機後便朝床邊走去，任由身體摔進柔軟的被褥中。

手中的物體再次震動，他拿到眼前，確認訊息的傳送者後並沒有解鎖，只是死死地盯著傳送者的名字。

窗外傳來鐘聲，螢幕上的時間顯示著午夜零時。他看著日期標示，直至螢幕自動進入休眠。

「…算了，這次可不能再失敗了。」放開手機，他躺平望著天花板，這次他沒有再拒絕沉重的眼皮，任由意識進入夢鄉。

回過神，他和另一名少年正並肩走著，天空晴朗無雲。

「主宰，發什麼呆呢？」

震了下，他搔了搔臉頰，乾笑著望向對方。

「沒有啦…只是在想帝騎你今年會不會也是大豐收呢？」

對方聞言，本來面無表情的面孔頓時多了一絲困擾。

「你這麼一說…今天確實是情人節呢…」

「要加油喔，學生會長大人。」表面故作憐憫地拍了拍對方的肩，但他也知道其實心中一整個七上八下，充斥著緊張及不明的憤怒。

但他用盡全力將情緒壓下，一如往常地和對方走過校門。

而也如他所預料地，在對方打開鞋櫃時，大量的情書及包裝盒灑了滿地。

「果然啊，今年還是這麼有人氣啊，帝騎。」語帶輕佻地對著蹲下的人說著，他看著對方將其一一撿起，並換上室內鞋。

「少看笑話了，主宰。」對方略帶怒氣地瞪了你一眼，說著：「快點換一換，今天學生會也有一堆事情要處理啊。」

「是是——」打開自己的鞋櫃並將鞋子互換，他小快步走到對方一旁，順其自然地攬過小部分的禮物和卡片，隨著對方朝會議室走去。

進入會議室後，他隨手將懷中的重擔灑落在桌面上，引得對方一瞥。

「雖然你也知道我沒有打算接受，但你也別這麼隨便。」

「抱歉啦，但是每次只要有這種節日，都讓人很提不起勁啊。」指了指桌上大大小小的包裝盒，他抱怨道。

「帝騎你想想，從去年的七夕、聖誕節，到今年的情人節，你總共收了多少情書和巧克力？」

對方默了下，嘆息。

「對不起。」

對方直直看著他，突然的道歉讓其措手不及，少年有些慌張地抓了抓頭，撇開了視線。

「你幹嘛，我又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是嫌要把東西送回去很麻煩而已啦！」

「確實啦，之前還麻煩你幫我跑一趟，辛苦你了。」

眼前人望著桌上的一大堆禮品，沉思了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輕步走近對方，敲了敲同樣赤紅的髮絲。

「呃？」

「你啊，不會又在想什麼奇怪的解決方法吧？」

他的話像是命中思考一般，對方的眼神飄移，他看著眼前人轉過頭。

「…沒有啊，你亂猜什麼呢？主宰。」

「請問我們相處幾年了？還不會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挑眉，他探出手，彈了下對方的眉間，看到那張長年面癱的臉孔露出吃痛的表情，少年不禁哼哼幾聲。

「別煩惱啦，我抱怨歸抱怨，這次一樣會幫你還回去的。」如此說道，他故作悠閒地伸出手，想要撿起其中一張卡片。

然而手腕被另一股外力制住，他看著對方的臉孔離自己只有幾公分的距離。

「每次都這樣讓你跑一趟，我可是會不好意思的，不然這次我自己處理吧。」

在那雙緋紅的雙眼注視下，他一瞬間失了神。

「…我說，你還是先好好面對每日事務處理吧？」扯出一個笑容，他不輕不重地吐出話語。

「這點小事就交給公關長我處理就好了，好嗎？學、生、會、長。」

維持著體面的笑容將手中的盒子交還給女學生，他感覺內心的火氣消退不少。

「抱歉，會長忙著在處理事務，所以託我將這個退還給你。」

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心碎的模樣了，從第一次代替對方退還禮物時的內疚，直至今日，內心已經毫無感覺了。

「主宰同學，就算你這樣說，我還是想要讓會長知道我的心意！」

面對女同學鍥而不捨的反應，他搖了搖頭，臉上帶著無奈。

「明明已經有公告說不要再贈送禮物給學生會長了喔，再犯的話我可要跟教官報備了喔？」

「這…我只是想要表明心意！」

「我也只是依照規定做事情，請你不要再增加學生會的困擾了，」頓了下，他微微低下身，雙眼與女同學相視。

「不只是我，連會長都會很困擾的喔。」

摀著作疼的半張臉，他拉開會議室的門。

「回來了，我都送完囉。」一派輕鬆地朝著在跟文件奮鬥的少年說道，他看到對方抬起頭，在瞧見他的模樣時怔了下。

「主宰…辛苦了，快過來。」

依言關上門，他走到對方身邊坐下，看著眼前人拿出急救箱，熟練地幫他臉上的傷進行消毒。

消毒水的味道讓他微微皺眉，但他安靜地任由對方替自己包紮。

夕陽映照著整個會議室，眼前人認真地在他臉頰貼上紗布，他靜靜望著，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內心不再躁動不安。

「下次…果然還是我自己處理吧。」

對方將急救箱蓋上，面色顯得凝重。

「這次太過分了，明明你只是代替我去處理而已，怎麼可以這樣傷害你…」

他伸出手，有些用力地拍了下對方的頭頂。

「只不過一點皮肉傷而已，倒是你，文件都處理完了嗎？」

「什麼叫做『只不過』？」

突然放大的音量讓他愣住，而對方臉上的怒氣一閃而逝，尷尬地咳了幾聲。

「呃、還有一些得趕快處理掉，主宰你先回家吧！」

看著對方難得慌張地回頭埋手工作，他伸手碰了碰臉上的紗布。

「…嗯，不要待太晚啊，帝騎。」

拿起早先放在會議室的書包，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鬱悶，他如此想著。

踩著沉重的步伐，他感覺到頭頂的光逐漸消逝，天空不知何時佈滿了雨雲，就像印證著他此時的心情一樣。

掏了掏外套口袋，淺黑色的盒子映入眼中，他抿了抿嘴，塞回口袋，並抬起頭。

「真是…太糟糕了。」

像是回應他的話語般，雨水一點一滴地落下，浸濕了他的髮絲、衣衫。

冰冷且刺骨的滋味令人難受，他像是掙扎一樣地開始奔跑。

大門重重關上，他倚在門板上喘氣著，肩頭的提帶滑下，書包重重撞到地上，內容物灑了一地。

無神的雙眼看著散落的物品，但一個陌生的包裝盒映入眼中，他很確定這個包裝盒不是自己的所有物。

胡亂地擦去臉上的雨水，他跪坐在地，顫抖的手將那個盒子撿起，樸實無華的樣式令腦海無法克制地想起某張面孔。

指尖輕輕拆開包裝，就像是對待珍視之物一般，他看著盒內的褐色甜食，以及一張有著熟識字跡的卡片。

『一直以來都讓你操心了，抱歉。但從小學以來，很謝謝你一直待在我身邊，主宰。』

他再次擦去額前的水珠，身體分不清是因為生理還是心理因素的發顫。

『雖然你老嚷著不吃甜食，但我認為這種的你會喜歡，如果你願意吃下去就好了。』

指尖拈起一顆巧克力塞入口中，苦澀中帶著一絲茶味。

『希望我們的友誼可以繼續長存。』

尾端那端正的署名，確實是那人的名字。

「…都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了啊，帝騎。」

將盒子放在腿邊。他向後一仰，靠坐在門板上，望著昏暗的屋內，混雜著嗚咽的笑聲響起。

一次又一次地抹去臉上的水滴，少部分則落在唇邊，帶著一抹鹹味。

「我喜歡你啊。」

刺耳的鬧鈴逼使他睜開雙眼，窗外的雨聲窸窸窣窣，今天同樣也是令人不快的雨天。

他按掉鬧鐘，簡單梳洗後，走到書桌前，望著那仍舊沒有送出的淺黑色包裝盒。

「就賭一次吧。」

伸手拿起盒子塞入外套口袋，他看了眼手機，同時間螢幕跳出了訊息。

『我到門口了，下來？』

「連雨天都這麼準時啊…」呢喃著，他收起手機，踏出房門。

推開大門，那再熟悉不過的面孔，在綿綿細雨中顯得有些憂鬱。

「早安，這種天氣虧你還能跟平常一樣時間來接我。」

他打了個哈欠，拿起放在門邊的雨傘並撐開，走到對方身邊。

「你是不是又熬夜了？」

對方的聲音有些低沉，但他知道並非心情不佳，僅是單純的早起低血壓症狀。

「昨天回完你訊息就睡了，但雨天真的好想睡啊…」

「那你中午好好休息，不要來會議室了。」

他愣了下，瞥了眼對方的臉。仍舊是面無表情，但他莫名感受到一股壓抑的情緒，即使是他這個多年相處的童時玩伴，竟也無法釐清對方此時的情緒。

「…帝騎，你心情不好？」

「沒有的事，」

對方加快了步伐，窸窣雨聲中，他只聽到對方一句生硬的催促。

「快走吧，不然你這樣會著涼的。」

望著跟自己逐漸拉遠的距離，他輕嘆了聲，抓抓頭後邁開步伐，再次跟上對方。

「哎呀？難得主宰同學中午時間沒有去會議室呢！」

面對座位旁邊的男學生，他將口中的飯糰嚥下，瞇起眼。

「沒辦法啊，誰叫學生會長叫我不准去會議室的，不聽他的話可是會被碎念的啊。」

「欸欸、難道說，我們的公關長惹學生會長生氣了？」

他揮了揮手，並拿起水壺灌了一口。

「沒事沒事，我只是跟他說雨天很好睡覺，他就要我中午不去了而已。」

將桌面清理一下，他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沉甸甸的感覺讓臉上的表情瞬間暗了幾分，但隨即恢復往常。

「啊啊，不愧是溫柔的學生會長，這是對你展現體貼吧！」

「可能吧，他對誰都很溫柔，不是嗎？」如此應答著，但他感覺到內心又像是積水的海綿一般，漸漸的沉重起來。

「確實啦，不過主宰同學你確實得好好休息啊。」

聞言，他的神情轉為困惑。

「哦？怎麼說？」「兩個月前，你不是在體育課的時候昏倒嗎？」

思索片刻，他的臉色變的陰沉。

「啊啊…你說那天啊，我只是那天太忙所以沒有來得及吃早餐，又剛好被排球砸到臉而已。」

「那時候可是嚇壞很多人呢！」男同學頓了下，臉色露出崇拜的神情。

「不過學生會長剛好也在上體育課，他可是馬上衝過來，直接把你抱去保健室喔！」

「那只是湊巧…啊！？」不禁破口而出的驚呼，他感受到教室內其他人的視線聚焦在自己身上。

然而男同學好像沒有注意到他的慌亂，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那時候真的超帥的啊，很多女生都超羨慕的，畢竟可是被那個學生會長公主抱著走啊！」

「…等、啊？哈啊！？」突然的消息讓他的腦袋炸的七葷八素，他扶著頭，回憶著那天的片段。

那是情人節後的一個月，他好不容易打算再次把禮物交付給那個人。

頂多撒謊說是情人節的回禮，畢竟選定的日子確實也代表這層涵義。

那天同樣也下著雨，而因為前一天太過焦躁而失眠，他睡過了頭。

他還記得當時他慌亂的打開家門時，對方臉上是難得充滿了怒氣。

之後，由於沒有吃早餐、外加體育課時沒有力氣，在運動競賽時，他一個閃神，面部直接跟襲來的排球來個親密接觸。

他那時候幾乎沒有了意識，連周遭的呼叫聲都像在天邊一樣遙遠。

在失去意識前，他唯一感受到的，是從冰冷的地面落入溫暖的空間，令他感到安心的暖度。

雖然最後醒來時，是迎來某個人的冷聲碎念，也因此沒有完成預定的目標。

心跳加快，他緊揪著懷中的外套，其中的堅硬物品讓他不假思索地站起，桌椅的撞擊聲中斷了男同學無止境的讚揚。

「欸？主宰同學你不是要休息？」

「我有點事情要去一趟會議室。」匆匆丟下一句話，他隨即朝門口走去。

然而此時門板被拉開，那張面無表情映入眼中，迫使他停下腳步。

「主宰，你想去哪？」

不同早上的嗓音，這次他感受到隱隱的怒意，但他只是抬起頭，執拗地回望著對方。

「我有事情要問你。」

對方的赤色雙眸微微瞇起，沉聲回應。

「有事情等放學再說，你跟我說好要休息的。」

「那是你擅自決定的，我只是抱怨一下——」「主宰。」

頭頂突然被一股力道壓下，他瞪著地上屬於兩人的腳，耳邊傳來對方低啞的話語。

「主宰，聽話。」

『說好了，要聽我的話喔！主宰。』

他閉上眼，並揮開對方還壓在頭頂的手，轉身回到座位上。

「打擾各位同學了，記得不要太過吵鬧喔。」對方向教室內的同學說著，禮貌性地微笑致意後，門板再次拉上。

並沒有被瞬間高漲的吵雜聲干擾思緒，他將臉埋入外套，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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