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红木烙金络的木橱前，拉开燕纹木抽屉，从浅黄的木匣内取出一根深褐的香，插进书桌上铜香炉中被罗旭碾平的香灰中，指尖打出一朵橘红色的火花，点炀香烛的头，一缕灰烟便从他的指尖冉冉升起。

他用粗糙的手指捋过半圈葫芦香炉丝丝划痕的边沿，从炉口捋至芦身，蘸起葫芦底下落入莲花盘内的、尚存一息余温的浅色香灰，抹在桌面上，尔后放至鼻前细细闻嗅。此时幽幽的香烟随窗外扑入的一缕清风漫入他的鼻腔，他深深地吸一口，沉稳的檀香，淳厚的龙涎，以及少许蜜梨的甜香润进他的心肺。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暖了些。

他把青金色的眸子投向已经看完的课本，小心地合上，指尖顺着书脊轻抚封胶的两头，辄手摞上香炉旁的桌灯。他现是无事可干的，轻咬下唇，那香的气息烧得他心窝发痒。他的双手局促不安地捂在裆前，紧抓在一起，又松开，弹翘手指挠搔彼此的手背。此时罗旭振了一下脊背，着实吓了他一跳，怔怔地坐在原地，把无处安放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僵硬又仓皇地把小腿交叉在不够宽阔的桌下，双脚钩住椅腿，不自然地坐直，却完全不敢去瞄罗旭的脸。

半晌，罗旭只是转过头，继续趴在臂弯里打鼾。他才如释重负地放松肩头，仍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去撩拨脸上滑落的、有些细痒的汗，只是微颤着坐在原地，不断咽下口水。紧攥的双拳已经渗出温热的液体，他没忍住偷偷瞥了眼罗旭的后脑勺，随之立刻收回视线，长长地、又克制地吐了口气，再次鼓足勇气把视线摸向罗旭一缕缕垂荡下衣领与肩头的黑发。为何会这么紧张？他盘问自己，鼓膜里的锤音愈来愈沉重。他侧转过身，不自觉地靠近罗旭的后背，然而越靠近，呼吸越混乱，于是在他不小心将一小口热气吹在罗旭的背脊上时，飞速地转回身子，挺直腰背再次僵硬地正坐起，颤抖的双瞳在频繁的眨眼中不断切换聚焦的目标，最终却又回到罗旭安然起伏的背脊上。

滚烫的香灰仿佛直接落在他心头一般在他体内窜过一线热流，恍惚间他好似闻到在复杂的香味中交织的一缕别样的香。他伸手掐灭燃烧的香烛，紊乱的心绪便得以片刻的平静，却仍快速地在他胸膛内搏动——他再次屏住呼吸，寻觅空气中似有似无的隐约的异香，把头探向罗旭的后脑勺。不是衣料的棉布或皂液的薰衣草香，他向自己确认道，伸爪穿进发丝与背脊的间隙，捧起几缕长丝，掺进手心，捂到鼻前，深深地嗅探那其中的气息。

他闭起眼，坚硬的发芒搔得他鼻尖有些打喷嚏的欲望。他便用食指与中指夹住发丝，只把中段凑近鼻腔，押在桌下与自己展开的龙翼间形成的阴影中偷偷地闻。那算不得什么香，却也完全不是臭味，只是一种奇异的，若有若无的、转瞬即逝的，让他不禁想继续探寻，去记忆、去辨别的气息。

他忍不住欲望的挑逗，将头埋进手心里几寸长的发丝，在那轻若游丝的气味间，他逐渐隐约察觉到一些陈旧书籍所具备的独特的醇厚，自然也不乏各种燃香的干花与木料味。而再往深处挖掘时，撇开那些外来的沾染在上面的气味，有一股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法用任何知识或常识涵盖的，未见过亦未闻过的独特的淡香。平静且安适，静谧地流窜在他鼻腔内的嗅觉神经之间，撩拨他的眉心与唾液腺。也不知是因为受到了才焚的鹅梨帐中香的刺激，他闻这淡香时，脸是发烫的，思绪却不再那么燥，好像被发丝从鼻腔绕进胸口锁住勃跳的心脏，但他实在讨厌不起来。

闻了好半天，他大概过了瘾，遂引身从桌下爬起，才惊觉罗旭正平静地看着他。他下意识龙躯一震，收起翅膀撇过头，拿起桌上的书不安地随便翻开，把头埋进书页里——尽管他自知这是何等愚蠢的举措，终究还是败给自己的本能。罗旭也没说什么，重新燃起他面前的香，暖一壶茶，从他面前取走书，放在一旁，露出他通红的脸。

罗旭饮了一口茶，从座位上起身，把椅子推进桌下，绕过他的身后，扎起窗边的窗帘，随之再次绕过他，扎起另一侧的窗帘，回到原位。床边的两人便就此沉默了半晌，直到罗旭扳过他的肩头，让他伏在自己的腿上，翻开书，一手持签，一手抓挠他柔软的下颚，须臾便从他的鼻翼内呼出低沉的促喘……

昏沉间，他任由各色的气味窜入他的体内，跃过他的味蕾——而其中最突出的，依然是罗旭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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