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期一振少爺，粟田口家的事我們老闆都知道，他很願意幫助你們度過這個難關」

「啊，那真的太感謝那位大人了」

一期一振連忙站起來道謝，面前的西裝男擺手讓他坐下

「請別這麼客氣，兩家既是一場世交，這點錢對我們老闆來說算不了什麼」

西裝男攪了攪杯中的咖啡，悠悠地喝了一口

「我們老闆的意思是，這點錢您儘管拿去，不用還也沒關係」

他抬眼看着一期一振，嘴角勾起微妙的笑意

「只要一期一振少爺您，或者您家哪位可愛的小少爺能去宅邸陪陪我們老闆就可以了」

「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西裝男的眼睛直勾勾地往一期一振的身上掃，眼神中是一絲輕蔑和陰險

「您懂的，這世道沒有免費的午餐。放心吧，雖說那些事對小少爺們來說是早了些，但老闆他會好好教導他們的。只要是感覺舒坦了，再多的錢，老闆他都……」

「請容我拒絕！」

一期一振猛然站起，圓睜的雙目隱忍着憤怒

「哎呀，先別着急。我們老闆說了，小少爺不去沒關係，要是一期一振少爺您能親自來，那可就更……」

「對不起，我先告辭了」

冷冷地拋下一句話，一期一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廳

剛才收到的西裝男的名片，也早已被撕碎在雨中

一期一振從未受過如此侮辱

興盛一時的粟田口家如今落魄得負債累累，遭人白眼被人嘲笑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還要被……

為了不讓境況變得更糟，他已經竭力忍住要暴打西裝男的衝動，現在滿腔的怒火，正是無處宣洩

嘭！

一腳踢飛路邊的汽水罐，一下子就擊中了落點

「啊！」

驚呼讓一期一振清醒過來，他連忙跑了過去

「對、對不起，您沒事吧？」

「啊啊，真是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生什麽事了」

年輕男子摸摸頭，抬起的視線與一期一振相對

素白的頭髮，白皙的肌膚，淺金色的雙眸，眼前的這個人渾身散發着一種離俗的氣質

漂亮得讓一期一振看得目不轉睛

「呃，那個……你還好嗎？」

聽見話聲，一期一振才發現自己一直盯着對方，失態的羞恥叫他亂了分寸

「啊，真的很對不起，剛才有點火上心頭了，所以……」

他手忙腳亂地道着歉，臉上像是想賠笑卻又慌張得不知所措

「噗！哈哈哈，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白髮男子被一期一振奇怪的表情逗樂了，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這樣吧，作為賠罪，就麻煩您送我回家吧？」

他說着，指了指漫天的雨勢，又攤開空空的雙手

然後聳聳肩，笑了

一期一振打着傘，站在一棟高級公寓前

傘的另一邊，白髮男子笑着提議

「謝謝你借我傘，作為謝禮，請上來喝杯咖啡吧？」

無法解釋地，一期一振便跟他進了樓

男子的家在公寓頂層，透過屋內的玻璃還能直望遠處的風景

只是現在的漫天大雨，擋得外頭迷濛一片

一期一振坐在客廳的沙發，手捧着暖熱的咖啡

他不懂自己為何坐在這裏，可是剛才的情況又由不得他拒絕

在上來的電梯裏，一期一振知道了男子名叫『鶴丸國永』，似乎是剛剛從國外來到這裏定居

從屋內的裝潢和男子的氣質來看，大概是個家境豐實的人

想起了曾經的粟田口家，一期一振眉間輕輕起了皺褶

「喲，我家的咖啡怎樣？」

男子，鶴丸國永一邊擦着頭髮一邊走到客廳

「鶴丸國永先生，剛才真的很對不起！」

看見鶴丸國永出來，一期一振馬上站起鄭重地道歉

「啊，沒事沒事」

鶴丸國永擺擺手，似乎不太習慣那樣認真的語氣

「不過也真沒想到呢，我都站在那邊躲雨了，居然還會被你的汽水罐打中……」

鶴丸國永輕輕地笑着，沒有半點責備的神色

「說不定我們還挺有緣的呢？」

像是想緩解一期一振的心情，他故意開着玩笑

「對了，你怎麼那麼生氣？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眼波一轉，鶴丸國永關切地看着一期一振

* * * * *

粟田口家曾經是個傳說

他們曾遊走在社會的灰色地帶，擔當着調和均衡的角色

人緣極廣的他們，黑白兩道都要讓道三分

歷經兩代輝煌，傳到了第三代，當家正是一期一振的父親

他捨棄了以往的相對中立，開始向權力的一方靠攏

卻因一時不慎，遭奸佞陷害，成了當權者的棄子

為求自保，粟田口家不得不散去家財以避災禍

這次元氣大傷後，粟田口家已無法重回昔日的風光了

後來，一起可疑的縱火事件幾乎讓一切付之一炬，飽受刺激之下，當家的父親便從此一病不起

負擔整個粟田口家的重責便落在了當時還是高中生的一期一振身上

父親的葬禮剛結束，緊接而來便是討債人的拜訪

曾和父親稱兄道弟的那些人，再次登門已是一片陰暗的神色

無奈之下，一期一振只能變賣為數不多的家產，清還着那些人口口聲聲所說的債務

儘管債金已經清還大半，但對兄弟眾多的粟田口家來說，光是維持日常所需也是足夠吃力

靠着家族遺下的人脈，借了許多人情，債主才願意暫緩還款

一晃眼過了三年，當中的艱難困苦，一期一振也是無所怨言

只是今天遭受如此羞辱，便如何也咽不下那口氣

於是才做出了那樣失態的舉動

可是，這些都是不可提起，且不足為道的事

收起回憶，一期一振微笑着向鶴丸國永點頭致謝

「謝謝關心，只是有點家事一時繞不過來罷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着，語氣中隱含着拒絕

鶴丸國永笑了笑，似乎並無察覺

「一期一振君，真像個可靠的哥哥呢」

分明沒有提到自己還有兄弟的事，一期一振稍稍吃了一驚

「我…看起來像有兄弟嗎？」

他忍不住開口問，又馬上懊惱自己的魯莽

「唔…我猜應該不止一個吧？至少有好幾個？而且都是年紀比較小的…應該是弟弟？」

鶴丸國永的手指抵着下巴，眼珠隨着思考在轉

「因為你看起來有種背負着重責的感覺，而且語氣中也很保護家人，所以我就這樣推測嘍？」

聽着鶴丸國永的解釋，一期一振愣了愣，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

「真羨慕啊，家裏能有個這樣的哥哥在身邊」

喝了一口咖啡，鶴丸國永自顧自地說

「我啊，好像天生就和家人缺了些緣分。但要是家裏能有像一期一振君這樣的哥哥，大概就不會這樣了吧」

他笑着說

「對了，既然能有這種巧合相遇，我們也算有緣。如果今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歡迎來找我哦」

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淺金色的雙眸凝視着一期一振

「雖然我也不一定能幫上什麼，但……」

他抬眼看看家裏的裝潢擺設，一片漫不經心

「如你所見，我是個有點閒錢的人」

從鶴丸國永的話裏聽出一些弦外之音，一期一振愈發驚訝於對方的銳敏

可是這種事在過去已經見過太多

先不說不清楚對方真意，就算是真心誠意，一期一振也不想有求於人，更何況只是一面之緣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一期一振恭謹地說，然後不經意地看看牆上的掛鐘

「時候也不早了，不能再繼續叨擾」

是時候退場了，一期一振想

因為不可，也不想與人牽扯太多

站在玄關，一期一振再次向鶴丸國永行禮

「今天真的很對不起，謝謝您剛才的咖啡」

「哎呀呀，別客氣，能在這裏認識新的朋友我也正高興着呢」

鶴丸國永攤開手，聳聳肩

「那鶴丸國永先生，我先告辭了」

一期一振正要轉身離去，卻被人拉住了衣角

「期待下次再見哦，一期一振君」

鶴丸國永向一期一振揮了揮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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