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昨夜的一場大雨，到今早已清涼了許多

感受着屋外漸寒的空氣，一期一振拿起了手邊的外套

離家走向大學的路上，兩旁的樹木轉換着季節帶來的金黃

默默看着這些景緻，才想起，原來秋天也正在步向終結

與日漸清冷的風不同，一期一振此時的心有着說不清的焦躁

——他已經三天沒收到鶴丸國永的聯絡了

自從和那個人發展成那種關係，每週見面也成例行公事

約定好的日子，必定會收到那個人的信息

但這次，鶴丸國永失約了

甚至一句話都沒說，就過了三天

這是數月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剛換上打工的制服，熟悉的振動聲便來得猝不及防

嗡——嗡——

馬上掏出手機，顯示屏中只有四個小小的字

可是一期一振已拿掉了才穿好的外衣

第一次因為「私事」請假

離開打工的地方，一期一振匆匆趕往那棟高級公寓

他不了解自己為何要那樣做，也不明白自己在焦躁的原因

只是，當那行信息出現在他眼前，他就犯下了這個衝動

「我想見你」

因為這句話，一期一振站在了鶴丸國永家的門前

叮咚——

按下門鈴，往日很快便打開的門如今卻沒有絲毫動靜

再按一次，彷彿聽見鈴聲在空蕩蕩的房間中迴響的聲音

心裏莫名地忐忑着，一期一振正猶豫應否離去

咔嚓！

手腕被忽然拉住

「哈…哈……一期！」

一臉倦容的鶴丸國永站在門的那邊，一下就把他拉進了懷裏

「……」

耳邊似乎是鶴丸國永悄聲說話的聲音，可一期一振還沒聽清便覺得一個重量跌墜而來

好不容易把鶴丸國永搬回床上，一期一振終於鬆了口氣

鶴丸國永的體溫滾燙得叫人吃驚

本想詢問他的狀況，但似乎已力盡昏了過去，再叫都沒有反應

應該是病得相當虛弱了

看着床上昏昏沉沉的鶴丸國永，一期一振給他擦去了額上的細汗又換了新的冷毛巾

或許本來就有喜歡照顧人的天性，一期一振自然而然地照看着這個生病的人

但事實又是怎樣？

自認識鶴丸國永以來，自己做了多少未曾做過的事，一期一振已不願計算

原以為相當穩定的情緒，如今會因這個人而莫名其妙地波動

就連胸腔中柔軟而熱暖的搏動，也曾因為這個人而刺痛

偶然還會突然想起，某次曾見過的表情，或者他的聲音，又或者更多更多

可能有些什麼已經不一樣了吧，他想，視線不自覺地落在鶴丸國永的臉上

帶着淡淡的光澤的柔白色頭髮，此刻了無生氣地貼着細汗濡濕的額邊，有些就凌亂地散在枕頭上

白得缺少血色的臉上，緊閉眼簾下的睫毛整齊而細長

淡紅的薄唇微張，如同孩子般單純而不見狡黠，好像失去了所有防備

一期一振凝視着，才發現自己從未好好看過鶴丸國永的臉

明明同床共寢過那麼多次，也被那片唇吻了那麼多遍

可是那在漂亮外表下的真意，他卻怎也看不清

為了逃開漸漸纏繞的思緒，一期一振來到了廚房

想着讓鶴丸國永醒來能吃點熱的東西，卻發現只有速食產品

心裏起了些擔憂的感情，便隨手料理起所餘無幾的食材

心不在焉間，手機的鈴聲不期然響起

按下接聽，一期一振看看掛鐘，原來已過了打工的時間

「啊，抱歉，骨喰，今晚打工那邊有點狀況…對，我要留下來幫忙……嗯，沒事，你不用擔心」

弟弟平靜的聲音叫一期一振安心，但同時也加速了他的決定

「對了，骨喰，我明早還有課，今晚…應該不回去了」

話音剛落，一期一振才意識到這是第一次對弟弟說了謊

壓下心中的愧疚，一期一振露出微笑，儘管電話那邊看不到

「……麻煩你和鯰尾照顧前田他們了…嗯，有你們在我很放心，那我先掛線了，晚安」

罪惡感催促着，一期一振按下了結束通話

來到鶴丸國永的房間，他剛好醒了

趁着剛煮好的粥還暖，一期一振便把它端到床邊的小桌上

「怎麼，你打算餵我嗎？」

鶴丸國永擠出一絲微笑，故作輕鬆地看着一期一振

幫着鶴丸國永坐起來，一期一振把粥捧到他的面前

「我應該沒有這個義務」

從一期一振手中接過碗，鶴丸國永偷偷嘟噥着說他太小氣

吃完了粥，鶴丸國永的氣色似乎好了些

看看床邊的鐘，快要過了末班車的時間

「今晚不走嗎？」

「就當是打工偶爾也會加班」

一期一振淡淡地說，視線卻躲開了鶴丸國永的眼睛

「可我不會給你加班費哦？」

鶴丸國永看着一期一振，不禁笑着說

「我無所謂」

一期一振收拾着餐具，才拿上的盤子卻被鶴丸國永放在一旁

鶴丸國永抱住一期一振，輕輕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吻

「謝謝你」

——要是一直這樣病下去就好了

心裏的聲音響起，鶴丸國永掩飾似地閉起了眼

夜漸深，顧着鶴丸國永睡下之後，一期一振站在了浴室

比起初次在外過夜，有更多其他的事縈繞在他的心間

就算故意不想每次在這裏留下的回憶，但按下沐浴露的瞬間

瀰漫在空氣中的鶴丸國永身上的香味，已經讓他的心跳偏離了往日的軌跡

到底是身體的條件反射抑或怎樣，但他知道

有些東西確實在改變，被那個叫做鶴丸國永的人

躺在沙發，一期一振的眼前是不帶修飾的天花板

身上穿着的是鶴丸國永的衣服，帶着的是鶴丸國永的味道

彷彿自己已成了他的所有物

「我果然是把自己賣掉了呢」

他自嘲着，心中卻沒有半點厭惡

即使真的只有肉體的關係，此刻的一期一振也覺得無所謂了

真的很神奇，為何一向自傲的自己會落得如斯境地

雖然已坦誠接受了自己的墮落，或許也在享受放縱的快感

但也有更多的可能，一期一振此時仍未理清

他只知道，自己從未討厭過鶴丸國永這個人

不管他的狡猾，他的捉摸不定，或是他的強硬，他的任性

就算他要對自己做更過分的事，自己也許還是無法討厭他吧

一期一振想着，指尖不自覺撫上了唇邊

當鶴丸國永再次醒來，身上的衣服已然濕透

吃過了熱粥，又服下了藥，這次的感覺比之前好了許多

在浴室冲了個澡，才發現一期一振在客廳的沙發上睡着了

「對了，他沒有走」

穿着自己也穿過的衣服，在沙發上蜷縮着的修長身體，覆着的外套隨着呼吸安穩地起伏

融合着四周靜謐的空氣，鶴丸國永不禁看得凝住了神

心中升起抱起他的念頭，但自己還是帶着病的身體

苦笑着搖搖頭，鶴丸國永便拿出了一床新的薄毯

蓋好了毯子，看着眼前熟睡着的一期一振

鶴丸國永不禁伸出手背輕輕撫過他的臉

然後輕嘆一聲垂下了視線，便轉身走回房間

感覺到鶴丸國永的氣息已經遠離，一期一振睜開眼睛

看着重新關上的房門，又看看身上覆蓋的薄毯

一些感情便趁着這個夜晚，在他的心中潛滋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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