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的鬼

中午十二點半，小野多輔現在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頭痛欲裂，腦袋宛如漿糊般一片糊塗，喉嚨也像是被野火燒過一樣熱辣辣的，連稍作吞嚥都疼得不行。

已經很多年都沒有感冒過了，真沒想到這次會這麼嚴重...早上被母親和美緒發現倒在練習室的時候似乎還嚇到他們了，晚點得去道歉才行。

嗯？總覺得有種涼爽的東西在擦拭自己的臉和胸口...

多輔連眼睛都沒睜，按住正拿著濕毛巾替他擦身的那隻手，「母親，我自己來就好...」

「...你找阿姨的話，她正在做要給你吃的粥。」對方的口氣相當生硬。

「？！」多輔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妳怎麼在這...」不行，頭真的很暈...他晃了兩晃又倒回床鋪。

「我怎麼在這？」怒氣只忍了兩秒，多羅羅直接把濕毛巾扔在他的臉上，「我早上聽說你被救護車送走了，所以跑了這幾天要工作的片場幫你請假！」她氣炸了，「你是白痴嗎？！整晚揮木刀結果昏倒在練習室搞得重感冒，醫生說你還有長期過勞的症狀！！」

害阿姨跟姐姐擔心得要命，連大哥都不管義肢負重的問題想背他去醫院了！

長期過勞又是怎麼回事？！先前問他工作排得這麼滿還說沒有問題，都這麼大的人了連適度休息都不知道嗎？！

「...抱歉。」多輔揉了揉眉心。

「......知道抱歉的話就坐好，我先幫你擦背。」多羅羅勉強壓下火氣，「你現在全身都是汗。」

快手快腳地幫忙擦完上半身又換了件睡衣，她才讓多輔躺回床上。

「...多羅羅。」

「幹嘛？」她的口氣還是很差。

「我的病歷...有沒有被母親他們發現？」

「...沒有，大叔替你交待過了。」多羅羅咬了咬牙，「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右眼到底剩下多少視力？」

「...0.3左右。」

「0.3？」多羅羅蓋住他的左眼，「那你倒是告訴我這是幾根手指頭。」她用另一隻手在多輔面前晃了幾下。

多輔用力皺起了眉頭，但是好一會兒都沒有回答。

「...連幾根手指都看不清楚，你還敢說是0.3？我看是0.1吧。」

「......」

就像百鬼丸以前擔心過的一樣，多輔的右眼視力因為當年嚴重外傷的緣故正在逐年下降，就算治療也因為視神經和視網膜嚴重受損導致效果不佳。而且最可惡的是多輔居然除了壽海以外瞞著所有人不說，連多羅羅都是偶然間發現他因為用眼疲勞買了一堆眼藥水才知道的。

「我知道，你怕大哥會很難過。」多羅羅抓住他的衣領，「但是為什麼連縫阿姨他們都沒說啊？！」

「沒有說的必要。」多輔把臉一別。

「...你這個白痴多輔！！眼睛的事瞞著大家、拍戲的時候總是躲起來吐、連喜歡陸奧姐都不去告白！！」她真的氣瘋了，「什麼都不說，跟大哥一樣笨的自虐笨蛋！！」

她可是很清楚的，多輔總是拍完吻戲就匆匆躲到沒人的地方漱口，甚至還會反胃吐上一陣子。

明明就有這種潔癖，卻因為是工作就咬牙接下來，一點怨言都沒有。

笨蛋！笨蛋中的笨蛋！！

本來想默默任她罵的多輔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遲鈍的發現不對，「慢著，妳說我喜歡陸奧？」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好不好？」多羅羅嗤之以鼻地回答，「既然喜歡她就去告白啊，膽小鬼！」

「...我沒有喜歡她。」

「啊？」她愣住了，「可是你明明就常去找陸奧姐...」

「雖然有時候會去見陸奧...但我比較常去找兵庫，因為他們姐弟住在一起。」多輔一臉莫名其妙，「而且陸奧有正在交往的對象。」

多羅羅真的傻掉了，「欸？！」

「我和陸奧只是老朋友而已...要我來說，她比較像是個壞心眼的姐姐。」多輔有點疲倦地把濕毛巾蓋在眼睛上，「妳會和像是自己哥哥的人交往嗎？」

那不就是在說大哥嗎？「怎麼可能啊！」多羅羅忍不住吐槽。

「所以我的回答跟妳一樣，還有問題嗎？」

...真的？多輔並不是喜歡陸奧姐嗎？那...

多羅羅訥訥了一會兒，「那你昨晚發什麼神經？你告訴縫阿姨說是在想事情...不是在想要怎麼解開光樹和歌緒的...誤會嗎？」

「......不是。」多輔又把頭轉過去了。

「不是？那是為什麼？」

「......」

「你喜歡多羅羅嗎？」

昨天夜裡，明明兩兄弟都在練習室內，百鬼丸卻難得沒有拿著木刀，而是一遍又一遍向弟弟重複詢問這個問題。

前後逼問了不下十次之後，沉默良久的多輔才終於開口回答。

「......我不知道，還沒有想過。」

應該說，他連交女友這件事都完全沒有想過。

從十五歲出道到現在，在片場或是其他工作場合，確實經常有許多和女性來往的機會，而且其中也有不少人想和他發展進一步的關係。

不過多輔全都乾脆俐落地拒絕了。

十五歲那年，儘管醍醐景光因為和黑道掛勾而入獄，景光一派的人馬卻勉力撐住了醍醐財團，財團的聲勢當時確實曾經一落千丈，不過現在依然頑強地在商場佔有一席之地。

而身份來歷被記者連根帶刨而出的百鬼丸和多輔，頭上就此被扣上了「財團繼承人」的帽子。

圈內人都知道，想在演藝界大紅大紫的話，不分好壞，最快的方式就是炒新聞了。

若是和背景如此驚人的這兩兄弟交往的話，那自己肯定也能連帶一舉躍上新聞版面，成為新一代的媒體寵兒才對。

而且就算無法因此炒出自己的星路...他們兩兄弟本來就是因為演技而走紅的演員，先不說各有千秋的優秀外貌，工作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多輔還是法律上醍醐家的繼承人，未來肯定是既有錢又有權，只要能繼續交往下去的話，最底限應該還能當個豪門的少奶奶吧？

可惜想像是很順利，現實卻完全不講道理。

百鬼丸對待他人一向冷淡到欠缺禮貌的程度，心思細膩的多輔也完全明瞭這些女性的心思，就算長相美豔的她們再熱情主動進攻，不要說炒新聞了，根本是徒勞無功，連半點火苗都打不出來。

但儘管這些人沒對百鬼丸造成任何影響...卻也讓多輔對家人以外的女性印象大打折扣，進而害他開始有了潔癖，而且嚴重到和女性親密接觸...比方說吻戲時會反胃嘔吐的程度。

多輔也知道這種心態很糟，但是卻苦無對策，只能鴕鳥般地拋諸腦後，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

不過現在似乎不是能繼續逃避的時候了。

「...兄長，我承認多羅羅確實是讓我覺得中意的女性...但我不確定這種感覺就是男女間的喜歡。」他嘆了口氣，「我不像你如此深愛美緒般的喜歡多羅羅...而且她也不會看上我這種人。」

「不對。」

百鬼丸回答得太過簡短，多輔根本就沒聽懂，「你是說哪裡不對？」

「我是一開始喜歡上了美緒，然後才深愛她。」他還是一樣面無表情，「而且喜不喜歡你是多羅羅決定的。不是你。」

「......」

「喜歡多羅羅的話，去告白。」百鬼丸轉頭就走，「...在她被人搶走之前。」

被人搶走之前。

雖然百鬼丸的話還是簡短得令人有些難以理解，不過這次，多輔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這些年來對多羅羅表達好感的男性大有人在，雖然她一直都是表達拒絕的，但是早晚有一天出現那個讓她點頭答應的人吧？

如此一來，她就不會在自己的身邊了。

多羅羅會在別的男人身邊歡笑，為了別的男人歡笑...然後成為別的男人的女人。

原本平靜的心情出現了強烈的波瀾，讓多輔不自覺地握起拳頭、死咬牙關...

不愉快，簡直不愉快到極點。

只是想像了一下而已，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憎惡的心情？

煩人、太煩人了！！

越想越焦躁的多輔就這麼開始空揮起木刀，想藉由極為單調的活動讓心情平靜下來...結果是步上他兄長當年的後塵，甚至還因此讓已經過勞的身體不堪負荷，直接發起了高燒。

就鑽牛角尖的程度來說，多輔還真不愧是百鬼丸的弟弟，簡直就是一模一樣的笨拙。

「喂，回答我啊。」多羅羅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你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

多輔猶豫了很久，才說出昨晚跟百鬼丸之間的對話...果不其然，多羅羅驚訝得嘴巴都合不隴了。

「......所以...所以你...喜歡我嗎？」

「...也許是這樣沒錯。」多輔煩躁地用手把垂下的瀏海往後一梳，「但那又如何？我不是值得妳喜歡的優秀男性。」

「誰說的？」她想也沒想就用力反駁，「我就覺得你很好...啊！」

多輔愕然地望向多羅羅，只見她滿臉驚訝地按住了自己的嘴，臉色一會兒發白一會兒轉紅...

說實話，很可愛。

「妳...？」多輔撐起了上半身，呆呆望著陷入慌亂狀態的嬌小少女。

過了好一會兒，多羅羅才勉強冷靜了下來。

「...老實說，我不討厭你...應該可以說是喜歡吧。」

覺得雙頰發燙的她偷瞥了對方一眼，嘛，多輔還在發高燒，臉本來就很紅...

等等，他看起來很驚訝之外，連耳朵也紅透了。

原來多輔也會有這種表情啊？真有趣。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們兩個就這麼陷入了沉默，不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是什麼話也沒說。

......然後不擅長這種氣氛的多羅羅終於憋不住了。

「吶...」

「等等。」多輔打斷她，「...讓我思考一下。」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過去，用手摀著燒紅臉頰的多輔才終於抬起頭看向對方，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妳...願意跟我交往嗎？」他遲疑了一下，「...以結婚為前提。」

「什、為什麼突然講到結婚了啊！」多羅羅跳起來了，「你也未免太急了吧！」

這跟大哥和姐姐告白那時候有什麼兩樣？！難道他也打算告白完直接求婚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更正，我是有那個意思...等等，也不對...！」多輔少有地胡言亂語了好一會兒，「我的意思是，既然要交往，我就會以結婚的前提認真和妳交往！」

「...哦、哦。」多羅羅不自覺地絞起了自己的衣擺，「你、你早說嘛。」

「那...妳的回答呢？」多輔忍不住掩嘴咳了兩聲，「我想知道妳的回答。」

「......回答你之前，手借我一下。」

「？」

沒管多輔疑惑的表情，她拉過對方的手細看了起來。

以前從沒注意過，原來多輔的手和老爸的手一樣大...也對，他和老爸身高也差不多嘛。不過整體的感覺倒是要纖細得多，而且手心和指腹到處都是練劍的硬繭，摸起來很粗糙。

和他比起來自己的手就顯得很小，被握住的時候連手指末端都看不見...欸？

「...妳的手很小。」多輔輕輕握著她的手。

「......當然了，我個子也小嘛。」多羅羅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然後用手指交扣住對方的手指。

「！！！」多輔感覺他從頭到腳都紅了，「等等、妳...？！」

「討厭嗎？」多羅羅不重不輕地捏著他的手，「你很受不了被女人這麼碰的吧？」

演戲時也和不少女性牽手過，但跟那些會刻意搔弄他掌心，引得人一陣惡寒的纖纖玉手相比，這隻從不保養的小手確實是沒有那麼細嫩，不過卻有種充滿活力的感覺...而且很暖和。

「...不會。」細細品味過手上的柔軟觸感，多輔也反握住她，「一點都不會。」

兩人就這麼互相十指交扣，逐漸往對方慢慢靠了過去...

接下來，雖然演過不少愛情戲，但是毫無戀愛經驗的多輔陷入了嚴重的自問自答。

多羅羅...是答應他了嗎？而且還一直看著這裡，這代表可以...可以吻她...吧？

這種時候該怎麼辦？果然是身為男性的他要主動出擊？

但是無視他心裡的慌亂，兩人還是無法自制地繼續靠向對方，已經近得可以細數對方的睫毛了。

然後多羅羅就這麼慢慢地貼在多輔的胸口上，閉上眼，有些緊張又期待著接下來的...

「慢著。」多輔突然摀住她的嘴。

「唔唔唔唔唔？！」美好的氣氛都毀了，多羅羅口齒不清的怒罵『你幹什麼啦？！』。

「我還在發燒，會把感冒傳染給妳的。」多輔連忙把她推遠一點。

「你你你...」多羅羅的臉頰瞬間紅透...氣的。

「———你這笨蛋！！」

為什麼她會喜歡這種笨拙到無藥可醫的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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