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過舒適的溫泉之後，太宰的心情總算平復了一些，當他們一從大浴場回到房間就看到滿桌的懷石料理時，兩人的心情更是快活到了極點。

儘管面對的是高檔雅致的美食，在只有兩人獨處的環境下，他們還是像個食欲旺盛的孩子在吃速食一般，吃得相當自在。

一頓飽餐之後因為還要讓服務人員來將整桌的杯盤狼藉清走，並幫忙鋪上床墊，於是他們就在館內的設施不免俗地來了一場桌球對決。

沒想到這麼一玩就讓兩人燃起了興致，在不甘願輸給中也的太宰一番言語挑釁之下，他們就穿著浴衣走到夜晚的溫泉街，漫步尋找任何可以對決的事物，延長賽一再加開。

第一個挑戰的是經典射擊遊戲，太宰立刻就扳回一城。不具備戰鬥異能的他，看來當初為了自保而加強磨練的射擊手腕現在依然健在。

只是比較像樣的比試也僅止於此了。

之後在溫泉商店街上，像是吹箭、手裏劍等遊戲的各家小店，都因為兩人比得不相上下，僵持太久，最後落得被老闆趕出去的下場。

無法在遊戲上一決勝負，讓兩人開始連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都要比。

舉凡走在路上被女性回頭多看兩眼的次數、挑戰溫泉鄉的怪異小吃極限、溫泉街伴手禮的創意程度，最後連延伸到當地神社長長的參道階梯，都可以拿來比看誰先抵達──

「現在是怎樣？明明是跟中也一起，為什麼會玩得這麼開心……！」

太宰的低聲驚呼在他自己耳邊迴盪。

視線從原本盯著的酒杯稍稍抬起，撇頭就見坐在身旁，喝得有點微醺的中也笑得開懷，跟來到酒吧向他們招呼兩聲的少婦老闆娘閒話家常。

實在很不是滋味。

這種心情甚至讓太宰心有不甘地嘆了一口氣。

不久前，回過神來，兩人完全就像到溫泉小鎮畢業旅行的少年一樣，在深沉的夜色中玩到渾身是汗。

他們回到旅館之後，便很有默契地決定先在室內溫泉洗個澡再說，但中也實在無法忍受太宰帶著那身先是浸過溫泉又流過汗的繃帶跟自己一起泡澡，嫌惡感促使他動真格地強行以武力扒光太宰，而這段強烈的抵抗又足以在兩人的關係之中留下一頁了。

稱不上相安無事，但也沒有啟動什麼幸運色狼溫泉事件，兩人平和地泡過澡之後，當晚一步離開浴池的太宰回到鋪好床墊的房間時，就見到中也坐在床墊上，只把頭髮吹到半乾，放任感覺還帶點濕氣的褐色髮絲貼在頸邊，就低著頭對手機不斷打字。

看似沒什麼大不了的身影，在太宰眼中卻是倒映出幾年來都沒變過的專注。

那是中也在集中精神處理工作時才會有的氛圍。

實際上直到太宰擅自將吹風機拿走，吹乾自己一頭鳶色的髮為止，別說是一句交談了，中也甚至沒有抬頭看他一眼。

這樣的態度挑釁著太宰的神經，他狠下心決定就算被說成像個小鬼般任性或是情緒不穩定都不在乎，總比繼續被忽視下去得好，就強制抽走他的手機，也沒想過要幫中也吹乾頭髮，就抓起急忙拉整好原本只是隨便穿上的浴衣，再套上一件短外衣就把一路罵個不停的中也帶進了位在旅館二樓的酒吧……

沒想到因為現在正在吧檯後方擦著酒杯的調酒師通風報信，老闆娘一得知他們人在這裡就立刻跑過來了！整個晚上玩得太開心，一時之間都忘了還有這個蛇蠍女！

憤憤地想著這種無謂的事情，太宰一口喝乾了剩下半杯的，嗆著芬芳酒氣的日本酒，就像要跟身旁的兩人強調自己的存在感一般，有點使力地朝吧檯遞出了空酒杯。

「這隻真是順口啊，不愧是地酒老牌最受歡迎的一款。但還有沒有再辣一點的呢？」

儘管太宰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大概只有中也才感覺得出那藏在眼底的莫名怒氣。

總之，先打發掉老闆娘好像比較好，不然之後感覺會很麻煩……酒吧內播放的爵士藍調，跟太宰和調酒師應對的話聲在中也耳邊環繞，這讓他不禁在內心輕嘆了一口氣，並做出這個決定。

這裡的酒吧裝潢就跟提供的酒品一樣和洋兼容，木製的吧檯及窗外自一樓延伸上來的和式庭園造景，搭配兩兩相靠的黑色皮革座椅，在昏黃燈光下渲染出柔和優雅的光圈。

來到這裡的客人們也大多穿著旅館提供的浴衣，非但不會顯得突兀，反而將整個環境營造得相當放鬆。

「今天真的非常感謝妳的款待。想必妳也是忙了一整天，竟還特地過來招呼我們……雖然是旅館的現場負責人，還請不要太過勉強喔，早點休息吧。」

「呵呵，中也先生真是貼心。那我也就此告別，請兩位慢慢享用。」

確實聽出這句話的用意，老闆娘淺淺行了個禮就轉身離去。

先前聽太宰那樣胡言亂語，讓中也不禁也有些介意，看來果然是那個高智商笨蛋想太多了。人家明明就是個會拿捏分寸的女人。中也在內心給予了老闆娘這樣正面的評價。

送走老闆娘，中也啜飲著杯中物，就拄著腮幫子端詳起身旁那個還在跟調酒師討論日本酒風味的男人。

今天就像回到了四年前一樣。

兩人碰頭，然後吵架，接著在太宰訂定的作戰下擊退敵方集團。

看準時機，從別館屋頂翻身而下進行突擊的時候，那種久違的興奮感甚至帶出了近似於性高潮時的恍惚，幾乎教人發顫。

雖然心有不甘，中也不得不承認還是唯有太宰的作戰，才最能徹底利用自己的力量，執行起來也最為痛快。

只是達成任務之後，他們又會繼續吵架，挑起可有可無的事端一決勝負。

同齡的兩人，對等的關係，綜合來說不分軒輊的能力，全都是他們打從一開始就無法對彼此等閒視之的原因。

而且……今天太宰的態度也像是多年前一樣。

因為講出來絕對不會有好事，所以中也從來沒有說過，但他過去確實能感受到太宰傾注在自己身上的執著。雖然至今還搞不懂原因，只是他的糾纏態度絕對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帶過的程度。

從十五歲那年就嚷嚷著什麼「我的狗」之類失禮至極的話，於是花了不知道多少錢幫自己特別訂製了頸飾稱作「項圈」，在他當上幹部後，更是會強行掌控中也的所有任務行程。

雖然自己也不可能對他言聽計從，而且除了那個戴起來感覺意外帥氣的頸飾，還有跟工作有關的事情之外，基本上都會做出粉碎他完美計畫的行動。

然後他會回敬的反應──沒錯，就一如今天這樣。

看似在盤算，其實什麼都沒在想就只是死盯著中也，或是強行打斷中也正在做的事情，總之就是要讓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就連在我跟別人講話的時候也一直盯著我的臉看……唉，中也，你是有多喜歡我的臉啊？」

「這句話我才要原封不動還給你啦，變態鯖魚。」

調酒師在淺淺點頭致意之後就離開兩人的座位前，到另一頭做事去了。兩兩安排的位子也給他們留下了半隱密的空間。

「打發掉老闆娘不覺得可惜嗎？」

「就說人家根本沒有那個意思，你真的很煩耶。」

「中也也變成一個堂堂的大人了呢。」

「哼，還是幹部喔。」

「對外會俐落地做出妥當的應對，客套話也說得流暢又有誠意──誰能想像幾年前還是那個不分青紅皂白就先動手的『羊之王』呢？」

「少囉嗦……至少比你社會化多了吧。」

「嗯……但身高都沒什麼變就是。」

「你這種白目地一直拿別人的痛處說嘴的爛個性也沒變啊。」

「我會忍不住一直拿出來講的也只有中也而已喔，很高興吧。」

太宰這樣說完就喝了一口杯中的無色烈酒，從那表情看來，他的心情已經明顯轉好了，這恢復的速度快到中也都不禁心生懷疑。這傢伙原本是有這麼好哄嗎？

跟這個男人像這樣閒聊時，總會有種自己正步步走進他在無形中鋪設好的蜘蛛網的錯覺。

「……真不懂你怎麼還是一樣老是想死。」

於是中也轉移了話題，拋出自從跟太宰認識以來不知道問過多少次的這句話。

「幹嘛突然說這個？」

被這樣一問，中也挑了眉，就靠上了太宰的身體，伸手將他穿得很隨便的短外衣衣領拉高一些，至少遮去了頸項到鎖骨的肌膚──多少掩蓋掉一些傷疤了。

「既然都已經離開夜晚的世界了，再像個普通的良善市民一點也不為過吧。」

方才洗澡的時候原本只是出自單純的想法，才會把太宰全身的繃帶都拆掉，但一陣打鬧之後，兩人泡進注滿溫泉的檜木池，才看見那跟四年前一樣傷痕累累的身體依舊怵目驚心。

「中也。我不知道你是誤會了什麼，但偵探社的工作也是會接觸到黑暗面，只是做法相對正派而已。再說了，自殺本來就是我的興趣……」

「屁啦，至少現在的你所看到的世界已經美好多了吧。瞧你每天都一臉沉浸在和平日子中的蠢樣，跟身旁每個人嘻嘻笑笑的不是嗎？」

猛地打斷太宰的話，中也這句回應講得有點快。沒有任何掩飾的情緒，在太宰耳中聽起來就像添加了別種含意。

「有腦袋比你靈光的前輩，能力跟你互補的同儕，還外加能力破格的後輩是吧。哼，何況不用每天都跟最討厭的我碰面，應該過得很快樂才是啊，到底腦子是哪裡有毛病，才會動不動就來撬開我各個藏身住處的大門？」

像是連珠炮似的說完之後，兩人之間徒留了一陣沉默。中也拿起酒杯，這次他不再優雅地喝了一大口。至於乖乖聽完他這番話的太宰──

「……噗哈！」

卻在有些傻眼地睜圓眼睛打量了中也的表情之後，很不留情面地笑出聲來。

「吃醋？吃醋對吧！中也～～原來你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啊，嗯嗯嗯！我就來猜猜看吧！根據蛞蝓式思考，應該是整天相處下來讓你覺得就跟四年前的日子一樣吧？難怪你從屋頂下來突擊的時候會露出那種表情，我下半身都差點覺醒了咕噗！」

「想要對你好言相勸的我真是太蠢了！你這個偽善的變態！我都想叫警察來把你帶走，再順便告你性騷擾！」

「我才要收回剛剛的話！結果你還不是馬上就動手揍人！而且怎麼有辦法狠心朝著這張美青年的臉揍下去啊！鬼畜矮子！喪心病狂的黑手黨蛞蝓！」

「兩位客人，不好意思，但請冷靜一點，這樣會影響到其他客人……」

「啊──？不過是一張拿來騙女人用的嘴臉，還好意思吹捧啊，我聽了都覺得丟臉！應該說至今連一個要跟你一起殉情的對象都騙不到，結果還是沒什麼屁用嘛！」

「咿──！中也明明就很喜歡我的臉，心情好的時候還會趁我在睡夢中偷親耶，不要以為我都不知道！而且居然是對我同事吃醋也太沒情調，沒看我是多擔心你被人妻誘惑嗎！」

「兩位客人！拜託你們回房再吵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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