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天幕因狂轰滥炸的光污染而隐去了星光，只剩一道金色的弦月悬在乌黑的空中，孤寂却明亮。临近休息日的晚饭之后，在临近的公园散散步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选择，反倒颇“顺应天意”。

夜晚很安静。古朴的公园内铺着工整的石板路和石桥，有盖走廊上铺满了绿色的藤蔓，巨木与白色的灯光映照着这小小的消闲去处，竟让人忘了这里也是在一座大城市中。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从海军中退役后，我感到了异常的疲惫，做完一件事要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只有那一阵阵的凉意才能让我勉强清醒着。祖国南方的冬夜温度并不算特别低——准确的说，是时而暖如春日时而冷若凛冬——颇有些川剧变脸的意思在里边，只是夜晚伴随着晚风，温度自然也便降了下来，因而也催促着我，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主人……怎么了？您一脸疲惫的样子……不论是作为女仆还是普通女性都无法视而不见呢。”

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名为什罗普郡的少女犹如无刺的蔷薇，穿着那一身裹着保暖围巾的女仆服，一脸隐忧地望着我。或许我们是一对看起来对比十分强烈的夫妇罢，因为战舰少女们的衰老速度远比人类要慢，因而距离成婚都已经过去年余的她依旧有如十八九岁的少女般清丽而优雅，我却衰老得极快，三十出头却已然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时局啊，抓着人不放。”她很自然地挽过了我放到她面前的手，轻巧地靠在我身边，听着我满腹的牢骚，“我的老师已经被选到联合海军部去了……”

“就是那个……各国海军联合组建的……”

“是啊……罗云上将，成了联合海军部总参谋长，二把手，多威风啊。”我干笑了两声，“但是当他想把我抓去当教育总监的时候，就不那么好玩了……”

“您不想回去吗？教育总监的职务是海军部的三把手，看起来还是很诱人的……”虽说这么提问着，不过什罗的脸上却还是平淡地望着我，俨然已经猜到了理由的模样。

“我本就不想成为军人……那是时局推波助澜的结果而已。话虽如此，若是真的有需要，我也不得不回去啊，时局如此。”

望着夜空下没有波澜，倒映着月光的湖水，我又叹了口气。

世界诸国在战后的纷乱已然与我无关，曾经的军旅生活也只不过是逝去的荣光。就连自己作为指挥官和最高统帅的星南镇守府，也被改组为星州特别行政区，不再是一座军港了。现在，自己只想和自己好不容易遇到并结为伉俪的人安稳度日。我想，这不是什么过分的愿望。只是，纵然退役，但军方大佬们以及部队千丝万缕的联系，怕是再也解不开了。

“话说回来……我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在走过石桥，望着如烟般湖水和静影沉璧的月，我忍不住转移开了那沉重的话题，开了口，“明明，我只是个无趣的男人啊。”

老师曾经与我说过，若战舰少女们是正常的女性，那么她们便优秀得根本无法被我们这样的人所染指。只是，昔日身份的不对等，才让无数的海军将士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主人的……作为仆从的爱，作为普通女性的爱……可能是这两者不知不觉中重合了起来，最终变成了我对您的感情。嗯……两份爱，都很沉重，但是您却接受了下来呢……”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握紧了她纤细而白皙的手。

我们继续散着步。走着走着，便看到一处柏树下，一群鬓角斑白的长者正开着外放的古典乐打着太极拳，慢慢的，我的思绪也随着那录音机中舒缓的节拍趋向安稳，原本莫名的烦躁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什罗还在饶有兴趣地望着对她而言还十分新奇的太极，而我只能在心里自嘲，现在自己还做着教师的工作，或许再过两年我就可以和这些乐龄人士一起打太极拳了。比起已经快六十还在精力充沛奋战在一线的老师，自己却已经不想努力了，还是差了太远啊。

忽然间，犹如山水画一般的音乐伴随着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戛然而止。“啪嚓”的一声，一只肥壮的脚粗暴地踏向了录音机的按钮，接着野蛮地将其踹到一边。原本平心静气在打太极的长者们登时炸开了锅，我抬头一看，发现踢开录音机的是几个满面红光，冒着油汗的肥壮的青年人，看着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衣衫不整，油头滑脑，附近几米的空气中弥漫着乙醇的呛人气味，估计是方才的晚饭喝高了，此刻酒劲还没过去的结果。

“怎么回事啊后生仔，搞什么啊？”为首的一人怒目而视着，身后十几个人也聚在一起，口中说着些不满的字句。

只是这一席话语并不能让他们有所收敛，反而嚣张地扯着公鸭嗓子，喷着满口酒气地喊着：“哪里来的生孩子没屁眼的老蠢货，一，一边去！别……别搅和了大爷我的……雅兴！”

“你，你，现在是法制社会，你怎么……”看着那几人一面挥舞着拳头，一面如鸡群一般乱叫乱笑的样子，长者们火起，却对那几个年轻力壮的醉汉毫无办法。

“啊哦，这么忍的了啊？”一个稍有些瘦小的青年走了出来，一把将手里开了盖的啤酒泼到带头的那名长者身上，让他浑身的衣衫都沾上了难闻的酒味，“吃屎吧你，老蠢货！”

“你，你……！咳咳……”长者被气得急火攻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停地咳嗽着。安分守己遇到流氓恶霸，只能感叹人生不幸。什罗有些惴惴地望着我，我也只好对她苦笑：“我觉得，自己想要去管闲事了。”

纵使自己过去的贡献被某些藏在幕布后不敢现身的小人诋毁得如乱臣贼子，我却还是改不了自己这个习惯啊。转瞬间一只有力的手便扶住了那长者的手臂，接着轻轻的将他推到后面。我走到前边，挡在了那几个流氓恶霸的身前：“赶快走吧，几位阿公阿伯，这些废物交给我处理好了。”

为首的恶霸流里流气地迈着轻佻的步伐走到我身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嘴里发出不屑的嘲笑声音：“切，我还以为是什么人要做英雄，原来也不过是个老鳄龟！怎么，敬老院你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你以为你一个人就够格跟我们这么多兄弟干么？喔！你女朋友倒是够格，就怕她受不了，嗝——嘿嘿嘿……”

他驮着背，伸出手指在我的衣服上戳了两下，打了一口拖长了音调的嗝，将酒气喷到了我的面上，然后打量着已经开始溜走的长者们身后用不安的表情望着我的什罗，淫笑了起来。

“无知的蠢货。”我将手放到衣兜中，冷冷地望着他。

“你当你是谁啊，哈？这里是老子们的地盘，你敢在这里放肆？”那冷光如刀一般刺得流氓缩小了几分，却兀自一副逞强的样子，把脸凑了过来。然而细细看了几秒之后，他的嚣张就渐渐变成了不安，有些畏缩地退开两步，对着后面的几人小声提醒着，“老，老大，他好像是以前那个……星州特区的将军，之前在新闻里看到过……”

“将，将军是吧，哈哈……哈哈哈哈……”一听到这两个字，那群人老大的酒似乎也都变作冷汗出了，牙齿颤抖着说不清字句，浑身紧张地发抖，只能故作镇定地自我安慰着，“哈，哈哈哈，将军怎么会在这里为了一帮老混蛋出头……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啊，哈？”

“就是！老大牛逼！老大牛逼！”

“那就动我啊笨？你有那个胆子吗？动我啊？”看着他身后那帮耀武扬威的小弟嚣张的样子，已经忍无可忍的我怒极反笑，“动手啊？”

“你老母啊！”被激怒的他一把抓起我的衣领，正要挥拳向我打来之时，我从厚重的衣服中掏出一把军官用手枪，对准了他的下巴。

“来呀。够胆动手我就一枪射爆你。”

“来啊，来啊！”似乎酒精又重新涌上了他的脑子，那流氓怒目而视地盯着我，“够胆你就开枪！开枪啊，向我开枪啊？！”

“叮——”

伴随着他的这句话，我轻轻打开了那把颇为老式的手枪上的保险，就如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

“不，不要啊……”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的流氓被吓得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先前的霸道和嚣张也不见了踪影，“不要开枪啊……不，不要……”

“怕了么？怕死了么？屎忽鬼。”他抬头看向我，却被我狰狞的表情和黑洞洞的枪口吓得再一次抱起了头，“射爆你的头怎么样？”

“不要……不要开枪啊，将，将军……”

“啧……”看着他那副奴隶样，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和深海舰队作战这么多年，没想到我们拼死包围的就是这么一群害虫。本来想一枪射死你，看着你也不配啊，让警方处理你好了。”

我用另一只手取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看着蹲在地上捂着头的流氓头子，我摊了摊手。

“耀武扬威，欺负长者有用么？跟着这种大佬。”我放下手机，对着他身后那一帮小弟笑了笑，“吔屎啦你——这句话原话还给你，这个时候就做一根木头，狡辩的说辞留给等下过来的警察同志吧。”

月光下的公园重新恢复了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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