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长袍给图艾尔·悠·缇斯。“摸摸看，跟荆楚郡产的料子有得一拼。

图艾尔·悠·缇斯摸了摸，衣料柔软如水，流过她的手指。她曾经在老家也如此穿过柔软的衣裳，瞥见一旁正坐的赵安仁时，她抽回了手。赵安仁过分凝重的神色凸显出他僵硬枯槁的面容，他琥珀色的双眸中闪现怒火。

“大哥，你是不知道家族如何看待你吗？”

赵阳他吸了吸鼻翼“咯咯”笑道：“如何看？还能给我找媳妇不成？好了安仁，我呆在平阳侯的地盘——白冥氏庇护之下，纵使内家也不敢轻易行事。话说回来，你在苏镇游玩蛮久了嘛，是不是找着甚么有趣的——或者相中谁家的娘子将你混勾走了？”

“纯粹是被古越的淳朴民风迷住了，一路上百越的姑娘甚是奔放呢，想必大哥也尽享眼福吧。“赵安仁哼了一声，案几上摆放的茶盏里头的水凉了几百年，他滴水未沾。“少主……问题是少主旭，初次登台便嚷嚷变革。族长原先对外家之所为的，只要不涉及崤函根基的一概不过问，可前些日子秦氏竟奉少主令查收缪氏对京兆的事务他娘的少主想抢功扬名想疯了都。”他缓了缓，“大哥为何放着平阳侯的女儿不娶，继而迎娶落没的柳氏，安仁不懂柳氏有何好巴结的？讨个旁氏的妇人……家道中落的旁氏扔掉也罢。你贵为赵氏子孙，尊贵的崤函世家，赵氏一族的势力仅次于内家的我们怎可娶那种没人要的妇人！”

你当我不想娶白冥家的女子？我旁敲侧击了多少回你知晓不？安州平阳两地跑累得很。“我不是要了柳氏那种没人要的妇人了嘛，纺可不单单是旁支那么简单噢。少主的事对我们‘浪人’来讲指不准是个机遇。”

“你不杀阳了，安仁兄台？”图艾尔·悠·缇斯呷了口发酵的黑茶唐突道，“安仁为崤函远道而来若不是为了清扫‘垃圾’，莫非你真打算给旁边这位赵某人做媒？”

他摇了摇头叹道：“家族确实命我除掉大哥，然我和大哥情同手足，你我兄弟二人分别十年，纵使大哥此刻拔剑斩安仁于此——我也甘愿！请大哥相信安仁，甭管什么狗屁家族命令。”

“十年了呀。”赵阳点了点头叼烟杆子，若有所思，仿佛逃离名为崤函的“魔窟”发生在前天。绝无怨言我该相信你吗，安仁堂亲？倘若我不相信你，今日送到我面前的只怕剩你项上人头。

“安仁不远万里投奔大哥，正出源对我们兄弟情谊的重视。”赵安仁正襟危坐点点头，双眼迷离，好像思绪飞到了遥远的时间尽头。“小时候我们爬过的树梢，钻过的狗洞区偷窥姑娘们洗澡，嗬，大哥记得赵勖吗？子勖捅窗纸刚好被里头更衣的姑娘推开窗子见个正着。”

经他一说倒也勾起赵阳的神思，不对紫金山而是对西北苍愍山的回忆，燃起烟枪中揉成团的烟丝。神学院短暂的几年，在金凤花剧场夷为平地前有幸被图艾尔·悠·缇斯邀请观看的演出，然而苍愍山最使赵阳难以磨灭的印象便是与图艾尔·悠·缇斯二人糟糕的相遇。她的白绸长裙和白底高跟鞋，他时常驻足远方、藏身角落，期待风吹起悠·缇斯大小姐的白绸长裙，露出她漂亮的小腿。他吹出一缕轻烟，露出神往的表情，赵阳眨眼抖抖脑袋，若再是这般回忆、沉入追思的网床，恐怕自己会无知觉的睡觉吧。他揉了揉眉心，抬头重新审视赵安仁，堂亲估摸着是被百越的太阳晒得皮肤沉黑，眉宇间的稚气却并为因此淡去。

“旁支也有旁支的利用价值。”图艾尔·悠·缇斯戏谑道，“好歹你安仁也算规矩乱七八糟的的世家出身，那点道理你不应该比长年漂泊在外的阳清楚吗？还有啊，崤函指使你赴百越刺杀阳，而你却反其道而行之未免不令人怀疑其中的用意，纵使阳相信你，我也不得放松警惕。为了我的挚友，倘若这家伙死了我可会很伤脑筋哦。”

“您大可放心，恳请您监视我直至您——悠·缇斯小姐。待您不猜疑前就关注我，赵安仁定以身作则证明的忠诚。”他赵安仁探身道。

他诚挚的眼神让赵阳觉得他也不是信不过的，图艾尔·悠·缇斯的担忧也正是自己的担忧，赵安仁如同放置在自己身旁的隐患，何时触动爆发乃是他不得而知的。现如今魏元宏远赴京城，身边值得信任的人屈指可数，他深知危险远比自己预想的还恐怖——即便如此，赵阳仍愿意去冒险一搏……他愿意为某些无法触及的东西付出性命。

赵安仁似乎看出了赵阳脸上的端倪，试探道：“大哥，你可听说过……影姬？“

”啥东西？“赵阳眉头一挑，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心说你小子为了做卧底处心积虑啊，为了取得小爷的信任连如此危险的东西都摆上台面……来头不小啊，安仁堂亲！“影、影姬是啥东西？”他佯装不知，倾身问道。自求学苍愍山伊始赵阳便贪婪地收集任何有关影姬的传说和零散的信息，然而在海量信息中搜索出想要获取的重点犹如处身于狂风巨浪的风暴洋捞针般，唯一能知道的是——有龙族的地方便遗留有影姬的线索，而这些线索似乎有人刻意掩盖，费尽心力收集的传说也仿佛被扭曲为龙类或者类似龙与人的中介者……亦或是扭曲成人心中丑恶的一面；他知道何人在刻意掩盖真相，不必多说，他曾经也有可能成为那伙人中的一员，多年的调查令他确信——不，不对，他现在愈发确信影姬不单被扭曲那么简单，既不是龙类或者龙与人的中介者亦或是扭曲成人心中丑恶的一面，乃降神——天降凡间的神明，超越至上神龙的存在……令阴影中的崤函家族恐惧的存在。

“大哥，你别装了。”赵安仁膝行至他跟前紧抓赵阳衣袖，皱眉道。“你当年离家出走，不正是为了追查影姬吗？大哥是否记得你离去前的叮嘱弟弟的事情？”

图艾尔·悠·缇斯见状赶忙上前，蹙眉道：“你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孰料赵阳瞥见图艾尔小姐右手发力按住赵安仁的肩头，另一只手按于腰后匕首把。他喜欢她这点，图艾尔·悠·缇斯为自己着想换上崭新的洁白窄装，没穿上符合贵族小姐仪态的华丽衣裳，方便随时掏出武器保护自己。洁白的衣服与她柔雪般白皙的皮肤交相辉映，宛如苍愍山春除尚未化干的雪，纯白而精美，甚至有些凛然。

他娘的我是不是该把你小子的人头送归家？“我说了甚事，亏你还记得。“赵阳推开赵安仁，问道，”说罢，究竟是甚事。“

“大哥你说‘给我努力当上藏书阁提司，最好做信陵君的侍读，这样咱们里应外合肯定能揭开家族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年你是咱们告诉我，没想到你忘了。”

赵阳苦恼地挠了挠脑袋，怎料眼前的家伙能把儿时的玩笑话认真对待——该不会这家伙真当上藏书阁提司了吧？“你当真当上藏书阁提司了。”他用陈述而非疑问道。

“何止藏书阁提司，我赵某可是连机理寺下行走都兼任了噢。”他得意洋洋的微笑好似等待奖励的孩子。

“罢了罢了，要是本公子还留在家中岂不是下任赵侯了？”赵阳表面揶揄，但心里清楚在家族内部能当上藏书阁提司者少之又少，更别提机理寺下行走这等职务。藏书阁掌管着崤函历年以来的各色卷宗，奇闻轶事、“家常便饭”应有尽有。再说说这个机务寺仅次于玄枢院的上传下达机构，忠实执行由十四家家主组成的玄枢院所下达的指令，机理寺在特殊时刻也就是玄鸟令在握之际甚至可以越过玄枢院，独揽崤函兵武、财粮、律令，就连高高在上的藏书阁主事信陵君也不得出手干让。话说回来——位高权重的他何苦还投奔“前途渺茫”的我？当赵阳将这句话告诉他时，得到的回复竟是——

“崤函寙楛如日暮西山，我欲借大哥之力挽救眼下局面！”赵安仁郑重道。

家族大事我也透过白冥氏了解过，听说要“变法”了。“我一介落魄之人凭甚么接过挽救家族的重任？除非让我当机务局北司主簿，哈哈哈。开玩笑的，你听着安仁堂亲……你掺和的事业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要杀你的人或许就是赵家人”

“大哥。你支持外家欲界而分之？莫非大哥向除掉碍事的我不成？”赵安仁蹙眉道。

赵阳听罢无奈摇头，要杀掉你的不是我。“我还担心你小子杀我呢。纵使我能助你完成大业，眼下也不是时候——家族未经历‘大风大浪‘，今日如此平静……过于的平静对那帮老顽固来说可是沃土、是温床，他们是不会想着改变。若强行去改变只能引起反感，招致抨击。”他拍拍赵安仁的肩头，“我们得等待，等待机会。能够使我获取足够分量筹码的机会，倘若没实力就屁颠屁颠回去，等着子阳的便是家族对于叛徒的屠刀。你也知道我早已不是自由之身，多亏百越白冥氏仁慈我方可定居于此，你若急着催我动身是不可能的，哪怕取我首级。”

“这便是大哥费尽心力收集影姬信息的理由吗？”

不不不。“哪有的事，我需要保护自身的筹码。”赵阳苦笑道。“平阳的庇护远远不如安州的实在，等着吧百越也是一身病，臃肿的胖子迟早病倒，在那天来临前我哪也不去，哪也不动，就呆在家里发霉。”

赵安仁听了不免嗤笑：“哪关于机务局南司在邕都的计划呢？关于影姬的机密任务噢。”

他眉头一挑，心说赵安仁这厮究竟发什么鬼疯，他娘的逼供啊，你把机密抛给我能得到甚么好处？“老实交代，有什么工作上不顺心的，给大哥讲讲。”赵阳黑着脸问，赵安仁若是再不说实话，只怕自己会上前揍他了。“大哥甚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是不是？老子上过的战场也不比你们机理寺的差事烂——”

还不等赵阳说完，赵安仁便愠色插嘴道：“世子把我藏书阁的位子抢了，机理寺下行走的职位被夺了，哼。那群王八蛋凭着自己的地位给我明升暗降的职位，南司按察处六十七队督导，六十七队众所周知是专为‘流放’的人而设置的。最扯的是大哥你知道否？我千方百计打听消息，结果惊人啊！原来世子大人喜欢的姑娘喜欢我，惹他吃醋了，笼络他那帮狐朋狗友针对我！”

“世子……赵侯？”

“对！”

“人家女孩子喜欢你到什么程度？”图艾尔·悠·缇斯插嘴问道。

赵安仁顿时腼腆：“就差上门提亲了……“他细若蚊呐说道，赵阳和图艾尔·悠·缇斯强忍笑意，生怕被堂亲瞅见。

“当今南司司簿是谁？“赵阳不怀好意地问道，而他仿佛也早知道了答案。

“谷司簿。世子大人的狐朋狗友，参与行动的特务所三十五队队长谷明思也是世子的朋友。”赵安仁一脸嫌弃道，“我想联合大哥在百越的势力，来给他们个下马威。放心，六十七队也会一同行事。”

有趣，我巴不得给狗日的崤函耍阴了，如今机会正好。“不可，贸然行事对你我兄弟二人来说着实不妙。”赵阳佯装胆怯。呵，赵安仁这厮居心“险恶”啊，“不行。我不赞同——”

“天国十一年玄号甲字六十六卷宗。”赵安仁拍手打断赵阳，神情像是孤注一掷又有些得意，不过他的说辞倒令赵阳眉毛一挑。即便他游离家族久矣，凡谈论带甲字号卷宗时也未免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若大哥愿意帮我，安仁愿奉上天国九年至天康十八年间藏书阁收录的所有关于影姬的玄号档案！”

闻罢，图艾尔·悠·缇斯戏谑道：“嘁。你区区一介被贬之人何德何能偷运甲字号出那啥藏书阁？我和阳好不容易在平阳落脚，假如帮你之事暴露，我俩逃回苍愍山都没用。你说对吧，阳？”说着她向赵阳挤兑眼色，可赵阳就像鱼钩跟前的鱼儿，快被赵安仁抛出的饵料馋得流口水。看见挚友的那幅不成器的样子，她满脸黑线，巴不得扑上去撕咬赵阳的脸皮。

“对对对，”赵阳猛地点头，绞尽脑汁试着再从堂亲那多套点信息。

“多说无益，”赵安仁拍手道，倏忽地门被他的侍从拉开，恭敬地膝行至赵阳和赵安仁跟前，从衣兜里掏出曲卷的卷轴递给赵阳。“大哥。此乃定金天康八年玄号甲字二十一卷宗攥抄本，一字不差！特务三十五队得到线报——影姬将现邕，也是代表我的诚意——”

“什么时候出发？”赵阳一把接过那卷轴微微褶皱的手抄本，翻看了几眼。“话说安仁你提司一职岂能随意抄写机密档案，不怕被家族处置？”

“下个月初二谷明思便抵达邕，今日十八，准备个几天咱们就出发！”赵安仁正色道，“偷偷抄几份没人问津的卷宗，谁管？再说藏书阁的东西多到汗牛充栋就像是堆满这老鼠蟑螂的食物，被发现了就说修补书籍。”赵安仁舒了口气，仿佛压在他肩上的担子消去般。“那么从今往后，我便是大哥手下的人了，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赵阳哼了声，拜道：“为崤函，为报复那帮龟孙。”

“为大哥追求的真理，安仁愿肝脑涂地。”赵安仁亦向赵阳行大礼。

一旁的图艾尔·悠·缇斯挠着脸颊瞧着互行大礼的兄弟两人，不知该说些啥。赵阳抬头时瞥了眼龙女，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掩面苦笑。将书递给图艾尔·悠·缇斯；只要赵安仁奉上的卷宗内容属实，那么他们离揭开影姬那层面纱只剩一步之遥，揭开崤函掩藏千百年的秘密，不仅仅于私，更是对神学院那帮老东西来说更是震惊的发现。赵阳暗自思忖，假如能掌握影姬诞世的规律，我或许可以将其擒杀于萌芽，那样我便是崤函的英雄。当然一辈子都碰不上最好，我可打不过影姬那种神话般的东西。赵阳招呼阿鲁下楼去掌柜把准备好的事情交代一下，毕竟架在赵安仁脖子上的屠刀已经毫无必要……也不是说没有必要，只不过眼下赵阳和赵安仁两位赵家人的利益和血肉亲情保持高度一致，该以礼相待。繁花坊订个雅间可不容易，得为赵安仁——得为眼前这位堂弟、盟友好好接风洗尘，欸，等会……安仁堂亲的六十七队有多少人？这厮能带多少人入越？家族那帮老家伙不会察觉？

“是时候为咱们追求的真理喝一杯了。“赵阳拍着赵安仁的胳膊笑道，“你六十七队的弟兄们呢，让我也为他们接风洗尘。”然而当他说罢时，他貌似有些后悔了。

赵安仁“咯咯“笑道：“六十七队算上我……也就四个人……”

我干你娘，到头来还是要我自己出力啊你一个藏书阁提司和机理寺下行走就那么点人脉？“我说哥——你是不是朋友很少？”

“没，没有啊。”赵安仁摆手解释道，“他们在京城，替我时刻留意家族的动向。他们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哦。”

赵阳揉了揉额头，心说你的朋友指不定在你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就将你淡忘了，又或者不引火烧身早早投奔世子大人了。

雅间的门被从外拉开，“哎呀，打扰到你们了嘛？”声音的自门外传进，一个女人的声音。赵安仁被踱入雅间的女人天仙般的容貌迷得如痴如醉。一缕檀香、酒香、女人香混糅在一起扑面而来，赵安仁恍惚一惊，随即觉得一阵清爽。门边站着一个女人，披着一件绣有白色云纹和粉色桃花的长袍，大袖滑到肘间，露出象牙般的小臂和纤细圆润的手腕，兰花般的手中是一壶温好的酒。女人笑吟吟的，歪着头，冲他们打了个招呼，赵安仁立刻起身还礼。在赵阳看来自己的堂亲赵安仁也算是个温雅洒脱的男子，可现在觉得他不由自主地觉得拘谨起来。

“对不起呢，刚刚那位客人有些烦人。” 女人带着歉意地说，盈盈走到屋里把酒壶放下。后面跟进来一个穿青衣的女孩，圆圆润润的脸儿，长长的睫毛，皮肤晶莹得能掐出水来，是让人看了心里会喜欢的那种，穿着纱衣锦裙，裸露着双肩的玉质肌肤，低头捧着七尺的筝。女孩把琴架好就无声地退了出去，女人跪坐于席上，一抖长袍遮住那双笔直修长的腿，轻轻调弦，轻眯的丹凤眼描着妖艳的绯红色眼影。叮咚的琴声宛如前些日子的春雨飘落的声响，若是将柳雪纺拿来与眼前的花魁比较，那么赵阳的未婚妻本就平淡无奇的姿色反而被湮没。

“哟，女瓷，许久不见！”图艾尔·悠·缇斯用高等龙语打招呼，全平阳如此称呼头牌花魁花名的便龙女一人。

花魁苦笑道：“图艾尔小姐求您别对我说龙语罢，奴家听不懂。“她转身对生面孔赵安仁行礼，“奴家这厢有礼了。”

“今天想听什么呀？”她问，一挑眉，眉色淡如远山，青女瓷转头对着赵阳，咬着亮晶晶的牙齿道。“赵公子成婚之际跑来繁花坊饮酒买趣，不怕招致非议？假如奴家是赵公子的未婚妻听见相公风流轶事可是很生气的哦。”

“纺是不会知道的。”赵阳自信道。

“那可不一定哦，繁花坊多达官贵人出没，即便我不说也会有人传出去呢。”青女瓷不依不挠。

“说话别那么尖酸，会死啊。”赵阳打趣道。

图艾尔·悠·缇斯双手拢着白瓷杯，“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哦，阳，这条街的女人说话都尖酸得很。”

青女瓷冷冷地一笑：“也罢，今日是给公子安仁接风洗尘的，若是为了这些小事扫了公子安仁雅兴可不成。”

“希望瓷姐也乱传哦。”赵阳为青女瓷边斟酒，边说。“有些奇怪的人——可是很喜欢‘小事’呢。”

青女瓷比赵阳大三岁，自然称呼她姐未尝有错，青女瓷本人也不介意。众人在轻扬的乐声中举杯畅聊痛饮，赵安仁虽然对赵阳当着青女瓷这个“外人”谈论崤函相关事宜稍有煞事，可酒过三巡厚也慢慢放下心，大哥敢在酒肆间谈论崤函或许有大哥的考量。白冥灵一身白色条纹棉布的衣裳，束腰是根佩玉的丝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摇着白纸扇。在喝得正酣时拉门而入，扯着古越腔调对着赵安仁嚷嚷，瞧着一脸懵懂的他，赵阳乐开了花。赶紧招呼海务官白冥大人入席共饮，白冥灵热情似火，宛如古越见鬼的“南风天”般粘着赵安仁不停地扯着带平阳腔的雅言。白瓷杯里是溢着清香的暖酒，耳边的琴声诉说着丝丝缕缕，四人席地而坐，各据一张小桌，喝得半醉了。窗外一轮半月挂在树梢上，明媚温软的月光投在地下，笼罩着抚琴的青女瓷，花魁的乐声未曾停歇过。酒瓶空了几只，月亮渐渐升高，赵阳卷起窗上的竹帘，目光淡淡地放出去，越过池塘，池中映着一轮明月。我的目光注视着何方？赵阳默默地问着自己，老实说他自己也不清楚。这间小屋是“扬场”里最僻静的一间，陈设也简单，竹席铺地，几张藤编的坐垫，一张红豆木暗红漆的酒案，木板墙上挂了几幅大约是从旧纸店里买回来的无名水墨立轴，年代久远，纸面都发黄了，反倒多了几分韵味。抬头望月、低头不识月，他喜欢小屋的氛围，见水中月影朦胧，忽地就生出几分惆怅来。此处那么静、静得仿佛能听见月兔的叫声，放开卷帘席地而座，靠着壁板若有所思。

桃月初二吗？他的思索却被人打断了，是白冥灵。

“怎么，下个月的事情不放心？”他吸着鼻翼凑过来，还不忘捏着怀中女孩的脸蛋，姑娘是杂役，路过时很倒霉地被公子灵拖了进来，女孩煞白的脸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赵阳伸了个懒腰：“放了人家姑娘吧，再说让外人听见我们谈论的事也不好。“

“怕什么，将姑娘家纳为妾不就是自己人了吗？”公子灵揉乱女孩的头发戏谑道，“平阳多少姑娘都巴不得想成为本公子的女人呢。”

“未婚纳妾，对子灵的名声可不好呀。”赵阳忍俊不禁。

话音刚落，青女瓷抚琴声断了，原来被酒熏红了脸的图艾尔·悠·缇斯不知何时挨近青女瓷央求对方做膝枕，活像撒娇的孩子。青女瓷辩不过龙女只好依她意，图艾尔·悠·缇斯笑嘻嘻地拔出发簪任凭绾脑后的头发散落，睡在花魁的膝上。青女瓷温柔地抚摸龙女的头发，只是仅属于她才能享的福。

“大哥，为什么当初你不娶悠·缇斯小姐，反而讨柳家的二小姐呢？”赵安仁凑过来低声问道。“悠·缇斯好歹也是子爵之后，入赘……也不错吧？”

你就不能少提两句纺嘛？“纺……有点特别。”赵阳有些不悦，然而有时候他独处时也说不出柳雪纺的特别之处。

白冥灵眉头一挑看样子听见了赵氏兄弟的谈话，自顾自地捧起女杂役的脸狠狠地吻了口，他的唇犹如章鱼的吸盘般要将女孩的唇吸走，对着她耳朵说了句悄悄话便打法女孩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捏上姑娘家屁股一把。慌忙离去的女孩样子颇有笑点，白冥灵讪笑道：“公子安仁你是不知道啊，柳姑娘她爹柳宗仁乃是柳相一脉的嫡出，过继给平阳柳氏的，咱们百越人习惯了，但在那么‘北方人‘眼中貌似对血统之类的东西情有独钟呢。那么子灵就用‘北方人’习惯的方式解释一下吧，柳姑娘有着柳氏嫡出的血统，而我的挚友子阳娶了柳姑娘，倘若正支那边同意婚事……也不是说婚事非得本家同意，此同意非彼同意。如果正支认同柳姑娘的嫡出血统，你的兄长——子阳与柳氏结为连理，同时又能与柳氏正支联姻。”

赵安仁有些懵圈：“不是，大哥为何要大费周章找旁支的，放着正支姑娘不娶？”

“哈哈哈。”白冥灵不由大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柳氏八十多年就诞生两位女婴，还全他娘的诞于平阳柳氏，除去夭折的，还剩一个柳家六小姐，你说神奇不神奇？”

“啊，真的假的？”他手撑竹席发问。

“我骗你又啥好处？”白冥灵嗤笑道。“百越人对于血统……可以说不像你们那么讲究，无妨习惯便好。”

“不是，那柳氏如此尊贵，即便权势旁落，其影响不应该消退到会允许女子下嫁给商人身份的大哥吧？”

赵阳有些按捺不住了：“百越贵族会放着齐氏和桓氏不巴结而去联姻失势的柳氏？知道柳雪纺这层身份的‘北方人’除了我们外根本不存在，或许……我们能借柳氏之手翻身也说不定呢。”

白冥灵附和道：“对呀，不是说你子阳，目光太长远啦。柳氏何时能翻身终究是个谜，联姻安州守之女露华小姐不好吗？拜托你有时像个正经的‘捞佬’行不行？”

“对呀，你看。人家柳氏正支还没认同这门婚事呢，我们发帖子多久了？就跟鱼游入大海似的，说好听点就难寻踪迹，说粗俗点便是屁都没有一个响。”图艾尔·悠·缇斯埋头青女瓷的大腿，揶揄道。“白冥氏支持你联姻柳氏，可人家柳氏正支不鸟我们呀。”

青女瓷幽幽道：“奴家可不赞同呢，想来柳大人记恨着‘庚申之乱’，若是有复仇的机会必定紧抓不放。只消时机成熟自然有人找上门不是吗，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柳姑娘——雪纺，这名字不错嘛，柔雪江山纺绣卷。“

亏你知道纺的全名，这条街的女人不仅说话尖酸还他娘的耳朵灵。“是啊，好名字。时候不早，我先告辞。子灵陪我一段路，图艾尔……安仁就劳烦你带他上叶舫，客房都准备好了。“赵阳拽着白冥灵的胳膊起身，他唱着难忍的歌谣搂过赵阳的脖子。

“这就回去了？“图艾尔·悠·缇斯依依不舍地离开青女瓷的膝枕。

赵阳俯下身子对青女瓷道：“过阵子我还会来看瓷姐的，等我哦。“

“我可不太想见赵公子呢。”青女瓷似笑非笑。

赵阳苦笑着拖白冥灵往外走，夜风在外头街巷里流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风里携着琴声和女人的清唱，还有某种夜花蒙着露水开放的气息。暗香慢慢地散溢开，夜色如一杯香醇的稠酒，左左右右的大宅里面，想必男人和女人的眼波都在琴声里无声地流动。

“下雨了？”白冥灵困惑地注视天空。

赵阳仰望被乌云笼罩的天穹，深深吸了口气，他业已分不清这究竟是春天的夜雨亦或雾水弥漫。“子灵，桃月初二去邕之事你认为可行吗？”

“请示公子默先吧，当家的一同意，‘瑟’号便可任我调遣。”白冥灵笑道，“子阳，差不多可以告诉子灵为何要趟公子安仁的浑水了吧，少管闲事犹贤也……才是你的风格。”

赵阳“咯咯”笑道：“不怕人多耳杂？”

“怕个屁，人多耳杂才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

“水路入邕都节省时间，现今君上右迁高堂怕是势单力薄，京城不如古越风平浪静。此次扰袭特务所三十五队指不定能让我们为君上收集有利情报，子灵你也清楚官场，明面君上有能力掌握浪潮涨幅。然而名为崤函的暗流只靠得我等使见不得光的手段去掌握，保君上高堂平安就必须两面出击，你我臣子乃君侯之盾与矛。”赵阳清了清嗓子道，“桃月初二的话……最好能得到公子默的允——”

赵阳话音未落便被自潮湿夜幕下幽幽飘来的声音打断了。“敢问赵副长寻我家公子默何事？”

他看向声音的来源时，一抹细微的厌恶扫过嘴角。哼，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碎嘴柳少云。“哟，这不是公子默的侍从柳少云嘛，什么风把你吹道灯红酒绿的花街来？咱哥三个凑一桌喝杯小酒暖暖身呗。”他提议道，暗地里却骂他娘的柳少云我哪开罪你不成？老不爽我，哪次见你个瓜娃子表面上毕恭毕敬，眼神里跟杀你爹一样。“怎么，公子默传唤我们俩？“

“不不不，公子默忙着连夜处理封地政务暂时没法见二位。”柳少云嘴角勾了一抹促狭的笑，“赵副长即将成婚之人，有闲心逛花街，莫不怕流言蜚语传到我的小妹那里？“

白冥灵推开赵阳胳膊，沉声道：“没事，没事你呆在公子默身边啊，瞎逛甚么逛。公子默政务繁忙，仍处于学习阶段，不在身边辅佐可好？”

“公子默身边有绍君在，大人现代理平阳执政，辅佐其左右自然本分。谢大人关心公子，何况主子身边有君夫人指点出错不了。”柳少云背着手走近他们，继续道。“白冥大人，公子默已同意放我一天假。啊——倒是白冥大人您看赵副长都讨婆娘了，您可得抓紧啊。”

柳少云对我们俩说话的语气带刺，赵阳暗自想着，放平阳侯大人未动身赴京前，他起码说话有一丝礼貌……至少对除我以外的荒鹰团所属之人。他哼了一声道：“既然公子默无事召见我们，我们可是有几件要事想面见公子默，劳你帮个忙呗，嗯？”赵阳挤兑着灿烂的假笑，往他手里塞了块黄玉坠子同前些日子赠姬佩的一样……然而并非是给予他叶舫的某些便利。“明日一早我们想拜见公子默，能否麻烦你等会去告知幼君，大舅哥。可以的话现在——啊，不行，浑身酒气可见不了幼君。”

柳少云把玩着手中的黄玉，哼地一声道：“公子默每日都在新府处理政务，接见各衙署官员，会面什么的直接去便是。”他嘴角一咧，“哟，赵副长看样子很急嘛。明日直接上堂便可呀，甚么事情见不得人，嗯？”

“够了。”白冥灵吸了吸鼻翼，皱眉道。“事关重大，姑且算是白冥家的事情涉及到君上的安危，不得让太多人知道。你身为公子默的侍从，肯定知晓其中包含的意味，少云请你即刻告会幼君，明日私下召见我等。”白冥灵拱手作揖，柳少云见状也赶忙作揖，“改日子灵请你吃酒，去哪家酒楼均不成问题！”

赵阳忽然被白冥灵偷偷瞥来的视线弄得浑身哆嗦，这厮合着要我出钱啊，罢了罢了。他耸了耸肩，柳少云的眉头拧成了酱紫色的麻花，上面写满了不情愿。不过他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可能对“涉及君上安危”的话当耳边风，他柳少云若真是那么傻蛋的人，那他便不配做幼君公子默的侍从……除非幼君也他娘的是个傻子。望着丢下句“我马上去汇报幼君。”后拔腿便跑，消失在浓浓的夜幕下。

“你侍从呢？”赵阳扭头对白冥灵问道。

白冥灵叉腰仰头：“牵马了吧，讲真我白冥灵根本使不上侍从。若不是家里人硬塞，我才不想带着着个连刀都不会耍的废物跑来平阳，幸亏市舶司俸禄优厚养得起。”他顿了顿，接着说。“你家魏元宏倒好，文武双全，要不我们俩换换？”

小说相关章节：夜人歌·古国的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