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沉溺·四】——失败者与狂信徒②

少年任由漆黑的头发随着水流微微地飘动，那双猩红的眸子细眯着，在海水的反光下微微转动，观察着面前跳动着的诡丽纹路。布阵的规律看起来和海妖的秘术同出一源，却明显是为了让更弱小的对象使用而设计的。

“靠近这里就莫名其妙发情的同族过来投诉了，原来是你干的。”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微微愣了一下。

他把自己略微清瘦的身体转过来，但是大概不会有认识他的家伙觉得少年是弱不禁风的，那类人的上半身下拖着一条长而精炼的漆黑鱼尾，鳞片还反射着慑人的光，更别说在上一回的比试上把好几个同族的尾巴碾断。

“那些来调停的老家伙们终于肯放兄长您出来啦。”少年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看着面前这位与自己面孔八九分相似的海妖，咧出一口鲨鱼牙笑着，“不愧是兄长，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听到“兄长”这个称呼，髭切皱了皱眉，但是最后并没有说什么，依然是那轻软却淡漠的语气，“你在拿人类做实验吗？”

这里是临近人类聚集地的海域，没有更合适的解释了。

“是兄长去参加成年礼前留的课题，“小乌似乎在回忆很久远以前事，用手磨砂着下巴，”看看人类能不能用海妖的秘术，虽然成功了，但是得用命来启动就是了，说起来一开始我还挺烦恼的，要上岸去一个个抓样本效率太低，后来我遇到一个人类”。

顿了一下，小乌像是突然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那人说要和我做交易，他帮我搞来样本，要我去袭击一艘看起来超华丽的船，结果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变成‘国王陛下’了……”

一直到小乌汇报完毕髭切都只是安静地听着，一边端详着那些还在不断跳动的花纹。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兄长’这个词是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海妖的家庭观念非常淡薄，是没有所谓父母兄弟姐妹的。

“是啊，就是从我刚刚提到的人类那里。”

“难道那个人类会给自己的兄长刻会催情的秘术阵吗？”小乌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盯着他。

“当然不会，人类叫这种行为乱伦，不符合礼数。”少年靠近了之后与髭切的身形比起来更显单薄，然后笑了起来。

“但是我很嫉妒啊，在他那位‘兄长’临死前，我告诉他交易人的名字，他发疯了一样地大声咒骂他的弟弟，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而您对待同族的谁都是一样的态度。”

“兄长之前一直带着的臂环，现在应该失效了吧，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过来呢。”

髭切闭上了双眼，而后再张开时，其中多了些莫名的情绪，但是马上又瞬间消失了。

“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吗？”海里静悄悄的，而秘术还在静静流转着。

小乌笑着看看见髭切身上开始逐渐爬起诡丽的花纹，瞳仁也竖了起来，他感觉到后脑勺的头发被髭切揪住，被迫和双野兽的眼睛对视，却分毫不让。

“我的‘弟弟’，你想被撕碎吗？”

小乌笑了。

“我的‘兄长’，我甘之如殆。”

“记住，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下一刻，这片海域被海妖的血水浸透了，小乌的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和肌肉正被碾压着，被撕咬处传来剧痛，混沌的海水中隐约可见自己被扯下的手臂和尾鳍。

但这比起兄长的成人礼时的痛楚大概什么都不是吧，他只是非常嫉妒罢了。

自有记忆起，周围的族人，包括亲生父母，都因为髭切那对琥珀色的瞳孔敬称他为“祭祀大人”，只有自己的这个弟弟不知从何时起热衷于称呼自己为“兄长”，即使被长辈训斥也不改口。

祭祀的灵魂是神的造物，转生在健壮的海妖婴儿身上，用高密度的灵魂改造体制，然后在200岁成年礼那一天由神官主持仪式，继承前任祭祀们的记忆和秘术，成为真正的祭祀，履行调停各区域海妖的职责，长辈们是这么说的，大家都觉得祭祀是大海的执行人，是神子。

但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小乌想，他只是为那琥珀色的眼睛而感到着迷。

如果髭切被某位长者带走教导，他就凭着自己的天赋拜在对方门下，如果髭切要成为高高在上祭祀，他就成为能力齐全的神官，帮他主持各种仪式，成为无可挑剔的工具人。

他还记得那位前任神官被他替下去时简直气急败坏，因为为祭祀主持成年礼的荣光竟然被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夺走了。

因为有用而能留在髭切身边就够了，他没有期望更多，因为他这位兄长也从未展现过对什么事物的留恋。

但是髭切的成人礼仪式、祭祀记忆的继承仪式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虽然他知道那么大量的记忆继承会让髭切感到痛苦，在上千年的记忆中，髭切这两百年的记忆甚至难以证明他的存在，从而可能使他性格大变，但他绝对没想到，记忆中永远用轻软嗓音说话的兄长，会因为痛苦在神雕的地板和廊柱间翻滚着，甚至猛烈地撞在他按规矩布下的秘术防御墙上。

金色的海妖大声嘶吼，那声音中包含着小乌从不认为会外露在髭切身上的感情——极其浓烈而露骨的悲怆

他神志恍惚地不停重复着一个陌生的单词，后来小乌在神殿的图书馆查到了，那是海妖的古语发音。

这个词，从远古开始，只有初代的祭祀才会说。

意思是——

“弟弟”

那不是在叫我，小乌心里笃定。

他的“兄长”已经不在了。

“祝您成人礼快乐～”

少年几乎散开的瞳孔，看着海底朦胧的滚沙，弥漫又沉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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