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声之后过了几秒？反正再也听不见走廊里的猥琐笑声，那三个大叔应该是进了电梯。女孩光溜溜地躺在脏兮兮的床褥上，汗珠从青春的肌肤上一点点蒸发，她点开微信确认方才的入账，记录里那串一零零零让她一瞬之间产生了梦想比脑袋旁那坨湿哒哒的塑料更接近自己的错觉。她将手机放到一旁，用手臂挡住了射灯刺眼的光线，手臂上的藏青提醒她回去路上记得绕道买正红花。说起来这回大叔人还不错，居然垫付了房费，虽然自己得为计划外的几盒超薄款掏腰包，但都还在接受范围，所以还可以有下一次……下一次，她下意识说出了这三个字。手臂能藏住眼神却包不住泪，她的嘴抽搐着，没有任何征兆，狂笑在这狭小而又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起来。

震动传来，智能机唱起了关于爱情的歌。女孩听着流量小生的演唱，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屏幕，是不熟悉的号码。她起身走进浴室，洗手，将食指和中指探入咽喉，将方才吞下的体液全数呕出，至少是竭尽少女所能的全数。完了以后，她用玻璃杯接了凉水包在嘴里，狠狠地吐在了盥洗池内。因为不想看池子里那堆东西在被冲走前挣扎的样子，她扭头走进淋浴间，在身后合上了玻璃门。打开淋浴，伸手缩手几番试探水温，找到勉强可以接受的档位时她向前迈了一步，那水便沿着她下流的身体流下。少女将莲蓬头取下，照着下面向上冲洗，几坨白色的粘稠落在了地瓷砖上，顺着水流愉快地游进了排水口里。她使劲搓洗掉出粘稠物的位置，想要洗去污垢，但无论怎么冲洗，尽管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她仍觉得很脏，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放弃了，于是她按停出水，将莲蓬头挂回去，结束了清洗。下一次还会如此吧，她这样想着走出浴室，为自己披上浴巾，一边擦拭身体一边向卫生间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折返回来打开龙头将盥洗池里残留的那点黄白彻底冲走了。

从书包里摸出保鲜袋，从中取出事前准备好的干净内衣裤穿上，然后少女将床上那组泛黄的一股脑塞进保鲜袋里封上。床头那件小衬衣有些异味，抓起搭在沙发上的那套冭川一中校服，以不慌不忙地节奏穿好，披上玫瑰色的大衣，少女开始捡拾散落各处的物品。没用完的两个，算了，根本不够一轮。又是莲花烟，不要。一种常见的红色纸片……先收着吧，如果大叔忘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吧？少女筛选一番，终于拿起了最后一件物品——自己的智能机。这时她才注意到，那个不熟悉的号码呼了她七八次。女孩感到事情不简单，犹豫再三还是拨了回去。并没有等候多久，不如说是对面在等她，电话接通了。

“这个时点也在勤勤恳恳，程商同学，很厉害哦。”语气没有恶意，对面不是熟人却有熟悉的声音。冭川一中没听过学生会主席发言的人，程商觉得应该并不存在。因为高一时饰演的朱丽叶将五班带到了年级第一，程商在学校里也算是小有名气，若是柳依兰有什么事情需要她的才能，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只不过翘了好几个月培训的自己是否还能胜任对方的委托，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柳主席，你好，请问特地找我有何贵干呢？”谨慎发言，这是程商从她的“兼职”中学到的宝贵经验，美言可以换来小费，恶语甚至会让你兴庆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程商摇摇头，将不好的回忆甩掉，把微笑敷在脸上，假设自己很快乐。

“我记得你有意向往演艺圈发展对吧？甚至还在外面报了班，从高一就开始备考了，真的很厉害呢。”柳依兰祝福听上去很真诚，正因为这样更加刺伤了程商的内心。

“咳咳，”程商清了清嗓，试图压制内心的不安，自己没被发现，自己很安全，她对自己说道，“柳主席过奖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厉害。不过，你应该不是特意为了夸奖我才来电，所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话……您就直说吧。”

“并没有，还是说关心同学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沉默，“话虽如此，”程商等了一拍，见柳依兰不说话，只好自己接下话题，“正因为不知道那个理由，让我有些不安呢。”如果她知道我在做什么的话……确实会让我不安。

“毫无理由的好意让你不安是嘛？好像稍微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了。”语气有点无奈，这个小细节让我心头一紧。我非常想开口为自己打圆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这时候就体现了简单的道理——言多必失。

“不过呢，你说的也有点道理。”柳依兰似乎在思考什么，语速比之前慢了些，“既然这是你的生活方式，那么正好，你就帮我办件事，意下如何呢？”

“什么样的工作呢，柳主席？”

“诶，别叫我柳主席，叫我依兰就行了，这也别太严肃，因为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朋友之间帮忙，搞那么僵硬，我也很为难啊。”柳依兰熟练地套近乎，不过对程商来说并没有什么效果，因为这种台词她早就听过无数次了。不过对于程商来说拉进距离不一定是坏事，所以她并不怎么讨厌。

“好的，柳依兰，我知道了，”程商心中的自豪满出来漫上了嘴角，舌尖无意识地沿着下唇滑了一截，若是能拿到学生会的人情，对于这样的自己来说百利无一害，“不过，我觉得吧，朋友帮忙也不能白忙活，毕竟功劳之外还有苦劳，我说得对吧，柳依兰主席？”

“对呢，也是这样的道理，礼尚往来礼尚往来，只求别人的好，自己却藏着掖着，那不是玩双标嘛？那我就把这回发的两张食堂餐券让给你，如何呢？”所谓食堂餐券，是冭川一中在筹办校级活动期间发给学生会干部的补贴。而要说最近的校级活动，也就只能是校运会了。

当然，实际上程商瞄准的就是这个餐券。即使不能顺利完成任务，也有餐券作为保底，何乐而不为呢？不过当然不能将这个意图表现太过明显，所以要稍微表现得开心一点，食指绕起一律发丝，程商用拇指慢慢搓揉，这是她在沉思的标志，“那反过来，要是我帮你做成了拜托的事情呢？”

“稍微有点贪心哦，”柳依兰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的埋怨，反而有种事情告一段落似的慵懒，“就给朋友帮忙来说的话。”然后她半开玩笑地说道：“早知道就去拜托演剧部了，嘻嘻。”

原来如此，之前拉进关系是这个目的吗？程商轻叹一口气，虽然想到回报的上限会被压缩，只不过没想到这个上限会被压缩得如此厉害，自己的“好意”对等于餐券，而演剧部那边可能连餐券都不要，毕竟那些人好胜心很强，和学生会主席共事这种机会，谁都不会轻易放过。所以程商输了，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只不过等待的过程聒噪了些，于是一瞬间让她有了某种错觉，仅此而已。

“柳依兰。”她说道。

“嗯？”

“该说不愧是当上学生会主席的女生吗？这么会说话。每天向你告白的男生很多吧？”程商来到盥洗台前，镜子里的女孩卸了妆，有些黑黑瘦瘦的，并不漂亮，也不丑陋，只是非常、非常的普通。

和电话对面的你完全不同呢，程商知道自己在嫉妒，她喜欢柳依兰，几乎整个冭川一中都喜欢柳依兰，因为她欧式面孔让人想起遥远的地方，远方总是美好的，哪怕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不仅仅是脸蛋，柳依兰各方面都很优秀，运动能力学习成绩，让人看到了那个被遗忘在脑海角落的理想中的自己。可柳依兰终究不是自己，在她身上寻找自己就像透过毛玻璃看东西那样模糊，程商最终只看到了柳主席，所以她嫉妒。

“你太抬举我了，”柳主席说话的口气，就像讲完了功绩的老人家在拱手致谢， “我不过是个花瓶而已，而且还是个姑且在门口也不算太丢人的花瓶。”

程商知道柳依兰可能确实有苦衷是一回事，但是程商觉得自己被炫耀了一番又是另外一回事。和位高者讲话很累，程商想，还是快点切入主题然后结束对话比较好。毕竟通话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本来的预计，之前所作所为暴露的风险正随着时间流逝逐步抬高。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我也能帮上忙呢？”低姿态推进对话。柳依兰之前一个劲地试图拉近两人的距离，突然贬低自己的位置让程商和柳依兰拉开了距离，这样未免有些失礼，不过，程商之意正是在于此。若是半推半就，任由柳依兰将对话扯远了，提醒退房和缴费的电话就会响起，这个时代能见到座机的地方并不多，酒店，便是其中之一，若是听到这声音柳依兰……不，任何人都能很容易对程商此刻所在之处产生怀疑，怀疑她是不是在不该在的地方。引起普通同学注意已经很糟糕，更何况对面在听电话的人是学生会主席，程商必须赶在前台催促前结束对话。

“你是否很急呢，程商？”柳依兰问道，“还是说你现在不方便说话？”

“不瞒你说，柳依兰，现在我确实有点忙，”程商瞟了一眼房间的门，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轻叹一口气，“虽然我觉得你应该在一开始就问这个才对。”

“因为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所以就打电话来了，”柳依兰的声音带着歉意，“百忙之中你还愿意腾出这样多时间，听我这样唠唠叨叨，真的非常感谢。”

你是学生会主席，我能随便挂掉你的电话？

当然，程商没有将这个想法是说出口，“没什么，虽然我们是头一次通电话，但是却非常愉快。”然后程商话锋一转，加重语气说道：“不过我这边是真的有点急了，所以，柳依兰，可否告诉我委托的内容呢？”

“明天中午，有空吗？”柳依兰慢悠悠地回退一步，以舒缓的语气说道，“我在中庭等你，具体情况到时候再说，如何呢？”

“若我明天中午没有时间怎么办？”

“那就腾出时间。”毫不犹豫，毫不妥协。

程商咬住下唇磨了磨牙，并没有说话。

柳依兰亦是不语。

背景音里忽然响起哗哗声，程商望向窗外，发现冭川市景蒙上了雨雾，河对岸的冭川塔隐没了细节，轮廓不过是根依稀可辨的长条。

不经意间，空气中弥漫开一阵轻柔的哼唱，总觉得那是某个海外影视剧的插曲，但是叫什么名字却想不起来，只记得那是个爱情悲剧：男女主出生在对立的两个家族，机缘巧合带来的邂逅让两人一见钟情，但是他们注定无法圆满，为了与男主角私奔离开女主角决定假死，在男主避开众人耳目来到她面前，望着她的尸体，男孩喝下了毒药，醒来的女孩发现自己已经和爱人阴阳两隔，便在悲痛中取过男孩的随身携带的手枪，饮弹自尽了。

嗯……[[rb:这不就是 > 罗密欧与朱丽叶]]吗？记得是莱昂纳多 迪卡普里奥主演的那个版本。

“《A Time For Us》，”我说道，“[[rb:可以简单粗暴地翻译为 > 属于彼此的时光]]，[[rb:是电影 >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插曲。”

“是吗？每到下雨就会让我想起这首，我却对它一无所知。”柳依兰停下哼唱，我感觉她在微笑，因为那语气听起来像是回忆起某个久远的时光，“众所周知，我英文不好，始终不知道这个曲子叫什么，自然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所以我很感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

“这倒是没什么，”至少对于程商来说是这样的，“你和这插曲有什么插曲吗？”程商说了个冷笑话，出于无意。

谁都没有在意这个冷笑话，对话继续进行下去。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只是以前有个认识的男孩子经常哼唱罢了。”柳依兰似乎并没有继续展开这个话题的兴致。

“你说我是朋友，怎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呢？”程商根本不打算掩饰内心的恼火，“就连打算让我办什么事情都不说。”

“我说，程商，你难道是那种会把自己一切都事无巨细告诉朋友的人吗？”

“是的，”早料到柳依兰会这样说，程商的回答没有丝毫犹疑，“毕竟我不认识那么多可以称为朋友。”

“那么我想相对应的，”柳依兰身后传来了，“你的朋友不会向你隐瞒自己，对么？”

“你想说什么呢，柳依兰？”程商琢磨不出柳依兰的意思，但她开始对于柳依兰为什么能当上学生会主席感到疑惑，“几个人躲在角落里分享自己不可告人的癖好，那是男生们才会干的龌龊事。”

“那么你觉得什么才不龌龊呢？放课后去不该去的地方和不该见面的人做不该做的事情？”柳依兰的声音非常平静，仿佛在说地球另一头的故事。

“你在说什么呢，柳主席？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程商的声音就好像急着出卖她一般，听上去非常慌乱。

按理说程商也是老油条了，不应该会这样慌张，毕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质疑，毕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询，毕竟她已经失去了很多的第一次……但或许是今天参加的人比平日多出太多让她累昏了头，也或许是自己被柳依兰的话术给绕进去了，所以自己出现了失误？

不，程商摇摇头，她其实明白的，是自己出了问题，今天的一切都不对。她希望自己像个人偶，她将自己看作是人偶。自己娇嫩的手臂被捏出藏青时，身后的人哈哈大笑，她也跟着笑了。在自己被迫吞下难喝的液体时，周围的人睁大兴奋的双眼，她也报以微笑。回应主人的期待，这就是人偶。不幸的是，程商是个失败的演员，无论她存多少补习费，至今她连洋娃娃都演不好。即便她能欺骗所有人，她还是无法欺骗自己。而演员的第一个观众，就是自己。所以程商是个失败的演员，是个不能抑制自己感情的洋娃娃。

“明天中午来找我吧，就在中庭的杨梅树下。”柳依兰说得很慢很亲切，“我会给予你想要的，作为真正的回报。”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程商发出一声冷笑。

“归宿，救赎，应许之地，爱恋，天堂，香格里拉，终点，幸福，桃源之乡……如果你喜欢我问问互联网然后列个长长的表格作为备选项，不过，而今眼目下，”柳依兰顿了顿，“我想你真正需要的，只不过是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至少这样你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程商思考该说什么，她抿了抿嘴，告诉自己不能轻信柳依兰，不能一口答应，哪怕对方是学生会主席也不能示弱。

程商张开嘴正要说话。

柳依兰却像是早已看准这个时机，抢先一步结束了对话：“那么就这样，你考虑一下我的提案，我明天中午在中庭等你。”

程商呆呆地听着忙音，她回拨过去，依旧是忙音。

她向着窗前望了望，雨势比方才小了点。

然后，座机响了。

EX02一小时四十五分钟的恋人 完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