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月色朦朧。源賴光悄無聲息的推開房門，冷藍色的月光隨動作流瀉一地，他步履輕盈的走進室內，仍吵醒了睡夢中的惡鬼，惡鬼的雙眼瞇成兩道細縫，蜷在繡有源氏家紋的衣物上，一臉還沒完全清醒的模樣，對主人歸來並未表現出抗拒。

　　源賴光不理睬甫清醒的惡鬼，逕自點燃桌上的蠟燭，搖曳的燭火惹得惡鬼皺起眉頭，半晌，惡鬼緊閉的唇吐出不耐煩的低哼。

　　「……髮。」

　　源賴光望著惡鬼，不明白惡鬼想表達什麼。

　　「……頭髮。」惡鬼猛地跳了起來，對源賴光呲牙咧嘴。「晃來晃去的，打擾我睡覺！」

　　源賴光抓了下自己的長髮末端，影子也隨之做出一連串動作，透過燭火映射在惡鬼身上，光源一明一滅，令惡鬼焦躁難安。

　　「那我去偏房休息。」

　　源賴光剛起身，就聽見身後惡鬼沒好氣的吼道：「你……綁起來啊！」

　　慢了一拍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惡鬼呆愣一秒，再次躲回角落蜷成一團，只露出一雙眼睛瞪著打算離去的源賴光。

　　源賴光將散落胸前的長髮撥到身後，心想待會看完信就要睡了，現在整理頭髮也沒有意義，但既然是惡鬼的要求，就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只是，不能毫無代價的順從惡鬼的意思。

　　「你來綁。」

　　「什、什麼……」

　　「你的要求，你自己動手不是理所當然嗎？」

　　與其說不想服從命令，不如說惡鬼根本不願意和源賴光有肢體碰觸，但是綁個頭髮就能得到答案的話，其實挺划算的。

　　「……先回答我，你這幾天幹什麼去了，怎麼沒有回來。」

　　看著那張隱約浮現沮喪的臉，源賴光大致猜測到惡鬼內心的想法。

　　那日領著惡鬼欣賞完新衣，他就馬不停蹄的外出退治了，行程倉促，他沒能提及自己要出遠門的事，結果惡鬼以為他在為撕毀新衣的事情生氣，才一連數日未歸。

　　源賴光坦承，惡鬼撕毀衣服的當下，他的確不太高興，再怎麼說，那都是自己的心意，但是他沒有小心眼到放惡鬼在此自生自滅。

　　「這幾日我上山退治妖怪，原以為三五天就能回來，沒想到路上因事耽擱，延誤了後面的行程。」源賴光簡略地解釋。「你以為隨手撕爛幾件衣物，就能激怒我？」

　　惡鬼瞪著源賴光的臉，尋找說謊的證據。

　　源賴光不想和惡鬼玩一來一往的攻防戰，走向偏房。

　　「你不想動手的話，我就去隔壁休息了。」

　　「等、等等！」惡鬼慌忙跳了起來，嚅囁道：「……你忘了嗎？你身上有結界，我碰不了你。」

　　「解除結界並非難事。」

　　「哼，你不怕我趁機殺了你？」

　　「你會嗎？」

　　源賴光反問。不再是自信滿滿的笑容，而是認真的質問。

　　如同惡鬼疑惑他這些日子行往何方，源賴光也想知道惡鬼真正的想法，惡鬼卻賭氣似地，迴避著銳利的目光。

　　源賴光也不逼迫惡鬼回答，主動解除身上的結界，回到桌前等待惡鬼動手。

　　「……你不會耍我吧？」

　　擔心被隱藏的結界彈開，惡鬼長著黑色指甲的雙手，怯怯伸向源賴光的頸後。

　　在發現自己和源賴光之間確實沒有隔閡以後，惡鬼大膽地捧起源賴光背後略微散亂的長髮，小心翼翼地梳理、收攏髮絲，隨後用對方遞來的黑色髮帶，紮了個漂亮的高馬尾，動作熟練到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你做得很好。」

　　源賴光偏頭，輕輕拉扯髮梢末端確認鬆緊度，惡鬼貼心地在兩邊耳後各留了一縷髮絲，好讓他不至於覺得綁得太緊。

　　「啊……」

　　在源賴光低首的剎那，惡鬼看見兩道細細的紅痕，浮在源賴光的頸側。

　　那不是舊傷口，是剛才整理頭髮時，不小心被指甲劃傷的，在白色狩衣的襯托下，一抹腥紅顯得更加鮮豔。

　　惡鬼沒來得及開口解釋，源賴光已經發現到傷口的存在，他修長的手指沾上點點血跡，嘴角嘲諷地揚起。

　　「如果這代表你的恨意，至少你讓我受傷了。」

　　惡鬼覺得委屈。他沒打算弄傷源賴光的。

　　「……我又不能控制指甲……」

　　源賴光抓起惡鬼的手，堪比野獸的利爪隨收合手部的動作閃爍著陰寒的光芒，正是這對利爪不留情的劃破空氣，弄傷掌緣肌膚。

　　源賴光對著鏡子審視身上的傷口。

　　「說是貓抓的，你信嗎？」

　　「貓？」

　　「我可不想聽那幾個老頭嘮叨。」源賴光起身，在房中晃了半圈，尋得一把磨指甲的銼刀，一步又一步逼近逃到角落的惡鬼。「我就納悶你身上怎麼滿滿都是傷口，現在總算知道問題在哪了。指甲不好好修剪可不行呢。」

　　「你想做什麼？」惡鬼不由自主後退，巴不得自己真能鑽進牆壁縫隙：「源賴光，你再靠近一步，我、我真的會殺了你！」

　　「哦？那就來吧，你做得到的話。」

　　惡鬼四肢著地，意欲從腳旁的空隙逃走，豈料這正中源賴光的下懷，源賴光回身一手按住惡鬼的頸部，硬把惡鬼壓在桌上，攤開那握成拳頭的五指，替比貓大上數倍的惡鬼磨指甲。

　　「住手！放開我，源賴光，你聽見沒有，放開我！可惡──」

　　惡鬼憤怒的咆哮隨十指指甲磨平越發微弱，彷若失去獠牙的猛虎，自尊心遭受打擊，最後索性閉上嘴巴，不願再說話，兀自生著悶氣。

　　源賴光居高臨下瞅著惡鬼，並不在意那些咒罵自己的話多麼狠毒，反而覺得惡鬼型態的鬼切有點可愛。

　　過去，鬼切因為虛假的記憶順從無比，自然不可能有逾矩行為，而現在不使用武力馴服惡鬼的過程，勾起了源賴光製作並調教鬼切的記憶。

　　──最終，鬼切變成了眼前的惡鬼。

　　源賴光以為自己經歷過無數退治，是打從骨子裡討厭這些埋伏於黑夜作亂的妖怪，他卻不在意惡鬼能否收斂非人的樣貌，甚至想說服惡鬼穿上體面的衣服，再次成為他斬妖除魔的利刃。

　　不是因為契約，不是因為自己投注了無數心血，更與源氏一族的榮耀無關，源賴光只是執著的想把鬼切留在身邊──以任何形式。

　　就著壓制的姿勢，源賴光吻上惡鬼半開的唇，惡鬼愣了一秒，咬牙推開那張臉。

　　一旦起了頭，就無法停止。源賴光再次低首，碎吻落在惡鬼的臉頰與通紅的耳根上，耳朵是鬼切的敏感帶，雖然外貌變了，喜好和觸覺是不會改變的。

　　「源賴光，你、做什麼……」

　　源賴光輕啃惡鬼的耳垂，氣息灼灼灌進耳道，在緊密擁抱的身軀間點燃曖昧的熱度。惡鬼奮力掙扎幾下，聲音先軟了下來，依舊是一臉不願屈服的模樣，但發顫的雙膝早就出賣了內心的慾望。

　　「……你不是討厭妖怪……嗎？我這張臉，你硬不起來吧？」

　　源賴光不語，帶領惡鬼的手來到自己的下腹部，那裡因為親密接觸有了反應，並在手的觸碰下逐漸脹大。

　　「唔……」

　　腦中閃過令人害羞的畫面，惡鬼臉上一陣燥熱，想抽回被抓牢的手，卻只是讓對方的慾火更加熾熱。

　　源賴光再次咬住惡鬼的耳垂，隱忍著慾望的聲音低沉又沙啞。

　　「鬼切，再回到我身邊，我會更加疼你、愛惜你，給你更多賞賜──」

　　苦澀猛然湧上鼻頭，惡鬼緊握桌緣，抬起腳奮力踹向源賴光的腹部，怒吼。

　　「我才不要這些！」

　　源賴光及時攫住惡鬼的腳踝，輕而易舉分開那雙不安份的腳，單薄的外衣下什麼也沒穿，腿間的男性象徵已誠實地昂起，前端小孔漏出點點半透明的液體。

　　「不要？那這是什麼？」源賴光訕笑道。

　　惡鬼一聲哽咽，另一隻腳高高抬起，踢開源賴光的肩膀，卻未因此奪回身體自主權，倒是源賴光恢復理智，鬆手解除了對惡鬼的拘束。

　　獲得自由的惡鬼迅速躲回房間一隅，抱緊了自己的身體，不願再被源賴光觸碰，不知是因為憤怒亦或是別的情緒，眼眶竟有些泛紅。

　　前所未有的感覺侵入源賴光的心房。他不想勉強對方，但是也從來沒有被鬼切拒絕過。

　　也許，是因為以前的鬼切，無論喜歡還是討厭，都從未有過拒絕主人的想法，只是依附著主人，任憑擺佈。

　　源賴光盯著惡鬼微微腫起的腳踝，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卻不知該說什麼打破沉默，半晌，竟調頭離去。

　　再次回來時，源賴光端了一盆水放在惡鬼面前。

　　「你自己處理下受傷的地方。」源賴光說。那雙赤眸早已沒有方才的熱情，只餘烈火燃盡的冰冷。「我明天要出門調查京都外的地下墓穴，你腳上的腫消了，才能跟著。」

　　惡鬼不想回話，更不想聽從源賴光的命令，但說到要不要一起出門，心中卻是同意的。他清清乾澀的喉嚨，用力地哼了一聲表示答應，感覺源賴光緊蹙的眉頭舒展許多，表情也沒有先前冷漠了。

　　待源賴光離去，惡鬼擰乾對方留下的擦手布，先清理了剛才扭打時弄出的傷口，才塗上消腫藥，抱著繡有源氏家紋的衣物，沉沉睡去。

　　這個晚上，源賴光沒有再回來過。

【試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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