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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澤】 荒,5

[db:作者] 2025-07-17 18:38 5hhhhh 5600 ℃

  如果說御幸一也是他現今唯一能夠掌控住的東西,其餘則是可能打亂他如今所選擇生活模式的存在。

  人總是苟延殘喘的活著。

  當前他所希求的和平,卻得無時無刻面臨一瞬瓦解的可能。

  『你工作有休息時間嗎?』

  「…有,下午三點半到四點半是員工的用餐時間。」

  可是,他不想對倉持前輩說謊。

  他已經費盡心力只為維持他和御幸前輩現有的關係,如果可以,他不想再違背自己所剩不多的真心。

  『給我你工作地方的地址,明天我去找你。』

  不容置喙的篤定,迫使他沒有可以迴避的空間。

  『你敢逃的話給我試試看!』

  至於對方放盡狠話背後的溫柔他始終明白,卻提不起勇氣接受。

  隔天倉持洋一不僅僅是準時出現在店門,或許還深怕他真的逃走提早了一個小時人到了咖啡廳裡選了個位置,只點了一杯冰紅茶便坐下等他,從頭到尾以萬分強勢的注目禮侍候,強烈的殺意引起在場所有人員的緊張,眾店員坐如針氈的服侍著客人,在他們理解到這個流氓樣感覺不簡單的人物是衝著他來的時候,又照常很不客氣的將他推上火線。

  「…倉持前輩,你會把店裡的客人全嚇跑……」

  「店長是誰?」

  「啊?」

  突然對方如同開啟奧客開關一樣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現在指針指向下午三點整,這個一整個就像來砸場子的惡棍(真相是他的高中前輩),居然揪著他把人帶到店長面前,開口便做出相當不合道理的訴求。

  「我有事找這個傢伙,可以讓他提早休息嗎?」

  他清楚他們的老闆是個格外明理的人,但他此時此刻倒是希望對方不要如此寬容大度,可惜店長抱持著營業用的完美微笑,點了點頭說人你就儘管帶走吧,記得放他晚班回來上工就好,如此這般。

  「咦?」

  「走了,我們去吃隔壁的拉麵。」

  「等、倉持前輩,你還沒付帳呢──」

  因此便被人從店裡拖走的他,離開店門前聽見同事之間的閒言閒語,推敲內容大致是他在外頭欠下了一屁股債,而被討債找上門準備拖出去毒打一頓。

  然而沒有人出面救他。

  「你這樣會害我造成店裡的麻煩……」

  看來對方並不打算聽取他無病呻吟的牢騷,雙雙往拉麵店坐下後,倉持迅速點了自己那份還擅自幫他點了他的晚餐,口味連過問都沒有,大意是反正他什麼都吃,為求速戰速決就隨意替他決定。

  這間餐廳的主廚料理速度很快,因此可以負荷用餐時段大量來去的客人,沒十分鐘他們兩人熱騰騰的拉麵立即端上桌,倉持拿了筷子馬上大快朵頤起來,似乎是想告訴他吃飽再戰。

  什麼都沒多說,這個發展才叫他害怕。

  「哎…」

  他嘆了口氣,畢竟一小時後他還是得回去工作,也不能放任自己餓肚子沒力氣,索性優先解決面前的拉麵才是。

  「你跟御幸,怎麼了?」

  結果是他才動筷沒吃兩口,倉持便停下進食的動作開口問他,他不曉得對方是從什麼地方察覺到什麼跡象,在他和御幸一也這個人同時並置的疑問不自覺頓了一下持筷的右手,遲疑了片刻不假思索的回答。

  「沒怎麼,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住進他家之後就給我玩失蹤。」

  顯然倉持洋一並不打算放棄追問這件事,他故作鎮定的繼續吃下碗裡的麵條,雙眼看著麵裡的肉塊,一時間想不起來對方到底是幫他點了什麼口味、湯頭喝起來究竟是什麼味道。

  只見倉持相當不滿他意圖敷衍的態度,動手拽住了他拿著筷子的右手,壓住了他的手背。

  「我幾個月前有跑去御幸那找你,他當時告訴我你在他家住了幾天之後也一樣搞消失。」

  「那是、我總不能一直住在御幸前輩家裡吧!你看,我現在有新的工作,還找到住的地方。」

  措手不及的對峙場面,倉持用著苛責嚴厲的語氣質問,而他認為他的陳述並沒有成功說服對方。

  「喂、御幸對你做了什麼?」

  ──所以他深怕和這個人見面。

  像是任人宰割看透內心變質的部分,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抵抗。

  「御幸前輩幫了我很多,我現在過得很好……」

  「你為什麼用右手吃麵?」

  對方完全不打算給予他絲毫喘息的空間,一句又一句咄咄逼人的言語不斷追迫他的自尊,他想,倉持洋一究竟是打算獲得什麼樣的成果?如此攻擊致使他一路節節敗退,是想要看見他轉身逃走?還是想要看見他下跪求饒?

  他本來理想的重逢畫面是相互道好寒暄,說完預想中的台詞後各自好聚好散,當下目標儼然潰不成軍。

  「你為什麼用右手拿筷子?」

  倉持再以相同的含意,重複問了一次。

  他面無表情放下手裡的物品,掙脫了對方的手心之後抬起頭擠出笑容回答。

  「我的左手現在還做不了太細膩的動作,這段期間練慣了右手倒也滿好使的,我甚至可以用右手寫字……」

  「你開什麼玩笑!」

  對方雙手突然重重拍下了桌面起身,倏地大吼的聲音引來店內全場的關注,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

  除了瞪大自己的雙眼,處於一片混亂的錯愕之中他整個人傻愣在原地。

  看著眼前的前輩氣得額間青筋畢露,咬著牙惡狠的盯著他幾秒後不快的咂嘴,往桌面壓下了足以給付兩人用餐金額的鈔票,一把抓起他不由分說將人帶出了店門。

  「前輩,我們麵還沒吃完呢!」

  「吵死了!」

  倉持使出與以往用摔角體技壓制他時一樣的力道,將他帶至後巷較無人煙的轉角處,不留情面把他往一旁住宅的圍牆重重摔去。

  「你那張臉看了就倒胃!」

  眼下被人緊緊掐住左右兩側的肩膀,落得無處可逃的悲慘局面。

  「以前不是最愛哭的嗎?在那之後你有哭過嗎?給我哭啊、蠢村!」

  「……為什麼?為什麼我一定得哭啊!混帳前輩!」

  「你才他媽的混帳!」

  大概是,一直在等待這一刻吧。

  不知為何兩人會形成這般如同小學生吵架一樣的情景,才發覺心底其實一直希望有人能夠狠狠的責備他,對他說,他不需要故作堅強。

  終於,澤村榮純如願的哭了出來。

  「嗚…你憑什麼?明明只是個倉持前輩……」

  放聲大哭。

  如同把全身所有的餘力都花在哭泣上一樣,最後他連抬起手背擦去眼淚的力氣都沒有,倉持只是伸手攬住他的腦袋倚在肩膀,放任他痛哭了不知有沒有超過十五分鐘,即便引來所有路過行人的側目也滿不在乎,等到他哭得筋疲力盡為止。

  過程裡對方只是輕輕拍了幾下他的後腦,他知道這是倉持前輩所能盡到最大的安撫舉動,笨拙卻令他匱乏已久的內心受到某種救贖一般,這段期間努力樹立的防備、一味遮掩的脆弱,彷彿在這個人面前全部都不堪一擊。

  「……倉持前輩…」

  「什麼?」

  回話的語調有些鼻音,他假裝沒有發現。

  「你都沒有長高。」

  「啊?你不說話會死嗎?」

  好不容易平息了情緒,拔下臉上被淚水沾得一團模糊的眼鏡,與對方玩笑性質的打罵了幾句,挪往衣角隨意的擦拭。

  心底好像有種失而復得輕鬆暢快的感覺。

  「眼鏡真不適合你。」

  「我自己也知道。」

  「等下不乾脆請假嗎?眼睛腫成這樣。」

  「就說會造成別人的麻煩了,反正眼鏡還可以遮一下…」

  重新戴上眼鏡,即便鏡面恢復清晰,哭到腫脹的眼皮仍然有些阻礙正常觀看的視線。

  兩人見面後第一遭定眼望向對方,倉持洋一好似都沒有改變,氣質還是一樣惡意、個性還是一樣壞心,對待他這個後輩同樣毫不留情,熟悉依舊,為此他無比欣慰,太好了,這輩子可以認識這個人。

  「沒事了吧!那我走囉?」

  「本來就沒事,是倉持前輩你自己硬要跑來!」

  「少廢話,愛哭鬼蠢村。飲料的錢回頭記得幫我付啊,我可是請你吃了一碗麵。」

  「根本沒吃到幾口好嗎!」

  於是他們雙雙笑了。

  與人相對時,很久沒有這般真誠真意的笑了出來。

  「喏,冰袋。」

  「謝謝……」

  與倉持前輩分頭道別後本打算若無其事的回到店內繼續工作,但一入內在場所有人士便立即注意到他過於紅腫的雙眼,果然蒙混過去是行不通的吧,先不論其他同事們低頭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他個人的負債情況,甚至猜測剛才那位混混模樣的債主是不是以揍人的眼睛為樂,隨後店長便出面主持公道要他往後台休息,並告知晚上的值班特許放假的仁慈。

  結果還是造成咖啡廳的困擾,他略為自責的坐在員工休息室小憩片刻,後頭跟上的寺井貼心的幫他準備了一個小塑膠袋內裝有冰塊、外頭包著手帕的簡易冰敷袋,遞給他進行眼周消腫。

  起初混亂複雜的腦袋慢慢沉澱而下,冷靜下來後心情突然有些悵然若失。

  「是哭過的關係嗎?澤村君。」

  站在一旁的寺井先是左右張望確認沒有驅逐者的身影存在,便一屁股往沙發旁邊的空位與她並肩坐下,美其名是關心他的情況,實則只是趁機會偷懶吧。

  「在這裡待太久店長可是會生氣的喔?」

  「哼、我是好心替他關心員工耶!」

  寺井是一個非常陽光正向的女孩子,說話心直口快、不觀前顧後,作風大咧、不計較利益更不在乎得失,他覺得,面對這位女性時心底總有些說不上來的親切和熟悉感,與對方相處的空氣很舒服,所以他並不會想要從寺井身旁逃走。

  執起冰袋擱在眼角,眼皮紅辣的感覺稍微因為低溫退去一些,並沒預料到自己居然會瞬間情緒失控而崩潰大哭,回頭想想還真覺得有些羞恥,這半年多來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他像個看透世事的老人一樣感嘆世事無常,卻有種瞭然於心、豁然開朗的心寬。

  他和御幸一也,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幾個小時前倉持洋一這麼追問他的時候,他還真不明白要怎麼樣回答這個問題,『御幸對你做了什麼?』男人有對他做什麼嗎?有的,當他最脆弱的時候撿回自己照顧、給予肉體上的安慰,甚至陪他出門看電影、細心照料生病的自己,只要他一通電話、一個訴求,從來都沒有一次拒絕。

  幾乎是無微不至。難道不是嗎?

  「有紀…妳有沒有過並不愛一個人,卻一定要跟對方在一起的時候?」

  「嗯?什麼意思?包養嗎?為了錢嗎?」

  「哈哈、不是啦。」

  跟這個思考天馬行空的女孩聊天時,對方無厘頭的回應總是會讓他不自禁放聲笑了出來,很直率、很可愛,也很討人喜歡。

  就像是想透過和這樣單純的人們交談,以便去釐清心中糾結的困惑。

  「這是什麼奇怪問題啊……如果並不愛那個人,還非要在一起的話,那麼對方肯定是對你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吧。」

  「是這樣嗎?」

  「或許吧,正因為是重要到不願意放手的存在,所以即便捨棄愛情,也要和對方在一起不是嗎?」

  他看著女孩交疊著雙手望著不知名的遠方認真推理的側臉,彷彿向神祈禱一般的姿態,投映在茶水室有些暖色的鵝黃燈光下,顯得靜謐而神聖。即便這個形容有些誇張,但他確實打從心底這麼覺得。

  似乎是察覺到他正在觀察著她一樣,寺井倏地紅著臉氣呼呼的轉了頭過來,故作憤慨的瞪住他開始虛張聲勢。

  「我說的話很奇怪嗎!幹麻這樣盯著我看?」

  「不是,我只是覺得妳說的話好像還滿有道理。」

  御幸一也,一直是他生命裡僅只唯一的一個男人。

  投捕的搭檔、提攜後進的前輩、入職後的隊友、亦師亦友的同伴關係,而後是援交夥伴、床伴,牽繫他與過去所經歷一切最後又最後的一條蜘蛛絲。

  還有,無比憧憬的對象。

  ──『即便捨棄愛情,也要和對方在一起?』他捫心自問,或許真是如此吧。

  「澤村君…這是在說你自己的事情嗎?」

  總歸還是逃不過女性們天生可怕的直覺和第六感啊,他看著寺井歪著頭滿臉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回問,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女孩子喜歡自己,而且是把自己當作異性看待,期盼能夠成為戀愛對象的那種喜歡,不過他對寺井有紀頂多也抱持著照顧妹妹的情懷而已。

  於是他,點頭表示了認同。

  他不會去傷害這個女孩,就算他再怎麼奢望將自己的生活拉回正軌,他也不願意去利用對方面對自己萬分真誠的傾慕。只見寺井在接收到他的答案之後,無奈的露出苦笑,這是他第一次在對方臉上看見如此酸楚的表情。

  「所以,我是被澤村君甩了嗎?」

  「對不起。」

  「有什麼好道歉的!戀愛這種事情本來就該你情我願──」

  聽了他的道歉後寺井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揮舞雙手,努力想要打破告白失敗的尷尬,騰空的雙手舞動了幾下後又無力的垂了下來,她急忙的別過臉背對他,一副想遮掩什麼似的欲蓋彌彰。

  「回到剛才所說的,那個啊、我認為人和人會決定在一起,有時候除了愛情以外,還有很多不同的感情左右……總之,我意思是說、不要否認自己的情感,因為人是有無限可能性的啊!」

  她說話支支吾吾、斷斷續續的,背著他比手畫腳不斷修正自己的言語,深怕詞不達意一般。

  「再偷懶老爸會氣炸,我先走囉!」

  她說。

  口中表示要回到前台上工的寺井,卻往後門迅速逃離了現場,被主人隨手丟上的門碰的一聲掩上,室內歸於寂靜。

  「……謝謝。」

  他對著門板輕聲的道謝。

  隔天一早換寺井沒有出勤,本來對方固定會在每週三上午大學沒課的這個時間露面,但這天成為例外,開工後忙碌的人潮任誰都沒有多餘的時間探究,不過他或多或少可以猜測到原因。

  說不定,是和自己昨晚早退一樣的理由。

  這天的太陽格外晴朗,算是一掃近日烏雲密布的鬱悶天氣,為即將逝去的冬末帶來些許初春的溫暖,他將小型手繪黑板招牌搬出店門,擦拭玻璃櫥窗準備開店的前置作業時,有人從他身後喚了一聲。

  「榮純君。」

  轉過頭,來者是髮色一樣醒目的粉紅,剪去瀏海後眼神分外銳利的小湊春市,穿著好看的私服雙手抓著提包擱在身前膝蓋左右的位置,動作拘謹的站在後側,是他青道時期同級且兩人同入一軍的好友。

  「小春……」

  這是他這個禮拜第幾遭不務正業了呢?他們的店長實在太過善解人意,加上最初就相當了解他個人狀況的原因,得知現在在央聯打球的選手、他以往青道的隊友前來找他,便安排了店內一個隱密的位置讓兩人坐下來談話。

  小湊要比記憶裡來得更高一些,即使時常在新聞裡見到對方的身影,但親自面對面時果然還是與回憶有著落差,但總體而言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小湊春市,氣質多了幹練和沉穩,不若當初認識時畏懦、羞怯的模樣。

  「有什麼推薦的餐點嗎?」

  雙雙往座位兩側坐下來後對方輕輕的微笑,接過菜單瞥了一眼優先向他這個專業店員尋求意見。

  與他交談的語氣依舊,從容的氣息不變。

  「咖啡歐蕾?可以喝到滿滿的熱牛奶,加份鬆餅的話……」

  「好,那就這樣吧!」

  對一旁服務的其他店員點完餐後,他又再度回到座位上,對於店內忙東忙西進行營業作業的同事們,他覺得事不關己的坐在這裡好像有些奇怪,不過既然是店長准許的,那勢必也沒什麼需要擔憂,他面向小湊,想著自己應該先說什麼才好。

  「不要緊張啦,榮純君,我只是來看看你。」

  「唔?說得你好像到動物園看動物一樣。」

  「其實也差不多吧。」

  「學壞的小春一去不復返……」

  「差不多可以閉嘴了吧?」

  懷念的和善笑容於眼前再現,和當初對峙初次剪去劉海的小湊時相同,再度遭逢了難以言喻的歷史性強烈衝擊,小湊家的基因著實不簡單,他從很久以前就一直這麼認為。

  連續幾日接觸到以往深刻緬懷的人事物,表面說有所改變實則一樣頑固的他們,反倒讓他逐漸安心起來。

  「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倉持前輩告訴我的,他昨天跑來找你吧。」

  「……對,你們也還有聯繫啊。」

  「當初可是銅牆鐵壁的二游搭檔啊,雖然是在繼哥哥之後。」

  談話間彷彿高中時期社團所經歷的種種一幕幕浮現出來,當時他也曾不知好歹一味自說自話、大鳴大放,也曾遭遇挫折因而悲傷痛苦、難過煎熬,直到他受到眾人的幫助再度站起,而後自立自強只為拚一口氣往上爬升,想起這些如今他都無怨無悔。

  分明還擁有著無數美好燦爛的過去,這段時間他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小春你一點都不輸大哥,我可以保證。」

  語畢時店內正好送上小湊的點餐,他看著對方拿起刀叉將端上的水果鬆餅切分成個別小的等分,拿起鐵叉叉上一塊有著新鮮水果並擠上濃郁奶油的鬆餅,本以為對方是打算開動自己品嘗,殊不知下一秒卻抬起手將鬆餅往他嘴邊湊了上來。

  「來,啊──」

  「咦?」

  「我餵你吃一塊,榮純君。」

  這是在做什麼?

  關於對方把他當作幼稚園小朋友一樣餵食,他當下反應不及徹底傻愣住,不過小湊顯然並沒有打算放棄的意思,將手中的叉子又往前挪了一點,直到奶油沾上他的嘴唇。

  「快點,手痠了。」

  最後他唯有呆然的張嘴把鬆餅吃了下去,咬入嘴裡後咀嚼了幾口,除了鬆餅本身烤得酥脆鬆軟的口感以外,當季水果的新鮮甜味在嘴裡化開,搭上店內商業機密特別調製的低脂不甜膩奶油,簡直是上乘之作。

  說起來,自從他來到這家店工作以後,好像還沒有好好品味過店裡的餐點。

  「喔、超好吃!」

  「對吧。」

  小湊看著他因食物驚喜的反應開心的笑了出來,而後收回了手心。

  「我喜歡看榮純君吃東西的樣子,讓人覺得很幸福。」

  「……幸福?」

  「嗯。」

  幸福的定義或許是因人而異。

  但是,原來如此落魄的自己也能使別人感到幸福嗎?

  他看著小湊,才發覺其實這個人真的就只是如同話語字面上的涵義一樣,單純來看看他,與他一起共處於同一個時空之下,沒有額外多餘的盤算或作為。

  「榮純君最近什麼時候有空?」

  差不多到了見面的尾聲,咖啡和鬆餅也全數食用完畢,對方抽起紙巾擦拭嘴邊,同時對他拋出最後一個話題。

  想必是,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吧。

  「我想想…記得這週五輪到我排休。」

  「週五嗎?那天我有空,要不要一起回青道去看看。」

  「青道──嗎?」

  不知是對方一時興起抑或是早已精心安排的行程,小湊的雙眼投來懇切的邀請,他語遲了片刻,暗暗思索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自己回到過去決定他關鍵未來的母校,其中有何意義和助益嗎?

  靜默了幾秒意識到就算自己想得再多也沒用,不如坦然接受或許能夠迎接另一個轉機,於是他開口應諾。

  「我可以找御幸前輩一起嗎?」

  「……當然。」

  小湊似乎不訝異自己會提到那個人,給了他一個微笑後相約好當天見面的時間與會合的地點,分別。

  「御幸前輩。」

  當晚他撥了電話。

  不小心通話內容說了很長、很長,他說他昨天見到了倉持洋一,今天見到了小湊春市,兩個人雖然外表有所改變,個性卻仍舊依然故我。倉持還是一樣老是使壞又惡劣,小湊張口閉口還是深不可測的腹黑,但是他們同樣很溫柔、非常溫柔,說著說著不小心對著通話另一端說盡了一千零一夜。

  而御幸從頭到尾只是靜靜聽著,耐心的陪著他聽他訴說,深邃的嗓音沉穩應答著他一字一句的天方夜譚。

  「星期五,小春約了我回去青道走走。」

  『嗯。』

  「要一起回去嗎,前輩?」

  他倚在公寓外的陽台抓著手機與對方通著電話,同時望著頭頂隱約稀落的星點。

  今夜星光燦爛?

  『……好,就一起回去吧。』

  一起回去,回到他們共同的原點。

  青道高中。在這個各自待上了三年的地方,天空和記憶裡一樣藍。

  任何感情總是包含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摧毀意圖,想必是他已然預料到的終局,在與澤村開始這段脫離常規的關係之後。

  畢竟他們所欲追回的世界,事實上早已不復存在。

  相約會合的時間在下午,澤村是先到了他的公寓與他碰頭再一起搭乘他駕駛的車前往學校,自從兩人入職開始,見識到與學生時代截然不同的社會運作以後,許久沒有閒暇去計算他們究竟是間隔多久才再度踏上校園這塊土地。記憶的長度堪比光年,朦朧的影像紀錄總是難以在遙遠的腦海裡回溯一個明確的聚焦之處,但總有件事任誰都相當清楚,因為它們(回憶)並非不曾發生。

  「榮純君、御幸前輩。」

  小湊正在通往球場校舍的川堂前等待他們,這個和親兄長進入同支職棒後堅實的打擊與防備實力,每每為球隊串連起強大的攻勢,如今被媒體稱之為粉色兄弟,賽季時於球場上對戰過的他們對小湊兄弟的威脅深植於心,甚至是只要對方一站上打擊區強襲而來的氣勢便令人感到戰慄無比。

  不過如今小湊是以過去曾並肩作戰的隊友身分前來,拋去所有場上迫人的氣勢,僅僅只有親切的溫順。

  差不多是學校社團活動開始的時間,片岡教練和落合教練似乎因前幾屆青道棒球部頗為出色的勝績,雙雙仍留在學校裡帶領著球隊,記得兩人南轅北轍的指導原則相撞後為球隊帶來出乎預料的激勵火花,或許應驗了衝擊比迴避更易引發化學反應這項定律吧。

  通過川堂時,迎面而來的強風吹散他們的頭髮,像是某種歡迎儀式一樣,澤村抬起手遮擋吹來的沙塵,瞇起雙眼望著眼前的方向,目光有些迷惘。

  「我向學校老師報備過了,可以先四處逛逛。」

  從頭到尾小湊僅只是站在位於他們莫約一公尺外的距離,靜靜的尾隨。他不曉得今天不在場的倉持洋一究竟察覺到多少內情,而又告訴小湊春市多少細節,也可能一無所知純然只是替他們擔憂罷了(這有些好笑,畢竟受傷退役的人可不是自己),但他一向喜歡逞強偽作的性格,或許反倒讓人更加憂慮吧。

  顯然他再度小看了自己的執著,澤村榮純對他而言很重要,而且往後可能再也遇不到比這個人更加重要的對象。

  他們相處的時間實在太長了。

  距離太近。

  所以才變得什麼也看不清。

  三人緩慢繞著場邊走走看看,看著訓練場裡全部陌生的新生代臉孔猙獰的揮灑汗水與熱血、全心全意投注在練習裡頭,選手此起彼落的吼叫、球心擊飛的清脆撞擊、棒球落入手套的扎實聲響,球場上揚起的沙塵、釘鞋奔跑的步伐、還有隊友之間相互打鬧鼓舞的交談。

  過往與此刻相互輝映,就像他們正在場中央馳騁,讚美他們一度絢爛的青春。

  「御幸前輩!」

  突然澤村停下腳步叫住他,視線望著球場一隅,側向他的表情浮出一個緬懷的微笑。

  「這是我們第一次搭檔的地方。」

  ──這是他們最初的起點。

  一個初出茅廬的國中生,獨自來到大城市最具競爭的高校場地,一下驚歎一會憤怒、一股腦自顧自的高談闊論,神經大條的挑釁在這裡大上好幾屆的大塊頭學長,甚至引起當時正在場邊圍觀他的注目。浮誇的戲劇性,有如命中注定的宿命論。

  那天,他引導澤村投出了11顆球。

  澤村受傷前曾笑著對他說,這11顆球徹底改變了他的棒球生涯,可以隨心所欲恣意投球的暢快、球所進入捕手手套裡發出的聲音,迴盪在投完球後一片空白的腦中盤旋不去,於是想著,如果和這個人一起打球自己會怎麼樣成長呢?不停數次咀嚼、反覆思考,最後選擇拋棄國中的隊友來到東京打球。

  『那一刻,我感覺像是開啟了人生中的另一扇大門。』

  真的是這樣嗎?

  每當他想起這些話語,他便會不斷的質疑自己,如果當時他沒有提出搭檔的要求,如果沒讓澤村投出那關鍵的11顆球,對方便不會追著他一路煎熬踉蹌的走上了職棒,而這個時候,澤村榮純是否還在日本的某個地方,快快樂樂的打著業餘棒球呢?

  他造就的羅馬,終究沒有反悔的機會。

  現在站在場上的球員不是他們,更不會再出現相同的御幸一也和澤村榮純。對此,他能有釋懷的一天嗎?

  「澤村。」

  這聲呼喚的嗓音,並不是出自於在此參訪的青道校友三人。

  而是來自於他們的後方,格外厚實的音質在每一個三年嚴厲斥責、大聲激勵他們的蛻變,如今再次聽聞仍舊是一如既往。

  「BOSS!」

  澤村回過頭,張大雙眼訝異的叫了出來。

  片岡教練朝他們的方向筆直走了過來,直到與澤村面對面,一如處於過去的賽場上,對方抬起寬大的手心壓上澤村的腦袋,揉亂了髮梢。

  「你很努力,做得很好。休息吧!」

  語言可以深植人心,擁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

  即便澤村低著頭咬牙隱忍,仍舊抗拒不了內在情緒大量的潰堤。

  太多過於懷念的情景接二連三出現在他們的眼前,所有的防衛不戰而敗,當他看見這個人在自身面前終於真正哭泣的時候,心底如同卸下一顆大石。

  所以,他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嗎?

  那個人就像是準備與這個城市道別。

08

  自從重回青道當天他覺得自己真正釋放了很多,回歸日常的生活他依舊待在咖啡廳工作,平日同樣有空便往御幸家裡蹭飯,然而在那之後他們的關係稍微緊密了一些,偶爾會利用休息日一同出遊,往周邊知名的觀光景點走馬看花,就像那些交情深厚的普通朋友。

  對,朋友。

  回歸到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交際相處,他們不再碰觸彼此,心和心相隔的距離卻比以往更密切了不少。

  ──理當是如此,預想本該是這樣的。

  這週因為排休連接店休的緣故,難得他連續週二與週三連放了兩天假,算是久違短暫的假期,星期二傍晚他便理所當然來到了御幸前輩家裡頭吃晚飯,他們晚餐吃得早,御幸也像早就預料他會跑來似的早已準備好一桌兩人分的豐盛菜餚,坐下來大快朵頤一番時間也不過晚間六點,雖然說他們恢復到朋友間單純的往來互動,不過晚飯後他往往窩在客廳轉著電視,而男人則在廚房洗著清空的碗盤,種有自己是男主外前輩是女主內的錯覺。

  以上都是戲言。

  「前輩真是稱職的家庭主婦呢!」

  面對清洗完碗筷收入烘碗機烘乾,將圍裙脫下離開廚房的御幸,他故作奉承的說道,只見對方臉上冒出營業用的完美笑容,走至沙發後方握起床往他的腦袋上一敲,發出清脆的腦殼敲擊聲,他以誇飾法故作的哭喊了幾句。

  「好痛!這是妻子對先生的家暴!」

  「誰是妻子啊,澤村笨蛋。」

  「誰叫笨蛋,我有名字好嗎?御幸四眼!」

  兩人一如高中時代進行中學生格外幼稚的你裝傻我吐槽的遊戲,而一旁正在播報社會案件的新聞台跳轉下一則新聞報導東京本地觀光業景點的報導,畫面中拍攝晴空塔(Tokyo Sky Tree)的影像穿插,說明此塔建立後為當地帶來多少的商機與遊覽人潮。

  他的目光立即被電視裡那棟閃閃發光直衝天際如同一枝直立鉛筆般的建築物給吸引,這棟總高度634公尺的自立式塔形建築為世界第一高,亦為世界第二高的人工構造物,僅次於杜拜境內的哈里發塔,竟矗立於日本國內成為國人數一數二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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