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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澤】 荒,7

[db:作者] 2025-07-17 18:38 5hhhhh 9610 ℃

  當頭棒喝似的才終於從低潮中醒悟過來,若非不是倉持提醒他,他可能原地打轉的思考迴圈一輩子也想不到去找澤村工作的地方也說不定,腦子漫無邊際的搜尋,直到他想起澤村之前告訴他所待的咖啡廳店名──

  『Oasis』:綠洲。

  記得口頭提過那是在後站附近的咖啡廳,距離澤村先前所住的地方不遠。利用網路地圖搜尋到正確位置,隨後立即趕往目標地點詢問,結果店裡的服務人員告訴他澤村也早在數週前向店長遞出了辭呈,同樣沒有向任何人報備往後的去向。

  結束了。

  他所有能夠冀望的地方,對方卻像是不留情面說走就走,剩餘的人生再也不打算留給他涉足的餘地。

  倉持騙了他嗎?心底連被騙的失落感都無法升起,走出咖啡廳的店門動手壓低了帽沿,他回頭望了一眼,明明是那個笨蛋在這裡待上了數個月的地方,他卻不曾過問,開始怨惱自己當初怎麼想都沒想過前來看看,即便是在澤村不當值的時間過來喝上一杯咖啡也好,無奈此刻的反省終究是無濟於事。

  御幸一也無疑是敗給了自己一無是處的冷酷,性格裡難以拔除的漠然完全促使至今十全十美的失敗,顯然沒有比這更適合的形容詞了。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是來找澤村君的嗎?」

  遭受絕對的失望準備離開前,有個女性的聲音從後方叫住他,在他聽見這個心心念念的姓氏時,便馬上停下了腳步回頭,後方是一位外表看來相當年輕的女孩子,留著一頭俏麗的黑色短髮,從說話的語氣聽來應該是或多或少知道澤村一些事情。

  當下唯有將所有希望寄託在這最後一條線索,他面向女孩點了點頭。

  「您好!澤村君辭職前有託我帶話,說是如果有人跑來找他。」

  對方稱呼澤村的方式頗是親近,看來應該是可以相信的對象吧,他想這勢必是場終局了,即便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對此他還是感到無比悲傷。

  「他要我轉告你:『我沒事,不用擔心。』」

  「『我沒事,不用擔心』……嗎?」

  他從女孩的眼神和語氣裡,看出一種豁達瞭然的篤定。

  所以,這次終於是真實無妄的。

  澤村榮純真的已經沒事了。

  「我知道了,謝謝妳。」

  於是他以輕柔的笑容答謝面前的女孩,他在這個女孩的應對進退裡,好似看見一點某個人的影子,儘管他們前後才相處沒有一分鐘,罕見運作的直覺竟如此告訴他,女孩是澤村無比信賴的朋友,所以對方告訴這個女孩的言語必然隻字不虛。

  因此他已經沒有能夠做到的事情了嗎?

  唯有邁步離去,說服自己過回一個人的日子。

  『你知道嗎?一也…男孩子是泥做的,女孩子是水做的。所以摔倒時不要哭,要勇敢爬起來,記得擦去臉上的泥土……』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距離現在已經是很久遠、很久遠以前的事情,記憶中的母親輕輕拍著他的背脊,安撫他方跌倒疼痛而哭泣的臉蛋,從那時開始他學會了堅強。

  話雖說得漂亮,事實上早已經習慣與他人相伴的他早已回不到從前。單獨相處對御幸一也來說還稱得上是從小得心應手的自體專業戶,不過打從澤村進入他的生活以後,已經慣常耳邊有個囔囔吵鬧的聲音,一個人空閒下來時卻備感不適,果然他再也無法擺脫與人社交的熱鬧,畢竟密室早已破壞,束縛兩人的因素也消失無蹤。

  儘管他並不是刻意想要想起那些對他而言內心較為脆弱的部份,他早已習慣獨立,成熟、懂事,甚至有些世故化的漠然,包含最為擅長的嘻笑偽裝,這些對他本人而言都稱得上是強項,況且天才本來就鋒芒畢露容易樹大招風,自己惡劣的性格向來也不討人喜歡,因此與其說他的成分組成是泥土,不如說是顆奇傲的枯石吧。

  然而有個笨蛋竟毫無顧忌、不守分寸的,擅自闖入他圈地自限的世界裡頭,繞在他的周圍大聲咆哮、嘶吼,沾沾自喜又自得意滿的自說自話,又總愛露出一張嚎啕大哭的表情映入他的眼簾,到達連看都覺得疲勞似的。

  據說男孩子是泥做的,女孩子是水做的。

  --不過他覺得,澤村榮純既是泥也是水。

  『吶、你別哭了好嗎?我最不會安慰人了……』

  那是個櫻花盛開的時節,記憶裡自己只能為難的僵在原地,即便每個人都說他是個極受女孩子歡迎的池面男子,但以前的他既對兩性交往不感興趣,更沒有與女孩子過多親近相處的機會,就連擔當球隊隊長後,也僅是維持個人一貫的作風對待所有的部員,他既做不到拉下臉討好吹捧、也辦不到燃起熱血勵志鼓舞。

  他並不是天性無情,只是性格不做無益的徒勞、不做不合己志的行為罷了。

  因此面對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後輩,他真的不曉得該拿什麼身分、什麼態度來安慰這個哭哭啼啼的男孩子(事實上,即便如今也是相同的),他雖然設想過澤村一切可能的行動展現,卻怎麼也沒料想到這個笨蛋居然會因此大哭失聲。

  『我、…嗚、雖然我們一起拿下了甲子園優勝、但是、嗚、但是!我還沒有拿下王牌,站在你面前……』

  那時他真心搞不懂澤村究竟在糾結些什麼。

  投手對王牌的執著確實無庸置疑,但延伸到職棒許多留名千古的名投卻也不見得擔當先發,現實中更多的是被弱肉強食的職棒世界給淘汰的球隊王牌。分明在他們取得優勝的賽後有不少大學球隊與職棒球探前來挖角,澤村一樣也獲得了焦點,那應該將眼光放得更遠,看向五年、十年後的未來不是嗎?

  可仍在執著高中棒球王牌一事,還哭得這般驚天動地一樣。

  『你想想,大聯盟不也是有不少中繼投手進入名人堂的嗎?終結者之類的…況且你還有一年能跟降谷爭王牌……』

  『我不是在說這個!』

  顯然澤村對他的言論嗤之以鼻的怒吼了出來。

  『我是說、我想以王牌的身分和御幸前輩一起站在球場上,如果不是和你搭檔,那麼、我--』

  望著那雙淚眼汪汪的眸子裡,始終迸裂出璀璨奪目的金光。

  無論在球場上、抑或是哭著站在他的面前。

  『澤村……我認為,不管是與你成為投捕、或者是成為敵手,肯定一樣都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露出了一個痞痞的笑容。

  『我打算直接投入職棒,以後,就沒有閒暇顧及還待在高中的你們了。』

  說話殘酷直接,一向是他的習慣。

  『不過,我會在這裡等你們。』

  男孩子是--…

  『所以不要哭,追上來吧!』

  笑吧。

  如果可以,他還是想看這傢伙的笑容。

  『拚死我也會追上去的,一言為定!』

  結果鋪天蓋地環繞而來的終究還是水,水霧瀰漫在這萬里無雲的藍天之下,熱淚盈眶。

  『不用拚死,要顧好身體啊、笨蛋!』

  『御幸一也!恭喜你畢業了!』

  『太大聲了!』

  往事歷歷在目,僅事隔幾年轉眼間,澤村真的一如拚死那般追隨著他追上了職棒,並且按照約定成為了真正的王牌投手,當初的戲言夢想成真,與他共同站立於球場之上,不曾忘記彼此也曾攜手對付面前挑戰而來的難題,可嘆世事無常,他所能親見的風景如電光石火般瞬然而逝。

  他的無能,終究沒能讓那張哭泣的臉蛋露出他朝思暮盼的笑容。

  但是這些都過去了,既然那個笨蛋能夠振作,他又怎麼能夠輸給一個智商捉急的傢伙?

  或許是下意識的反叛心理,也可能是倉持灌輸的理論催眠發揮作用了也說不定。澤村離開後,他開始留心身邊一些平時壓根不會注意的細節,慢慢願意跟周邊的人事物打交道,俗話說不打不相識,先前曾和他在棒球理念上有所衝突的隊友,在他卸下心防建立起溝通管道後也逐漸擁有一些私交,雖然都是與一群心繫球隊的棒球笨蛋為伍,發覺以往不願花費心思相處的隊友們,其實大多都是親切熱絡的好人。只是,與他搭檔的投手再也不會是澤村榮純,但和其他類型截然不同的投手合作,倒也是產生無數有趣的碰撞。

  打開心胸後遇到的盡是好事,即便有些遺憾。

  而假日他會抽空回到老家和父親相聚,自有記憶以來他一直是跟著父親相依為命,由於他生性有些疏離與冷酷、再加上這幾年入職後的繁忙,逐漸與父親生疏後即使年末會固定回家探望,直到近來才驚覺自己許久沒有和家裡的老父好好說上隻字半句,即便跨年仍舊好似同處於同一時空的陌生人,到底他們是有著深厚血緣的親人,父親也獨自一人照料他成就如今,或多或少感到愧疚的他近日也較為主動頻繁向父親聯繫。

  他們偶爾會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出門踏青,讓年邁的父親活動筋骨,順道交流父子兩人的感情,可惜兩個大男人礙於自尊不好說些示弱委屈的話題,大多都只是談談工作上的事情,比如他會問對方最近工廠營業的情況如何?接著父親總會兩三句敷衍帶過,反問他棒球上的豐功偉業。

  以前他面向父親時往往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不過他最近察覺,並不是非要說些有意義的話題或很要緊的議題才稱得上是談話,閒話家常、甚或無關緊要的平凡瑣事,對於他們父子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終究,於這個世上不會有比家人更親近的存在了。

  『就算世界末日也不是只剩你們兩個人,還有其他人跟你們一起。』……嗎?

  倏地他想起某個好友如同詛咒的言語,宛如將永生永世背負於身纏繞不去。

  「爸……」

  這天,回老家時他向父親提出到附近公園步道散步的主意,後者自然應允了他,雙雙並肩走在兩側林樹包夾的石板路上緩慢前行,周圍的人煙稀少,林間涼爽的微風拂來,漫步起來相當恣意。

  這時他只是突發奇想的啟口,面對身旁他最敬愛的親人,由衷傾訴長時以來他努力掩藏的內心。

  他們都是不善傾心的人,然而他可以改變。

  「…我愛上一個男人。」

  並不是希望父親接納又或者認同鼓勵,也料想過自己可能遭到非難,但其實結果無論如何都無所謂,他只是想透過親口訴說來理清些什麼。

  只見父親仍然淡漠的緩步向前,沒有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出櫃話題停下了腳步,一樣板著那張不苟言笑的嚴肅臉孔,維持雙手插在口袋裡的姿勢繼續向前走著,一副置若罔聞、無動於衷似的。

  他原地猶疑了一會,隨即追上父親的步伐。

  「一也。」

  耳邊低沉老邁的嗓音響起,對方輕聲喚了他的名。

  「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心裡話。」

  是故他的親生父親並不在乎自己的兒子喜歡上一個男人、並不打算斥責他違反常理的同性傾向,他的父親真正在意的是,他的親生兒子終於頭一遭願意吐露真心。

  風再度吹起。

  他閉上眼,心底釋懷的笑了。

  「宜野先生,就麻煩你載我去機場了。」

  這天他上午受邀出席一場公益活動結束後,例行透過經紀人接送的回程有了不同以往的目的地,他事前得知某個人於今日即將回國,便拜託宜野送他一程,後者也沒多說什麼態度乾脆的答應他的要求,現在正在前往機場的路上。

  路途中兩人還是你一來我一往聊著近日發生的趣聞,他的經紀人行事作風沉穩,對他不多做干涉,因此可說他相當信任對方,自然交談時也會自在不少。

  「你最近狀態不錯啊,御幸。」

  「狀態?當然,本季還差兩支就30轟了,狀態當然不錯。」

  「誰跟你說棒球,棒球笨蛋缺點就是滿腦只有棒球……」

  宜野性格直快,缺點就是進入一個逆毛的境界會無法克制的碎碎念而已,雖然聽聽埋怨本身內容倒都還滿好笑的,但對於經紀人來說御幸一也完全就是個人生勝利組,他本身的存在必然會刺激到面前這位N年單身的中年男子,也致使他的立場不好多說些什麼來安慰對方。

  姑且放任對方好好宣洩心中的怨念,他樂意當當投箭標靶兼垃圾桶全盤接收也沒什麼不好,諸如這般在宜野嘮叨全開的氣場下,行車一路順遂的將他安全載送至機場。

  「謝啦!幫了大忙了。」

  「你回家怎麼辦?」

  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前宜野這麼問他,這使他不由得詫異的愣了幾秒,畢竟面前這個人向來是不怎麼介意他死活的性格,今天居然天下紅雨關照起他來了?

  「我可以搭計程車回去…宜野先生你吃錯藥了?這麼關心我感覺好噁心啊!」

  「御幸一也,難得我大發慈悲還要被你洗臉,有沒有一點感恩之心?」

  對方格外憤慨的回答引起他滿腹的愉悅,他爽快的大笑了幾聲,隨意擺了擺手表示萬分感動與由衷感謝,拿起提包推開門一腳正踏出車外,宜野又不甘示弱般對著他的後腦多念了幾句。

  「不是我在說,御幸,克服低潮後你個性變得比較開朗啊,我倒是滿看好你這個小毛頭的轉變,一定是遇到什麼好事吧……」

  ──好事嗎?

  他回過頭,對著自家經紀人再度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

  「是啊!路上小心。」

  肯定是好事,不是嗎?

  動手背穩提包隻身走入機場內,先是站在機場大門前望著大廳裡來來去去的人影,誰又在期盼下一個相遇、誰又在失落上一段分離?這些註定是每個人畢生得去面對的課題,各自一路走走停停,總有些事人們掌握不了,但總有些事人們能夠做到。

  所以他會休息、更會前進,驅身向前望見那個人走出海關的身影,他激動的抬起手臂朝對方招手。

  「克里斯前輩!」

  「御幸?」

  從美國歸來的,他最景仰憧憬的青道前輩。

  對方依舊不變的可靠與堅定,眉目間流露的從容不迫,氣息宛如始終如一。

  「我回日本的事情沒什麼人知道,想不到跑來接機的居然是御幸你。」

  克里斯說話的音量一樣低聲到在這嘈雜的機場內根本聽不清,但他八成也猜到對方的反應,不過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高亢的回了一句:

  「好久不見!」

10

  他回家了。

  回到那個久違溫暖的家。

  一個人帶著行李,搭乘新幹線沿路望著窗外的風景,由摩登高聳的密集建築一路變回低矮房舍散落的自然景觀,這樣的景色恍如隔世一般,同時回味著自身如同煙花剎那閃逝的棒球生涯,心底坦然了。

  御幸一也,在他生命中所涵納的輕重視同棒球對他的重量,前者牽繫著他踏入棒球大門開始一步一步艱辛蛻化的一切,因此當他好不容易能夠放下棒球的同時,他也能夠放下對男人原有的偏執。

  但他發現,御幸仍然沒有走出對自己的繫縛。

  即便他們藉由回到青道的契機回歸至兩人最原始的友誼狀態:摯友,可以這麼說吧?然而御幸依舊無法不顧慮自己,將可憐化為戀愛的錯覺,小心翼翼呵護著他就像深怕他再度受傷,澤村榮純如同綁住這個男人餘生的目光,直到對方站上他們此生唯一嚮往的棒球舞台,而在他們四目相接竟是因此動搖遭到三振的那一刻,更是應驗了他的猜想。

  那麼,餘下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唯有轉身離開而已。

  長野縣。

  許久沒有回到這塊土地,可說陌生到像是別人的家鄉一樣,他停在自己的家門前躊躇了許久,事前沒有知會家裡的親人,現在他備感後悔,因為發現自己居然連打開這扇從小熟悉門板的勇氣都沒有,一如木頭一樣杵在門口發呆,分秒流逝的時間可能有三十萬年那麼長,直到一聲驚呼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小榮?」

  是他的母親,手上提著大包小包剛從市場採買回來的新鮮蔬果,站在他的身後幾公尺外的距離,一臉不敢置信似的在注意到家門前確確實實是自家的兒子同時,毫不心疼的將雙手掛滿的東西隨手往地面一扔,二話不說衝了上來。

  「你小子這麼久不見人是死到哪裡去了!」

  霎時淑女氣質全消,衝上來揪住他的耳朵就是一頓痛罵。

  這個強勁又懷念的力道痛得他苦苦哀號也沒有挽回的餘地,母親拉著他的耳朵將他一把拖進門內,被迫正跪聽訓維持了不知有沒有一個半小時,直到躲在一旁偷聽的祖父和父親按耐不住激動雙雙撲了上來,抱住他大哭特哭,就連一旁原本鐵定了心打算好好教訓他一頓的母親不由得也心軟而下,活像是什麼親子溫馨劇集一樣全家人哭成一團,他們拍著他的背嘴裡反覆直說:

  「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

  好比是歷經了百年孤寂一般,他終於重回家人的懷抱。

  這個家至始至終沒有因為他的頹勢而轉變,套句俗氣的形容便是隨時隨地歡迎離鄉遊子返家的避風港,或許有些事必然會遭逢變故,但也有些事註定將永恆不改。

  「──我回來了!」

  『御幸選手近來突破開季遭逢的低潮,急起直追的全壘打數將繼續創下生涯史上每季30轟的風光創舉,成功重拾球迷對他的信心……』

  看著新聞報導,心境平靜的聽取運動主播咬字明晰的播報,內心浮現一股暖意。

  回到長野後他更換了手機號碼,中斷與御幸的種種關聯,但還是和倉持、小湊等人有著持續的聯繫,可能有人會說他的手段是否過於不盡人情,不過他只是純粹認為,這對他們雙方都是最好的決定。

  不再依賴彼此,不再拖累對方。

  只是他仍然無法控制自己不去關注男人在賽場上所有的成績表現,就算他們間隔著數百公里之遙,一個佇立於大城市奮力激戰、一個身處於鄉野間悠閒度日,雖然兩人的生活圈再無交集,但好似這麼透過螢幕觀望著對方,他就能心安無比。

  讓記憶停留在最美的一刻,賽場上的心驚動魄、投捕合作無間的至上默契、與打者對決的寒毛豎立,還有,球心落入手套時場邊觀眾的激昂歡呼。

  足夠了。

  「教練,一年級的小鬼又摔倒了!」

  「又來?」

  午後,他在附近的小學擔任社團指導的兼職,是國小棒球部的聘僱教練,因為是偏鄉小校屬於玩樂性質的社團活動,校方沒有成績要求、他不需要太多的實地操演,主要功課是訓練小學生的基本體能與教導他們基礎的棒球知識,說起來只需小心別讓孩子們受什麼大傷、遇到什麼重大意外,基礎是個沒有太多壓力的工作。

  想必是鄉野獨有的風情,充滿野性的孩子們不如大城市的小孩市儈,他所教導的學生一個比一個純真,雖然老愛撒野、喜歡使壞惡作劇,就像看見當初他與他的青梅竹馬們一起長大的情景,到底是一群本性善良的孩子。

  彷彿透過接觸如同白紙般的孩童,他可以一點一滴找回自己過去的初衷。

  「有沒有受傷?」

  向前扶起在一片平地中央莫名摔倒的孩子,看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全身檢查了半天卻也沒看到傷口,顯然純粹只是摔疼了,他有些無良的哈哈大笑了幾聲,伸出手揉了幾把被幸災樂禍的老師唬得發楞的學生腦袋。

  「男孩子,哭可以!但是要懂得爬起來,知道嗎?」

  「是──」

  大聲應答他的不只是跌倒的小男生而已,還包含圍繞在他身旁整群跟著起鬨的小學男孩,整個球場此起彼落震耳欲聾的高分貝吵鬧,每天都是這樣充滿朝氣的情景已然成為他回鄉後的日常。

  長野的步調相比東京給人的時間感緩慢了許多,閒適的生活過了幾日,心態也隨之放慢下來,理解到現實中並沒有什麼關卡是跨不了的,只要人願意抬起頭去看看身邊的風景,感受這個世界竟是如此美麗。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大家把球具收拾好!」

  他動手拍去男孩沾滿泥土的褲管後,將對方扶正站穩也跟著起身,指揮社團的部員動手整理器具,進行部活最後的收尾工作,放眼環顧四周檢視的同時瞥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

  「澤村。」

  男人出聲叫住他。

  「……師傅?」

  站在面前的不速之客是他青道時代的前輩兼恩師,突發狀況令他顧不及周邊將器具整理得亂七八糟的學生,他匆匆忙忙迎向前,東看西看順道伸手摸摸確認自己不是看到幽靈或產生某種可笑的幻覺。

  「咦?師傅你怎麼會跑來?你不是在美國嗎?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你最近狀況怎麼樣?」

  「…一次問那麼多問題是要我怎麼回答?」

  克里斯露出一個苦笑,要他優先把學童們整頓好,隨後待在一旁只是靜靜看著他被一群小鬼頭搞得暈頭轉向,費盡一番工夫才將一切事務打理完成,放學生各自返家。

  「抱歉,讓師傅看笑話了。」

  他羞赧的搔了搔後腦,雖然說當上教練也好幾個月過去,無奈這群小學生總是不把他當成長輩放在眼裡,常常出言頂撞甚至還刻意捉弄他,與其說是師生關係,更像是一個哥哥帶領一群弟弟們的感覺,每次都處於手忙腳亂、七葷八素的狀態。

  「不過,你看起來樂在其中呢。」

  對於克里斯前輩的評語,他不禁笑了出來表示默認。

  確實,好似回到還在赤城中學與隊友們克難練習、打鬧嘻笑的時候。

  「澤村。」

  「是!」

  當他正想劈頭追問滿腹的疑難雜症時,克里斯搶在前頭先是快一步開口提問。

  「我還沒吃午餐,這附近有餐廳嗎?」

  「咦?」

  他們來到一間隱藏在街尾巷弄裡傳統的日式餐館,想必是只有熟知當地的本鄉人才能知道的地方,一入內裡頭容納客人的空間十分狹隘但不失溫度,老舊的木造房屋牆面釘著一塊一塊龜裂的木刻板菜單,是間充滿日本古早味的店面。

  「這裡的每一份定食都很好吃喔!我常常一下課就跑來飽餐一頓。」

  往兩側的空位坐下,或許是他鄉遇故知的感動,他不由得情緒亢奮了一點,眼底不斷閃爍的星星看在前輩眼裡肯定像在觀賞某種小動物一樣吧,但是,克里斯前輩對他而言無疑如同救世主一般,見到這個人便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那我的份也交給你點吧。」

  「是嗎?好喔!那就大嬸、兩份炸雞組合餐。」

  「炸雞……」

  克里斯的音量還是很小,小得要他忍不住想貼向前去傾聽的程度,然而這正是他所熟識前輩的模樣,一旦注意到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總會感到分外安心和珍惜。

  「前輩,你怎麼會回來,這幾年不是都待在美國嗎?」

  「這次是回來讓醫生診斷傷勢的,我比較信任日本的主治醫師。」

  他們邊用餐邊談話,克里斯將自己離開日本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前後逐一告訴他,自從跟著父親前往美國,過程中持續進行復健直到大體恢復完全,隨後被美國職棒簽入了小聯盟,出賽幾場才發現傷勢並未痊癒,舊傷復發如同不定時炸彈不斷影響克里斯的上場表現,中途進行多次手術不見好轉,近幾年在3A載浮載沉始終無法順利升上大聯盟。

  這次,球季開始沒多久肩傷又復疼了,而且疼痛的情況比以往來的嚴重,才會安排此次回國的診療行程,所幸傷勢並未惡化至需要開刀的程度,只是必須耗費更多的養傷時間,這個球季顯然又宣告報銷。

  「是這樣嗎……」

  聽著聽著,彷彿今天所吃的炸雞套餐沒有平時來得美味,味如嚼蠟一般將嘴裡的食物咬下,他看著剩下的炸雞塊,突然提不起食欲繼續吃完盤中所剩的佳餚。才知道克里斯一直很辛苦,高中便因傷脫隊,之後試圖重返棒球榮耀未果,如今仍然為了迷茫的前程奮鬥,卻不曉得能否擁有否極泰來的一天。

  反觀自己這樣的經歷,還有什麼資格去自怨自艾呢?他曾風光過,也曾全力拚搏,唯一遺憾的只有他走不完全程的職棒旅途,如此罷了。

  「澤村,我還沒有放棄。」

  對方輕聲的說著,話語裡有著不容置喙的堅定,這確實是他記憶裡所認識的克里斯前輩,無庸置疑。

  於是他想,他之所以願意接下擔任小學棒球部的教練一職的原因,肯定也是相同的理由吧,就算他的肩膀再也無法投球,就算他的職業再也當不成投手,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必須迴避和棒球的交集。

  畢竟,棒球一直是他的全世界啊!

  「我果然還是,不能沒有棒球。」

  他說,同時告訴自己:他不需要放棄棒球的這項事實。

  「嗯,聽見御幸告訴我你的情況時,差不多也預料到了。」

  下一秒這麼回應他的克里斯話語中突兀出現一個不在場者的姓氏,他因而發楞了幾秒,腦袋無法理解男人出現在他們對話裡頭的因果邏輯。

  「……御幸…前輩?」

  「你的事情御幸都告訴我了,也是他跟我說你人在這裡。」

  「為什麼……?」

  御幸一也知道他在這裡。

  並且克里斯是直接跑來學校當面找他,代表說那個人連他在學校社團裡任職教練這件事都清楚無比。

  簡直難以置信。

  「他似乎跑來長野看過你不少次。」

  「跑來看我?可是我沒有見到…他……」

  只見克里斯前輩不以為意的微笑,就像完全可以明白御幸的所作所為一樣,低頭早他先把送上的餐點食用完畢,放下筷子禮貌性的合掌低聲說了句『我吃飽了,謝謝招待』,那不因離開出生地而改變的基本禮儀,隨後又定眼看向他。

  「御幸從高中就很關心你,光為了你的事就來找過我好幾次,可見你是他非常珍視的後輩。」

  珍視?

  珍視到數次從東京大老遠跑來長野只為見一個人,卻只要見到對方過得好就心滿意足了嗎?

  他想像著,想像著自己被學生簇擁鬧騰的同時,對方卻只是在遠處沉默看著,看著他笑、看著他恢復元氣,看著他過得不比以前差、或甚更好。

  「那個笨蛋…」

  讓人生氣。

  又叫人心疼。

  「明天我要回美國了,澤村,你願意來送機嗎?」

  「咦?師傅那麼快就要走了嗎?」

  「已經回來日本一週了,明天上午十一點的班機,你能來送送我嗎?」

  看著對方眼底透露出希望讓高中後輩送別的期待,他義無反顧點了點頭,況且克里斯本來就相當清楚,身為徒弟的他是絕對不可能拒絕來自師傅的訴求。

  東京如常是座繁華薈萃的城市。

  這十年內歷經與它相遇、道別、再重逢,它從不換一貫華麗的現代面貌。

  隔天,他刻意提早半小時來到機場,卻像隻迷路的小羊一樣在機場裡四處亂竄,即便在舒適的空調內依然跑得滿頭大汗可怎麼也找不到人時,他簡直要急壞了。

  雖然並非承認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蠢子,但此時此刻他認為自己智商簡直低落的可憐,怎麼昨天可以笨到沒先向克里斯要來臨時聯絡的方式,口頭只說了要在機場碰頭,也沒約在機場內的某個定點,之前青道時期所留的電話更早已失效,他站在擦拭得光滑明亮的一塊地磚中央,著急的四處張望,在這出入頻繁的人潮中怎麼也看不見那張有著外國五官的日本男子。

  他是笨蛋,他絕對是史上第一笨蛋!不肖澤村要回頭好好反省餘生,他發誓他再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澤村。」

  不知在心底自省自責不下百次後,耳邊突然傳來有人呼喊他的姓氏,理所當然認定那肯定是衝著自己來的,有如久旱逢甘霖,枯等焦躁的心情瞬間釋放一樣,迫切的轉過頭面向聲源,直到對方進入他的視線。

  不是。

  不是克里斯前輩。

  「……御幸…一也──」

  「你對前輩說話還是這麼沒大沒小啊!」

  男人站在他的面前,背向機場整片落地的玻璃觀景窗,景色映襯著藍天,雙手扣在褲子兩側的口袋裡,一副從容自若的態度,嘴上還得理不饒人的消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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