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很好，菜色、氣氛、輕盈的音樂和入口的葡萄酒，桌前之人對他有說有笑，宛如昨日皆為虛有。阿不思切下一塊魚肉，並為綻放於味蕾上的鮮美感到驚艷，他又吃了一口，完全無法想像身為德國人、又兼貴族後裔的葛林戴華德少爺怎會烹調如此合他英國人胃口的餐食。

　　他很快消滅了主食，葛林戴華德將甜點上了桌：一塊半球型的檸檬慕斯蛋糕，小巧可愛，香氣四溢，表面的金黃光澤與某人頭髮如出一轍。阿不思正想道謝，葛林戴華德卻將拇指從他嘴角滑過，抹去那一丁點殘存醬汁。

　　「不客氣。」男孩舔了舔自己手指。

　　晚餐後他們在起居室跳舞，身體隨節奏旋轉、擺盪，阿不思動盪的心亦然。他想葛林戴華德會邀請他今晚留下，如果他提起今天沒有帶來任何換洗衣物，葛林戴華德便會讓他換上自己的，並在他打電話回去對弟弟致歉後徹底佔有他。

　　「你心不在焉。」葛林戴華德叩上他的額頭，「怎麼了？」

　　阿不思眨了兩下眼睛，放輕口吻，「沒什麼，只是在想些事。」

　　「你跟我在一起還分神想其他東西，這可不能稱作『沒什麼』。」他笑著拉近阿不思，吻上情人眉心。

　　罪惡感侵襲了阿不思，他指間逐漸冰冷，卻換得葛林戴華德更用力緊握。上帝知道他有多愛這個男孩，他何嘗不想為其獻出自己、完整他們二人間的種種。

　　他從葛林戴華德口中嘗到甜蜜，明明對方只吃兩口就將甜點遞給自己。他們唇齒相擁，舌頭難分難捨，葛林戴華德將他壓到了沙發上，雙手開始游移。

　　手指伸入潔白襯衫，輕輾他胸前兩粒紅茱，酥麻般的快感令阿不思呼吸變了調，紊亂的喘息隨著他每一次心跳愈發沉重。

　　或許就是今天。

　　不行，太早了。

　　老天，那太可怕了。

　　要是他逃了呢？

　　他不會逃，如果他夠愛你就不會。

　　愛人的胸膛是如此貼近，阿不思卻沒有勇氣伸手接觸。葛林戴華德的膝蓋卡在他的雙腿間，僅差一寸就會貼上他褲子裡的密藏之地，阿不思渾身顫慄，恐懼多過了興奮，他希望葛林戴華德不要用那樣直白了當的眼神看他。

　　葛林戴華德吻上他脹紅的臉，被親吻的地方無由發燙，一絲絲燒開他的心防。

　　他可以的。

　　他可以嗎？

　　阿不思半閉著眼，一時間無助的快要窒息。手解開了襯衫釦子，濕吻落在他的胸膛，平坦、細滑、青澀、渴望，阿不思挺起腰好讓葛林戴華德更好含入他的乳頭。

　　呼吸，阿不思。呼吸！他大口吸氣，氧氣隨著氣管進入體內、隨著血液進入頭腦。不要哭，不能哭，不會那麼糟的，設想好最壞情況，他要脫下你的褲子了！！！

　　「——停下！！！」

　　他還是哭了，並從那天起就停不下來，像隻壞掉的水龍頭。

　　阿不思不知他們現在算得了什麼。他們分手了嗎？還是單純吵架了？那之後葛林戴華德的態度冷得像塊冰，留給阿不思的餘溫卻是那麼灼熱又帶有痛感。阿不思想開口說話，卻直到最後連牙關都竅不開，窒息感更是加重，喉嚨和聲帶拒絕任何發出聲音。

　　他連一句「對不起」都說不出。

　　如今他的胸口空了一塊，只有他的肉眼看得出來，那裡有一個圓形窟窿。

　　阿不思靠在亞蕊安娜床沿，虔誠卻不知在向誰祈求原諒。他想起葛林戴華德冰冷的逐客令：我想你應該走了。他甚至都不願看他。

　　阿不思納悶自己為何還有心跳，曾埋藏他心臟的洞口現今看去明明什麼也不剩，只有周遭一片焦黑。

　　他為什麼還活著呢？

　　看著床上的女孩，阿不思不知是該羨慕還是害怕那樣了無知覺的人生。

　　從斜陽染紅的被單判斷，現在應當是下午五點多，阿不思的神智尚未完全回歸，他此時睡眼惺忪，醫療儀器的滴答聲規律打醒了他。他睡著了，他不記得入夢後的記憶，但頰面上的濕潤訴盡了又一次哭泣的事實，估計連病床床單都被哭濕一塊。

　　他不想起來，任憑醫院裡的難聞氣味包覆環繞，他甚至不想碰碰他妹妹的手、看她心跳儀螢幕上的數字起伏。何必呢，阿不思心想，他的小女孩再也不可能捧起他憂傷的臉、試圖用輕柔的語氣逗他笑了。

　　現實的每一天都是噩夢。

　　他又失神了許久，在一成不變的病房中總令人感受不到時光流逝，直到痠痛喚回了他，阿不思才轉過脖頸，對手臂上被壓出的紅印發楞。他臉上怕是也有一塊同樣的印子，參雜了袖子的壓痕，他渾身僵硬的不得了，顯然趴在病床床沿不是什麼良好睡姿。

　　外套從背脊滑了下去，身體不等大腦反應率先做出行動卻依然撲了個空。阿不思看到他的座位旁還挨著另一把椅子，他看到一雙熟悉的皮革長靴，然後他意識到自己在睡著前壓根就沒披著外套，地板上的衣物也從來不曾屬於他。

　　他忍著痠痛往上看去，夕陽刺痛了他的雙眼，藍色虹膜被染成紫色。

　　葛林戴華德板著一張正猶豫該微笑還是繼續保持嚴肅的臉，在椅凳上望著他。

　　少年手裡握著一本精裝小說，關節泛白，指尖微微顫抖，並不如表面那般游刃有餘——如果阿不思有幸分神，他甚至會發現那故事是他前不久推薦給男孩的。

　　葛林戴華德接換翹上另一隻腳，指甲磨著書皮，在硬殼上磨出一道淺溝。他可以針對書中的內容作出評論——等待阿不思睡醒期間他又看了第二遍——講述他認同與否定的觀點，說他對結局的不滿意大於滿意……。

　　他巧舌如簧的嘴偏偏選擇現在罷工。

　　阿不思跪在地板上，葛林戴華德只來得及在夕照消失前說出最後一個字。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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