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

艾迪每天都觉得眼睛很疼，他知道自己应该坚强，有那么多人需要照顾，但是他忍不住要哭。

医院里已经人满为患了，所有资源都不够，但是人们还在源源不断得涌进来。

汉斯医生失踪了，他之前因为劳累过度晕倒过两次，大家都觉得他是压力太大，所以离开了。

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很多在外面露营的难民都在风雨中瑟瑟发抖。艾迪把几个孩子哄睡了，然后他开始失魂落魄得往屋外走。

“傻瓜，你不知道雨里的辐射尘含量很高吗？”护工加文抓住了艾迪。这个大个子总是在帮忙，但是加文觉得他根本照顾不好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艾迪的脸上挂着泪“如果我出去，应该能腾出点空来，别人就能进来避雨了……”

“别傻了！你以为牺牲自己能救多少人？”

“我不知道，他们都在外面……”

“乖乖在屋里呆着，你健健康康得才能照顾别人”

“我不知道，我照顾的人都死了”艾迪看向加文，他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有什么用呢？我到底，有什么用呢？”

加文用力打了一下艾迪的脸“清醒点，没人愿意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没人想再看到泪水了。”

“嗯”艾迪觉得自己平静了一点。

“那些孩子需要你，那些正在康复的病人需要你，他们不只是需要你换尿布喂饭”加文又拍了两下艾迪的脸“他们需要你的音乐，他们需要希望。你得开心起来，不管你相不相信有未来，你得让他们相信！”

“嗯”艾迪点着头看向屋外。

“我们救不了那么多人”加文说“但是能救一个是一个，自己找死一点意义也没有。”

“嗯”艾迪不能说服自己，别人在屋外淋雨，而自己却在室内。

“去睡觉”加文晃了晃艾迪“回去，明天你还要给孩子们讲故事”

艾迪恍恍惚惚得被推到床边，他擦了擦泪水。

加文说的没错，我得快乐起来，别人才有可能快乐。我不能再哭了。

艾迪这么想着，他又哭了。

你得忍住，艾迪告诉自己。撒谎不是坏事，只要它对别人来说是好的。

艾迪给别人的印象就是不擅长忍耐。

有时候他会滔滔不绝，不让别人打断自己。有时候话没说完，他突然就走了，和他继续说话，他就会不耐烦。

心情总是主导着他的行为，有时候他能坐下来听别人说废话伤心事说到天亮，有时候他会安安稳稳地给妹妹念故事书。

“我只想做好玩的事儿”艾迪教一个想学鼓的小孩打鼓“但是有些事儿很无聊，不好玩。传球，运球，射球，来回跑，单双跳复合跳滚奏”他给小孩示范不同起手的复合跳“没什么诀窍，就是重复去做，习惯它而已。你必须去做，因为无聊的事儿可以让好玩的事儿成真。”

艾迪觉得控制情绪就好像是锻炼基本功。

他这几天可能总共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病人太多了，上午他照顾病号，下午他去填埋尸体，晚上他给孩子们唱歌讲故事。但是病人不安时间犯病，时刻都有人不舒服，需要照顾，或者要被送往急诊。

艾迪从拾荒者手上又得到两本书，今天他们有新的故事了。艾迪准备在天黑前先读一读，以免到时候念的太过生疏。他看了看自己新挖的坑，似乎还是不够大。有人推来一车新的尸体，艾迪叹了口气，他又挖了起来。

这些尸体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现在艾迪已经学会不去看每个尸体是谁，但是他很难忽略推车里凯特的尸体。

那是个十三岁的胖女孩，因为生病而暴瘦。她说自己现在可以穿得下漂亮衣服了，她说想听艾迪念念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故事。

艾迪想着刚换到的那本童话书，他抓着推车的边缘颤抖。

“控制自己，不可以哭”艾迪告诫自己“就像是传球，运球，射球，来回跑，单双跳……还有，还有那么多人需要照顾”

艾迪把尸体推进坑里。

“你不能哭，你不能难过”艾迪去搬运其他的尸体“为了让大家都能开心起来，你得做个快乐坚强的人”

第三年

（修理工是马丁）

“你看到新来的那个孕妇了吗？长得还挺漂亮的，但是有点疯疯癫癫的”

“现在还有几个不疯的家伙呢？看看这个世界，都变成啥样了”

阿比盖尔三天前来到这个聚落。这里有农田，一头牛，还有简单的防御工事。白天她加入务农的人，尽管挺着大肚子，她比谁都干的卖力。

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阿比盖尔坐在她的床铺旁，用树枝在沙子上画画。

“你踩到我的画了！”阿比盖尔冲着面前的一双脚吼道。

那双脚退了一步，阿比盖尔抬头，她看到一个满脸胡子，头发还没掉光的男人。

“你要住在这里？”男人打量着阿比盖尔的窝，探出来的一点屋檐根本遮不住风雨，几块石头压在破布上，那是阿比盖尔的床。

“我住在这里已经三天了！”阿比盖尔摸出自己的匕首。她不想被赶走，尽管这里也没什么东西。

“10毫升，我可以帮你搭个帐篷”男人看了看地上的图案“六张画那么大，可以挡雨”

两天后，阿比盖尔有了自己的帐篷。这个帐篷比她想像得要牢靠宽敞。

“他们都说我疯了”阿比盖尔絮絮叨叨得说“我才没有疯！我比谁都看得清楚！就是因为比谁都清楚，所以我才更痛苦！”

帐篷里的男人在帮她安灯。尽管灯光需要交电费，但是阿比盖尔需要光亮。

“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有风骨”阿比盖尔垂下了头，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我原来以为自杀是件很容易的事，我以为自己可以体面得死在自己手上”她突然亮出满是伤痕的手腕“但是我没死成！我害怕！”

男人看了一眼她的手腕，上面的灰尘和她脸上的一样厚。

“灯安好了”男人说，“开关灯的时候拉这个。”

“为了活下去我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阿比盖尔咆哮着“再也没有体面了！再也没有了！”

就这样，阿比盖尔的窝添置了越来越多的东西，这里越来越像个家了。

她有一把匕首，还有一把枪。任何靠近她帐篷的人都会被她用枪威胁着离开。

她被强奸过很多次，尽管后来人们渐渐没有力气搞这些。当她怀孕的时候她仍然被强奸过一次。

“但是它还活着，它还在长大”阿比盖尔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我想过这可能是个瘤子，或许我只是病了……但是谁知道呢……我才不管谁是孩子的爸爸，我想让它活下去”

只有这个收费的修理工可以靠近阿比盖尔的家，有时候她还会分他一碗粥。

傍晚修理工去酒馆休息，里面的男人们找他打趣“你在疯婆子的帐篷里都干些什么？”“是你给她钱还是她给你钱？”

和在阿比盖尔面前一样，修理工在这里也很少说话。有时候他不理他们，有时候他会说“关心一下商队吧，三个月都没来了。已经快入冬了。”

冬天总是更难熬，尽管加厚了帐篷，阿比盖尔还是经常冻得睡不着觉。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颜料，她把帐篷和周围的墙上都画满了画。那些画给人带来的不适甚至超过了冬天的寒冷。

修理工帮她加固了帐篷，他这次没收钱。

“当做饭钱的补偿”他喝着阿比盖尔的粥，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冒起的腾腾白气让人觉得很暖和。

阿比盖尔这次没说话，她只是看着他喝粥。

修理工放下碗，他要走了。阿比盖尔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了。他不嘲笑自己，不想占便宜。他好像什么都会修，他拿起工具箱的时候好像比平时高了8英寸。

“你想不想要个孩子？”阿比盖尔喊住背起工具箱的修理工“要个老婆？”

修理工皱起眉头看着她，阿比盖尔呼出的气正冒着白烟。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都是负担”阿比盖尔急匆匆得说“我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我的力气并不小，你看过我在田里的样子，你看过我背东西的样子！我可以养活自己……只是，只是孩子……”

“我不想要老婆和孩子”修理工说。但是晚上他让她住进了自己的屋子。

两个星期后，聚落迎来了初雪，还有这里的第一个新生儿。

修理工家里围满了人，每个人都想听听孩子的哭声。

“是个健康的男孩！”医生抱着孩子宣布，几年前这位医生还是个餐厅服务员。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大家簇拥在阿比盖尔身边，后面的人探着头想要看看孩子。

“原来这里怎么会下雪呢？”阿比盖尔抱着孩子出神“原来下雪的时候大家总是很激动，没人担心冻死的事儿……”

“名字”有人提醒她

“叫雪球吧”阿比盖尔说“我好想打雪仗啊”她笑着亲吻了自己的孩子。

但是阿比盖尔和村里的母牛一样，她们都没有奶水。

他们只能尽量把粮食磨碎，喂孩子喝粥。

雪球出生后的第六天，修理工带回来一张宣传册。那是彩色打印的，让人怀疑是战前的产物。

“他们说可以给孩子提供生存环境”修理工说“可生育的妇女也收”

“你想把我们卖了？”阿比盖尔翻着宣传册，里面画着那个机构的各种居住条件。

“你来决定卖不卖自己”修理工看着睡着的雪球，他最近的哭声越来越小了“你们价值10升汽油和20个罐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打算了？”阿比盖尔突然喊叫了起来“你从一开始就准备把我们卖了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

雪球哭了，阿比盖尔紧紧把他抱在怀里，生怕修理工把他抢走。

匕首和枪不在身边，她在心里咒骂自己该死。自从搬进来，阿比盖尔已经渐渐对别人放松了警惕。

“那就忘了这个事吧”修理工看着女人和孩子“别让他哭了，你们都保存点体力吧”

阿比盖尔想逃走，但是外面这么冷，即使她忍受的住，孩子也会扛不住。

这附近没有谁更值得信任了，如果修理工告诉了其他人自己的价值。

晚上修理工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阿比盖尔的枪口

“别靠近”她说“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把我们卖了”

修理工饶过她去煮饭了。

“不该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阿比盖尔喊到“世界上本来是有好人的，世界上本来有很多好人的，那些天真的，傻乎乎的人”她激昂的声音开始变得絮絮叨叨“这该死的，这该死的世界，该死的，汽油，罐头，这该死的孩子……”

“粮食比之前便宜了一半”修理工把米油和粥分开“他们说因为我家里有孩子”他把米油先递了过去。

阿比盖尔夺过米油，她一边喂雪球，一边警惕着修理工。

“他们说雪球是希望”修理工看着女人和孩子“邻居们说会帮忙的”

修理工从来没喜欢过邻居们，也从来都不喜欢和别人同住。

但是邻居们的帮助让他们挺过了难关。

三周后，阿比盖尔突然有了奶水。那本宣传单被她涂满了涂鸦，剩下的空白处，有修理工画的一些工程图。

雪球开始长个儿了，哭声也开始响亮了。阿比盖尔下了床，做任何她能做的事。渐渐的，她和修理工开始轮流带雪球。

气温也再次回暖，雪化了，春天要来了。

阿比盖尔把半个屋子都画满了画。

“我想画开心点的东西”她不好意思得说“但还是有点压抑，是不是？”

“还好”修理工更希望把墙刷白，但是他觉得阿比盖尔画的也不错“看起来挺酷的”

“不是颜料的错，不是因为只有黑白”阿比盖尔絮絮叨叨地说“我一直都喜欢画压抑的东西，痛苦的东西，我总是更擅长画那样的”她回头笑着看着修理工，雪球正在他怀里看自己画画“但是我现在真高兴，我真想把高兴画出来”

“我得出去了”修理工说“你能带会雪球吗？”

阿比盖尔接过孩子“为什么不在另一面墙上画你的图纸呢？”她兴奋得问“一半屋子是图画，一半是图纸！一半是艺术，一半是科学！”

于是修理工也开始在家里画画。空闲时间他会在墙上画图纸，写公式，有时候他会继续研究他的那些小机器。

“这是电脑，对吗？”阿比盖尔看着修理工的那堆零件问。

“那是电脑的显示器”修理工说“这是主板”他举起手上的零件“这里坏了，这个这里坏了”

“我看不懂你的这些东西”阿比盖尔摇摇头“你能把他们修好吗？”

“我在试”修理工说“最好是能直接换”

“但是电脑在现在没什么用了吧？”阿比盖尔说“即使修好了，也没什么用”

修理工继续修他的零件“是没什么用”

“没用的事让人快乐”阿比盖尔笑了“没用的事总是很可贵”

修理工想了想“你说的可能没错。”他看看自己画在墙上的图纸和公式，他觉得做这些真的比每天的工作更快乐。

但是修理工的那面墙还没画完，他们的聚落被袭击了。

他们差点被射中，但是他们逃了出来。

一辆快没油的摩托，一个扳手还有一个四个月大的孩子，他们只剩这些了。

“把我们卖了吧”逃亡的第三天早上，阿比盖尔说。

“我们能活下去的”修理工检查了一下油量。

“我们可以，但是雪球不行”他们这两天都没过吃东西。

“没人能保证那里面和宣传图里一样好”修理工说“没人知道他们会把你们怎么样”

“但是我知道在外面会怎么样”阿比盖尔说“我已经没有奶水了。”

修理工看着阿比盖尔怀里熟睡的雪球。他比之前大了不少，他的胃口也比之前更大了。

“我已经忘了地址了”修理工叹了口气

“我记得”阿比盖尔说“我们价值10升汽油和20个罐头，这比饿死在外面有价值多了”

当他们凭着记忆找到那个收买女性和婴幼儿的机构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粗略得检查了一下雪球和阿比盖尔，然后示意他们继续往里走。

“去领你的油和罐头”修理工被拦在门外，阿比盖尔最后一次看了他一眼，然后她走进了建筑的深处。

她想谢谢他，想谢谢那些生死未卜的邻居们。是他们一次次把自己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

她想谢谢那些在废土上挣扎的微小善良。阿比盖尔觉得人性是摇摆不定的，每一次倒向善良都值得庆幸。

修理工带着物资来到了新的聚落，他用罐头换了一些工具，他为自己打造了一辆可以移动的修理车。

他已经第五次被洗劫一空了，尽管现在他的口袋是满的，修理工觉得这次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他让自己不去想这些，直到十多年后他和朋友们捡到一个女婴。

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了完善的医疗，强大的军队，繁盛的贸易和充足的电力了。

“我们养她吧！”毁容的大个子说

“为什么不呢？”满脸胡渣的商人刮了一下孩子的鼻子“老牛仔带过三个小孩呢，没人比我们更适合养孩子了”他回头看着修理工“谁会不喜欢小孩呢？”

“给她起个名字吧”修理工说。

“叫雪球吧！”大个子喊到“或者黑珍珠？皮夹克？小龙虾……”

“叫雪球吧”修理工说。

“这是个好名字！”商人很高兴修理工没有提议把孩子扔了“我正还有个小雪花的发卡可以送给她！”

这次他们会把雪球抚养长大的，修理工看着裹在皮夹克里的雪球，这次她不会再被卖掉了。

第三年

当艾迪最后一次从火里冲出来的时候，贝克觉得自己看到了撒拉弗。

贝克第一次见到艾迪，是在这个聚落的小广场上。那时候是夏天，夜幕也不能让白天的高温褪色。通常贝克会期待一个宁静的夜晚，但是广场上的音乐却并不令人烦躁。

“不坏对吧？”维泽尔问贝克“音乐把大家脑子填满了，就不会在夜里担心明天会不会遇到强盗，庄稼会不会遇到害虫了。”

“你说的音乐就好像麻醉剂一样”贝克看着他的前顾客。贝克四处旅游，有时候会保护商队，而现在维泽尔的商队已经安全抵达了目的地。

“哈，人人都需要麻醉剂，而这儿的是免费的”维泽尔说。

贝克不认为音乐是麻醉剂，他认为音乐调动了人们心底的希望和快乐。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在这儿呆一阵子吧，是个不错的聚落”维泽尔碰了碰贝克的杯子“也有不少你能干的活。”

“嗯，谢谢你的建议”贝克喝了自己的饮料，然后准备回房间休息了。

离开的时候他看了看人群中央那个高大的中年人。他的金发在月光里发亮，他用笑容和音乐跟观众们互动。

贝克曾经是个死刑犯，世界末日之前他曾因谋杀与携带毒品入狱。他在狱中找到了信仰。

他认为这场灾难是一个机会。

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有机会在这里继续赎罪。

他翻开那本纸张泛黄的书，开始了晚间的阅读。

一周后，贝克在广场附近搭了一个讲堂，他教那些半大孩子们识字，讲述书本上的故事和道德。

大部分孩子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们来这儿是为了零食。而贝克渐渐负担不起这些零食了。

“这是好事，教孩子们识字，教他们多做好事”艾迪一边装载麻袋一边说。

“所以你愿意来帮忙吗？”贝克问“在讲堂附近演奏音乐？”

“我在哪儿都想玩音乐”艾迪说“不过最近很忙，我可能晚上才有空。你看，你的零食和知识是免费的，我的音乐也是免费的，我们总得赚钱来支撑这些。”

“我明白，没关系”贝克说“任何你有空的时候都可以。”

于是艾迪把他的音乐演出搬到了贝克的讲堂里，音乐吸引了不少人来这儿，有来看热闹的，也有曾经虔诚的信徒。

“我没法撒谎，我不信这个”休息的时候贝克向艾迪传播信仰“不管听了多少遍……你知道吗？我们曾经被叫做‘恶魔的音乐’——六七十年代我们玩摇滚，那时候我觉得我们可能是互相对着干的”艾迪笑着说。“我朋友，曾经的朋友，他有一套理论来反驳宗教，但是我记不清了。其实我只是无法相信而已，不像他那么抗拒……就像有人爱吃辣椒有人爱吃鱼罐头，大家喜欢的不一样罢了”

贝克觉得信仰和喜好是不一样的，信仰是真理，不会因为人们的好恶而改变。

“但我们现在不是对着干的了，不是吗？”贝克说。

“对，我们没有对着干”艾迪说“你的宗教在做好事，所以它是好东西。”

艾迪的音乐响起了，他用的乐器奇奇怪怪，都是他东拼西凑的，但是却意外的好听。有时候他还会邀请其他人合奏。

“我想我们甚至可以组个唱诗班”艾迪说“你记得歌词吗？我可以用现有的乐器编个新谱子”

贝克感谢艾迪的热情。不只是艾迪，他在这儿得到了很多兄弟姐妹。有的人比贝克懂得更多，更擅长讲授，于是贝克开始让其他人轮流讲学。

晚上讲堂那边传来了歌声，贝克觉得他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比起讲授，他更擅长战斗。既然他已经在这里埋好了上帝的种子，他觉得他可以去其他地方，帮助其他的人了。

那场大火发生在秋天的晚上。贝克护送商队回来，远远就看到到了浓烟。

粮仓起火了，原因是几个孩子在里面玩耍，有人碰倒了油灯。

贝克赶到现场的时候，人们都在救火。不远处堆积了几袋抢救出来的粮食。

“雅各布没出来！他还在里面！”有个孩子哭道，但是着火的建筑已经开始倒塌了，贝克被热浪顶了出来。他隐约看到有个人影从其他方向冲进了仓库。

当那个人再次冲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上着着火，即使已经被熏黑，贝克还是能认出来那是艾迪。

“你回来了”

艾迪睁开一只眼睛，他的另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觉得浑身都在疼。

“我曾以为你会到那边去”贝克在他旁边。

“哪儿？”艾迪艰难的发出声音“哦，哈哈……我想我过不去的，我又不相信……”

“没事，你先好好休息吧”不论贝克多么希望艾迪相信，他认为信仰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那孩子……”艾迪说“雅各布，他还好吗？”

贝克沉默了。

“太多，太多烟了，是吗？”艾迪躺在床里仰起了头。

“他去了更好的地方”贝克说。

“嗯……我希望他能在那里”艾迪的眼泪浸湿了他的绷带。

贝克在这里又呆了一年，帮大家重建，也照顾艾迪康复。艾迪恢复的不错，他已经可以自理并且做一些不太费力的工作了。

“他们做的真不错，没有我也能行”艾迪看着年轻人们演奏音乐，他找了把琴在一边弹着玩“手指还是有点不灵活，不过好歹能动了”

“你有什么打算？”贝克问他。

“我想我快好了”艾迪说“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有什么我可以回报的吗？”

“你只要好起来就行了”贝克说。

他们看着彼此笑了。

“我可能要去其他地方”贝克说“这儿已经不需要我了”

艾迪看了看年轻人的演出“我想也不需要我了。我跟你一块走吧，我在这儿躺了太久了。”

贝克让艾迪又休息了一年，然后他们踏上了旅程。

如果艾迪不想离开，贝克或许也会一直呆在这里。

贝克想要帮助更多的人，他也想守护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善良。

他们在废土上旅行了三年，去过不少地方，直到有一天一颗子弹穿透了贝克的脑袋。

是掠夺商队的强盗。

第四年

马库斯知道原理，他记得那些长度，厚度，材料，但是他并不擅长制造或者修理。

“我们全家人头发都很茂密，小时候我看着邻居奥利弗的秃顶，我觉得自己肯定不会秃的。”马库斯摸着自己的光头笑了，它们因为辐射而脱落。

他以为自己的皮肤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溃烂。皮肤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但是他身体里有些地方长了肿块。

肿块越来越大了，马库斯觉得自己的日子大概不多了。

马库斯坐在修理工的摊位旁，那个不爱说话的修理工正在帮他做Mbira。

“大家把它叫做Thumb Piano ，但其实它的原理和钢琴还差挺远的”马库斯接过修理工递过来的mbira“差不多，再紧一下这里吧。”

这个修理工隔几周就会来聚落一次，只要付钱，他可以修理任何东西。给他图纸，他也可以帮你制作任何东西。

纸张现在很奢侈，马库斯对mbira的印象也更加感性，口述面谈比画出来的表达效果更好。

他们花了些时间找合适的材料，然后又反复尝试了共鸣箱和孔洞的大小。

“我原来做梦都想把家里的钢琴砸了，那些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魔鬼一样缠着我”马库斯笑着说“谁能想到我会想方设法做一个拇指琴呢”他又一次接过mbira“这个音高了，有小锤子吗？”

修理工递给他一个小锤子，马库斯一边敲一边调音。“急着走吗？”马库斯笑着看了一眼对面的修理工。

“反正你是按时间付钱的”修理工对这件乐器的原理感兴趣，尽管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现在也没别的客人。”他好奇他们究竟能把它做成什么样。

“下个月你还来吗？”马库斯还在调试。

“可能不来了”修理工看着马库斯细心得改变着每个铁条的位置“我可能会去加利福尼亚”

“加利福尼亚？”马库斯笑了“你怎么要去这么远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修理工想着那些他曾经呆过的聚落“不一定要去那儿，我只是想去点别的地方”

“千篇一律的生活逼得人发疯，是吧？”

修理工想着那些土匪，辐射，食物，水“只能算是生存吧。”

“去陌生的地方可能更难生存”叮叮的敲击声和当当的琴键声。

“嗯”修理工想着那些可能的风险“已经六年了”

好像在哪里都一样。

建造，经营，被掠夺；逃跑，探索，再建造。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修理工觉得自己永远在这个循环里打转。

“还能有别的样子吗？”

“我倒是觉得生活天天有惊喜啊”

马库斯想起核弹落下的一周后，他从避难所里走出来，搭军队的便车回到城市。

他在废墟中行走，他的妻子和儿子是否也能逃过一劫呢？焦黑的断壁残垣让人迷路。如果音乐，橄榄球，女孩的头发和美酒都消失了，逃过一劫又有什么意思呢？

马库斯想找到他的家，想找到他们一家人最喜欢的餐馆，想找到任何一个他在乎的人。

或者就这样和城市一块死去吧。

“我怎么就活到现在了呢，那些辐射只是让我掉了点头发而已，也太没用了”他用手拨响了一段音乐“我甚至还做了一件乐器，哈！”

“你有什么爱听的歌吗？”马库斯抬头问。

修理工摇了摇头“刚才那段就挺好听”

“你知道吗，我们的观众曾经多得两个体育场也盛不下”马库斯继续拨弄着手上的琴“今天免你门票，算不算个惊喜？”

“你的演出要办多久？”修理工问

“至少一周吧”马库斯说“如果我还能再活一周的话。”

修理工看着马库斯粗糙的手就像在跳舞一样，弹拨出灵巧空灵的声音。

“我一周以后再走吧”

“哈，后面几天我要收你门票的”

马库斯觉得那些肿块的位置又疼了。但是他现在有音乐，也有观众，他觉得还不错。

二十个人，不到一小时，已经死了十一个了。

马丁不喜欢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知道他的人都叫他修理工，因为什么东西他都能修好。

他试着去更远的地方，因为他呆过的地方总是一个样儿。强盗，毁坏的田地，无法重建的村落，大出血的孕妇，畸形的病人，没机会长大的孩子。

他会在落脚的村落里呆上一两周，修理东西，交换补给，了解附近的状况，然后他就继续上路了。

这个村落本来大概有十几个人，强盗冲进来的的时候杀死了一半。那时候马丁带着他的修理车刚要离开。他丢下车子躲到了灌木丛里，但是搜寻的强盗发现了他。

举手投降，马丁没有任何把握可以逃脱，他只能把生命交给运气。

他的运气还不错，强盗没有立刻杀了他，他和另外四个人被押进了牢车。

他们来到一个满是人皮人骨装饰的聚落。囚徒们没有被蒙上眼睛，马丁一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车停下以后，有个大喊大叫的年轻人扑到了车子上。他把一个女人吓哭了，然后那个女人被拽了出去。

马丁看到还有其他囚车，他估算了一下，囚徒大概有二十个。年轻好看的，高大反抗的，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这帮强盗已经玩死了十一个人。

马丁和其他人被关了起来，有几个女人，还有几个不敢做声的小伙子。

搞不清楚他们在想什么，马丁觉得以自己的年纪和体格，卖不了什么好价钱。最好今晚就逃出去，他不认为自己的命能被留到第二天。

马丁打开自己手铐的时候身边的女人哭着求他带走自己。

“嘘”马丁捂住她的嘴“我救不了你，我连自己也不一定救的了”他把女人的手铐也打开，然后给她了一个开锁用的发卡。

“别跟着我，靠你自己了”

女人没跟上来，而马丁消失在了阴影中。

“还剩几个？”

“八九个？”

“那个老的留着干啥？”

“哈哈，你没看到他的肤色？刀斧应该想要他的皮”

“等等，谁在那儿？！”

卫兵喊出声的时候，脚步声变得更响了。

碰的一声枪响，有女人尖叫的声音。

“别他妈在聚落里开枪，首领说了多少遍了？”

“哈，看看咱们打到什么了吧！”

“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们！”两个强盗看着地上的女人笑。她的腿上被子弹蹭伤了，正在一边哭一边慢慢爬行。

“谁让你不乖呢？”一个强盗用手指插了插女人受伤的地方“坏女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刚才的枪声和女人的哭嚎声引来了几个附近的强盗，有几个回到了自己的巡逻线，有几个留下来围观。

“不要！不要！不是我干的！是那个男的开得锁！”女人哭喊着“他往南边跑了！他往南边跑了！别杀我，别杀我！”

几个强盗对视了一眼。

“你去查查牢房”

“你他妈怎么不去？”

“她这么主动，我得留下来给她点奖励”

“妈的”

出入口的巡逻兵很多，眼前有堵有缺口的围墙，它比其他地方稍矮一些。

马丁试了一次，踩墙跳得不够高，他没能翻过去。当他准备尝试第二次的时候，有人走了过来。

“那女的肯定很好吃，又白又嫩的”

“别惦记了，又白又嫩都不是留给你的”

“哈哈，她要是不能怀孕，说不定就能留给我了，怀了孕才能卖的贵呢！”

“不怀孕也有人买！虽然也有可能被老厨娘宰了……我也饿了，好想吃肉啊”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马丁所在的拐角没有退路，他握了握刚才捡到的钢丝——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他还能试着拼一下，但是对方有两个。

突然响起了警笛声，火把停住了“出什么事了？”

“打开对讲机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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