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拖累他人以外，你一無是處。

你活在這世上到底有什麼意義？毫無任何價值的廢物！

黑暗中眼前不時出現的無數夢境毫無邏輯、片段而又雜亂地不斷干擾少年的大腦，唯一鮮明的只有耳邊詛咒般的話語不斷循環。

閉嘴！

只有你......我不想聽見你的聲音！！

想要堵住耳朵，但是他的肩膀下空空蕩蕩，雙手已經沒有了，於是少年打算逃離那陣聲音，卻剛起身就重摔在地，原來他的左腿也不見了。

幻聽令人煩躁地繞耳不絕，重要的手腳都消失了，瀕臨忍耐極限的少年只好咬牙像毛蟲一樣往未知的方向匍匐爬行，但面前一個個橫躺的人們擋住了他的去路。

像是車禍當下的自己一樣，多羅羅、美緒、多輔、壽海和縫渾身是血地躺在面前，但睜著空洞雙眼的他們明顯已經絕了氣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夢境中發出了淒厲的嚎叫，少年終於崩潰了。

他一直視家人為最重，只要可以保護他們，不管受多少傷流多少血、就算會死都義無反顧，所以這種景象對他來說宛如酷刑，一分一秒都承受不了。

可恨的是明知眼前只是惡夢卻無法自行醒來，他只好一下又一下地撞著夢境中的地面，哪怕撞得腦門濺血...就算會撞出腦漿也無所謂了。

讓他醒、或者讓他死，就這麼簡單。

痛苦掙扎了不知多久後，滿臉是淚的少年才覺得額間突然一股暖意，糾纏不休的惡夢瞬間四散潰逃，他終於能睜開真正的雙眼了。

好一陣子沒見到面的養父就坐在床邊，正溫柔地摸著他的額頭。

「你還是老樣子很能睡吶，又做惡夢了嗎？」壽海露出寵溺的笑，「我回來了。」

百鬼丸在那之後又昏迷了整整一天，嚇得縫他們根本不敢離開醫院半步，若不是壽海診斷過後斬釘截鐵地要他們不用操心，多羅羅應該會寧可跟火袋翻臉也不願和他回家。

「父...親...」臉上滿是冷汗的他向四周張望，「......母親他們...呢？」

原本幾乎令人窒息的呼吸輕鬆多了，雖然他還是不時就想咳嗽。

「多輔他們帶縫夫人去休息了，放心吧，沒人可以帶走他們。」壽海替他擦了擦咳出的血沫，「要幫你重新處理好傷口了，暫時不要再做任何活動，知道嗎？」

「......嗯。」

「美緒都告訴我了，沒想到那個男人會找上門...苦了你了。」

見兒子一臉明擺著的難受神色，壽海伸手托住了他的臉頰，用額頭輕輕地蹭著他的額頭。

百鬼丸還很小的時候壽海就常常對他這麼做，什麼話也不說，就是突然貼著他的額頭蹭上幾下，雖然被蹭的盲眼幼兒會感到疑惑，不過總是會認真地回蹭他溫柔的養父，這是屬於他們父子之間的沈默小遊戲。

但現在躺在病榻上的百鬼丸只是咬著嘴角不發一語，半點回應都沒有。

「看來你現在心情很不好。」壽海放開了他，「在想什麼？」

「......沒有。」

「那麼就回答我的問題吧，正好我也有些問題想問你。」

「......？」

「你對我和縫夫人他們感到自責？覺得你造成了麻煩？」

「...嗯。」

「因為你認為就像你生父所說的，你只是個什麼都做不到的人？」

「......他...說得沒錯。」百鬼丸轉過了頭。

不管是工作還是日常生活，自己能做到的事少之又少，雖然對身體的殘缺早已覺悟......但也令他絕望。

「那麼...你會怨恨我當年救了你嗎？」壽海哀傷地望著他，「會覺得不如當時就這麼死去，我只是多此一舉嗎？」

「沒有...那種事！」百鬼丸緊抓住他的袖子，「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雖然經常懊惱給父親造成麻煩，但自己一直一直以來都很感謝父親！

就算是父親也不容許做出這種誤解，他掙扎著就想起身反駁。

「別動，傷口又要裂開了。」壽海輕輕按著他的肩膀，「那麼你覺得活在這世上如何？是件好事嗎？」

「......有家人...在，我一直...很幸福。」

先有父親和多羅羅，再多了美緒，後來又找回了母親和弟弟，他一直很幸福，或者該說因為有家人在，所以他才能覺得這麼幸福。

若是持有這樣的身體，但是身邊一個家人都沒有...他完全不敢想像那有多寂寞與痛苦。

「那就行了。」低下身，壽海又蹭了蹭他的前額，「我也是一樣的，有你當我的孩子，我也很幸福。」

「我和縫夫人絕不會騙你這件事，知道了嗎？」

「......」

喉頭哽咽得說不了話，不過百鬼丸還是用力地回蹭了壽海的額頭。

以前就知道血緣關係其實並沒有太大意義，但是到了今天，他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真正的意思。

不是血緣本身沒有意義，而是自己所愛、所愛自己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有沒有血緣，都沒有關係。

雖然父親、多羅羅和美緒都跟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是依然和母親與弟弟同樣重要。

能夠和這些重要的人相遇，他覺得活著是件非常美好的事。

過了半個鐘頭左右，情緒已經平穩的百鬼丸眼眶還相當地紅，壽海正檢視著他的右手。

「你的右手果然也故障了，抓握是不是很異常？」

「嗯...」他在虛空張握了幾下，手指動作明顯很不流暢，「...對...不起，父親給...的手腳壞...了。」

「那是不得已的事，而且那些手腳還救了你一命，我很高興。」壽海笑得很溫柔，「這三個月仔細靜養讓左手腳的骨頭癒合，我會盡快把試作品帶回來的。」

「試做...品？」

「對，這半年來，我一直在研發的新型義肢。」

「新型...？」

原先那款壽海改良過的骨傳導義肢，握力和堅固度已經是他用過的義肢裡面最頂級的了，那新型又會是怎麼樣的義肢？他不免有些好奇。

「構造和先前那款類似，但是多了點功能。」壽海又摸了摸他的頭，「增加了能夠感知冷熱和觸覺的設計，你一定會喜歡的。」

「觸...覺...」他睜大了眼睛，「可以...感覺得到...的手？」

「對，所以你要好好養傷。」壽海瞇著眼睛，笑得非常溫柔，「你欠缺的身體功能，我都會幫你做出來，相信父親吧。」

見兒子激動得伸出右手想抓住他的衣襬，壽海只好苦笑著避開兒子的傷口，小心地抱了抱他。

過了幾天，忙碌的壽海爸爸確定百鬼丸傷勢已經穩定之後，又出國繼續研討會行程了。

來探病的火袋問答無用地要他至少休息一年，身體完全恢復前絕對不准提出要工作的事情，原本堅持親自照顧的縫也因為美緒的苦勸終於退讓，願意和自夜、美緒和多輔輪班來醫院了，溫柔又頑固的母親總算不至於累出病來，百鬼丸和多輔都鬆了口氣。

而把傷口弄裂的百鬼丸不意外地被家人們一陣好罵，就怕兄長又亂來讓傷勢再度惡化，多輔差點沒把他五花大綁在床上。

至於當時見他大量咳血、急得猛哭的多羅羅則氣得猛捏他的臉頰。

「大哥你再這樣的話，我...我...」沒跟百鬼丸吵架過的多羅羅口吃了一會兒，「......我就跟你絕交！！」

「......！！」

多羅羅的言語攻擊效果拔群，看見他微張著嘴的震驚表情，原本氣急敗壞的家人們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個半月後，內臟傷口大致癒合的百鬼丸辦理出院了。

悶足九十天整，這段期間在醫院不是吃藥、做檢查就是傷口換藥，除了看電視和與家人說話外什麼都不能做，對終於可以回家這件事，說真的他還是有些開心的。

不過因為他手腳的傷還沒完全癒合，行動上暫時還是得靠多輔的幫助，但先前在醫院移動時還有輪椅可用，回家後的環境卻並不方便使用輪椅倒是個小小的問題。

「...我可以改成用背的嗎？」多輔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了。

「不行哦，會壓到胸前的傷口。」美緒搖了搖頭。

「無所謂，已經癒合了。」百鬼丸咳嗽的毛病還留著，忍不住又咳了幾聲。

「不行。」微笑的美緒非常果斷。

剛開始多輔還會有點掙扎，畢竟他是個心理年齡再正常不過的少年，真的不想對兄長做公主抱這種與浪漫掛鉤的行為。

至於百鬼丸倒是一臉地面不改色，從小就經常被大人這麼抱來抱去的，他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但真要用背的也確實有技術上的問題，他現在少了左手，背著上樓梯的時候實在怕他會不小心往後倒下去。

不過時間一久，多輔也像兄長一樣麻木了，搬運時只覺得手上不滿30公斤的重量輕得可怕，就算多羅羅會看著他們掩嘴偷笑，他也可以處之泰然地把百鬼丸先抱到目的地......然後轉身猛捏多羅羅的臉。

不要以為他不會跟她計較，自己會覺得不好意思就算了，但他可不想被嘲笑。

更何況這丫頭居然還光明正大拿起手機拍照了，簡直是皮癢！

「...這個抱人的方式，有那麼奇怪？」百鬼丸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是女性被抱的時候會高興的姿勢。」多輔掩面。

或者說是抱喜歡的女孩子時用的決勝姿勢，不過他不想解釋得這麼詳細。

「......多羅羅。」

「大哥，怎麼了？」

「等我傷好了，我來抱妳和美緒。」

如果女孩子會高興的話，那她們應該也會高興吧？或許母親也會喜歡？

「絕對不要！」多羅羅臉紅撲撲的。

「百鬼丸，我也不用了。」美緒也微微紅著臉。

「為什麼？」

「...不要就是不要！大哥你這...色狼！」多羅羅跑掉了。

「...為什麼？」他滿頭霧水地望向美緒跟多輔。

紅著臉的美緒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只能苦笑著搖頭。

「...別問我，要解釋太麻煩了，我放棄。」

「......這樣抱人，是色狼...？」百鬼丸沉思了一會兒，「所以多輔也是色狼？」

「喂！你這結論到底怎麼得出來的？！」

這神經到底怎麼長的？他果然不是人類，而是外星人吧？！莫名其妙挨了一槍的多輔忍不住腹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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