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依然是沒有工作的清閒日子。

下午三點半，才在老地方傳完郵件過沒多久，百鬼丸的後腰就被某樣物體猛然一撞。

「久等啦～」剛放學的多羅羅笑得很開心，「大哥今天的郵件真奇怪！」

「……」

看見百鬼丸慣性地拿出紙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等一下！大哥你又忘記用嘴巴說話了！」

「…嗯。」正在書寫的手一頓，百鬼丸也淺淺地彎了嘴角。

聲帶調整手術後的完全禁聲期長達兩週，再加上先前總是不得已才開口的習慣，沈默了十六年的他根本還沒適應正常說話的感覺。

「…因為那樣比較快。」他把紙筆收回口袋，「前陣子，多輔罵我打字太慢了。」

「那件事我知道！他說跟你傳了一個多小時的郵件！」多羅羅笑得眼睛都彎了，「話說我們快點回家吧，美緒姐說今天晚上吃炸雞塊，她好像是第一次做這道菜耶？」

「前幾天她跟我一起去了多輔家，跟母親學的。」

「那一定會很好吃吧？好期待！」多羅羅牽起百鬼丸的手，「對了大哥，那個袋子裡面是什麼？」

「食譜，後天想拿去給母親看看。」

在圖書館發現的這本烘焙食譜有點複雜，也許母親會有興趣。

「……後天大哥要去多輔家啊？」

「…怎麼了？」發現多羅羅的口氣有點遲疑，他疑惑地望了過去。

「沒事！那大哥再做布丁給我吃好不好？」

「妳要什麼口味的？」

「原味跟上次的果醬口味！」

沿路閒聊著回到家，直到晚上百鬼丸一個人在練習室做發聲訓練時，他突然收到了一封新郵件。

看了看時間已經超過十點，於是他傳了封郵件過去給多輔。

沒過五分鐘，對方直接打電話過來了。

「喂？百鬼丸？」

「嗯。」

「你那郵件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寫字在紙上再拍照傳過來？」

「那樣比較快。」

「......虧你想得出來。」多輔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話說你不是跟母親說後天要過來嗎？為什麼又要問她明天有沒有空？」

「後天臨時有事，想改成明天。」

「我剛才幫你問過母親了，她說沒問題。」

「謝謝，那就這樣，晚安。」

「我說你，講話怎麼像機器人一樣...」

「...我也不想。」

明明這幾天都在做發聲練習也沒什麼好轉，情感抑揚頓挫之類的變化真的很難，他嘆了口氣。

「對了，多輔。」

「什麼事？」

「明天我大概會帶美緒過去，有件事想拜託母親。」

「哦，我知道了。」

收起手機，百鬼丸取消了接下來的訓練離開練習室，在客廳看書的美緒發現他今天居然自己先出來了，連忙跑上前摸摸他的額頭。

「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

到了後天，多羅羅就讀的學校從一大清早就非常嘈雜。

各班級裡明顯地充斥著說話談笑聲，和往常相當安靜的上課時間完全兩個樣。

聽完導師的精神訓話，一群小學生魚貫地移動到運動場。

「吶吶，妳爸媽今天會來嗎？」

「他們今天還在忙，不會來喔。」多羅羅朝發問的朋友搖了搖頭。

老爸跟老媽最近還在忙電影的事，我連運動會的通知都沒給他們呢，怎麼可能會來？

「他們每次都不來，我還想這次可以看看妳媽媽長怎麼樣呢？」她的朋友一臉遺憾，「每次都聽妳說伯父很帥，伯母很漂亮之類的。」

「哈哈，抱歉啦～下次有機會吧？」

在操場列完隊，基本上想叫小學生不要在開幕演講前的零星空檔閒聊是不可能的。

把周圍嘈雜的談話聲左耳進右耳出，多羅羅已經覺得很無聊地望著天空。

直到隔壁班級的女生間出現了一陣騷動，這才終於引起她的注意。

「那個長頭髮的人是男生還是女生啊？」

「欸？那是男生嗎？」

「家長席那個大哥哥是誰的家人啊？好帥！」

她們說什麼？長頭髮的……大哥哥？！

惦著腳尖朝家長席的區域拼命張望，終於找到目標的多羅羅指著對方的手抖個不停。

滿臉是笑的美緒和僵著臉的百鬼丸正朝著她輕輕揮手。

好不容易捱到幾場比賽後才有的休息時間，她連忙衝到兩人面前。

「為什麼大哥和美緒姐會來？！」

大哥不是說今天要去找縫阿姨嗎？！

「......」稍微彎下腰靠在多羅羅耳邊，百鬼丸這才開口，「前天自夜阿姨聯絡我，她說今天是你們小學的運動會。」

「我明明沒把通知給她啊？！」

「這種日期都會放在學校行事曆啊。」美緒問道，「為什麼不把通知書給她呢？」

「...每年他們這時候剛好都很忙，我不想干擾他們工作。」

雖然也想過找大哥來，但是前兩次他這時候也都在拍戲...

「對了！大哥！來這種地方你沒問題嗎？！」她死抓著百鬼丸的手不放，「這裡的人這麼多！」

「我不要緊。」長髮少年摸了摸她的頭，「妳要參加什麼項目？」

「......借物比賽跟接力賽跑。」

「那妳要加油喔，我跟百鬼丸會在這裡看著妳。」

「......嗯！」用手臂亂擦了幾下眼角，多羅羅臉頰紅亮紅亮的，「看我把第一名的旗子給搶下來！！」

「加油。」長髮少年朝她淺淺勾起嘴角，「等等一起吃午飯吧。」

望著多羅羅已經轉身跑回分組區域，百鬼丸這才有些搖晃地坐到地墊上，正在揉額角的他很明顯呼吸已經有些不穩。

「......剛才的比賽，附近的加油聲很大呢。」美緒遞了條溼毛巾給他，「我會幫你聽附近的聲音，先把助聽器拿下來吧？」

「...謝謝。」用濕毛巾擦了擦冷汗，百鬼丸依舊盯著多羅羅的身影。

開始工作的這幾年，壽海經常詢問百鬼丸，「對不起吶，我不能常常陪著你，會不會很寂寞？」

但他總是對養父搖頭否定。

我並不寂寞，因為我還有妹妹。

跟我一樣寂寞的妹妹。

百鬼丸這個少年內斂個性的一部分原因，其實來自於他盲啞童年的影響。

雖然養父盡心盡力地照顧年幼的兒子，院方也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得以帶著百鬼丸去醫院執勤。

但是身為外科醫師是非常忙碌的，不時就得請有空的醫院人員幫忙看顧，儘管那些人都對他非常好，但是對看不見的五歲小孩來說，最想要待在一起的人只有自己的父親。

「抱歉，我有工作要做，你可以在這裡乖乖等我嗎？」輕輕摸著兒子的腦袋，壽海臉上滿是歉意，「要會在這裡陪你，幾個小時後我就回來了。」

小小的幼童點頭，然後像尊石雕一樣坐在椅子上。

實習醫師大沼 要對於老師這個可憐的養子一向非常溫柔，發現這個孩子在老師離去後微微皺著眉頭，他輕輕地把年幼的百鬼丸抱到膝上。

「沒辦法，因為老師他很忙...有很多病人都需要治療，所以老師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

父親很忙，所以不可以想要他陪著我嗎？

我懂了。

點頭表示理解要的話，喜歡撒嬌的他從此不再把臉埋在父親的胸前。

過了幾年的百鬼丸得回了視力，但很快他就知道，原來不管是生病發燒、夜裡做了惡夢或是在學校被排擠受傷，忙碌的父親都會立刻丟下手邊的事，回過頭非常擔心地照顧他。

不行，不可以因為這種小事打擾父親的工作。

於是他養成了把難受的事情全部深深地藏起來的習慣。

這樣就沒問題了，他心想。

在多羅羅開始上小學後，因為火袋的導演本事受到肯定，原本就相當忙碌的他更是忙得跟陀螺一樣，而為了分擔丈夫的辛勞，在家陪伴女兒的自夜也開始出外工作。

於是和過去相反，剛上小學的多羅羅開始經常地被父母送到百鬼丸家。

「晚上我就來接妳回家了，要乖乖聽百鬼丸的話哦？」

「嗯！我會乖的！」

等火袋夫妻轉身離去，百鬼丸看見多羅羅馬上露出非常熟悉的表情。

和當年的自己一模一樣，都是那副皺著眉頭的寂寞神色。

就和過去父親安慰自己時的方式一樣，少年伸手把她按在胸前輕輕拍背。

緊抱著百鬼丸的腰沈默了一會兒，女孩突然把臉蛋往他的衣服上一陣胡擦亂蹭。

「我沒有哭喔！」抬起頭的多羅羅笑瞇瞇的。

「......」嘴角勾起淺淺的苦笑，沉默的哥哥牽著寂寞的妹妹走回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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