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薄如紙的茶杯中冒出的煙愈來愈少，最後完全冷卻，路德連喝一口茶的心情都沒有，只牢牢盯著對面的人。

桌子另一方是那名貴族少爺，他再一次放下茶杯，抬頭望向路德繃緊的臉，一副早已知道對方來意的樣子。眼鏡下的眼神全無挑釁之意，卻令路德感到莫名的不爽。

「你這目光算是憐憫嗎？」

面對唐突的問題，羅德里赫答得面不改容：「為什麼你會突然這麼想？」

「也不是突然了。」金髮背頭青年稍微仰後，身體貼著椅背，嘆一口氣：「當從軍校出來以後，總有一種不協調感。為什麼你們看著我的眼神會如此悲傷？不，我甚至說不清這是否悲傷……而且那是為何而悲？因為我是基爾伯特.拜爾修米特的弟弟嗎？」

「雖然那笨蛋先生老是找我麻煩，但不至於討厭到這地步。」

「那你是在憐憫我的無知嗎？」

在路德面前這個看來弱小的青年，認識哥哥的時間其實比自己更長。雖然不可靠，但在這種時候稍為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但路德的說話令羅德里赫的表情看來更添沈重。

「我根本沒有憐憫他人的本錢吧？說不定在憐憫你的，其實就是你自己本身。」

「……」聞言，路德回瞪了對方一眼，卻想不出話語反駁。

他從沒想過會因為這傢伙而啞口無言，連面對如此弱小的人都露出破綻，看來自己已陷進很糟糕的狀況了。也許真的如羅德里赫所說，是他自己認為自己可憐。說不定哥哥也有過相同的感受……如果是這樣，比自己更加高傲的他一定是加倍的痛苦了。

路德吐出沈重的嘆息，將涼掉的茶一口喝光，再次抬頭的他表情回復到平日的謹慎冷靜：「算了，我想問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我就知道……」少爺垂眼，桌子下的雙手十指輕輕扣起：「你問吧，在容許範圍內的事情我都會告訴你。但到了這地步，你還打算相信我嗎？」

「即使一切是多虛偽，對於一無所知的我來說，再微細的線索都沒有放棄的理由。而且……」路德把拳頭敲上桌面，一聲沈響令羅德里赫抬起頭：「我認為你能說出口的，都不會是謊話。」

「路德維希……」鏡片下的紫眸閃出一絲哀傷的動搖，但他稍稍別開臉，雙眼又再被鏡片的反光掩蓋：「當然了，你這笨蛋先生。狼狽地編造謊話……一點也不合符禮節，這種失禮的事我才不會做。」

「的確，想要脫身就直接脫身，不想打架就直接不打，不問手段也毫不造作……你這一點卻意外的令人安心啊。」

大概因為羅德里赫和其他看似擁護自己的傢伙完全不同，令剛剛一直表現壓抑的路德不自覺放鬆下來。

「半吊子的讚賞就不必了，我們還是早點進入正題吧。」

「說得也是。」看見羅德里赫一臉賭氣的樣子，路德反而感到容易開口。二人直接對視著，誰也沒有逃避，然後路德先帶入正題：「伊萬.布拉金斯基在哥哥掌權的領土下做了手腳，而我也知道這國家中有不少反對哥哥的人，所以當我訓練完畢之後，就發現哥哥變得怪怪的。可是，我感覺當時哥哥還沒有放棄，他仍想戰鬥……直到某個晚上，他帶著傷回來卻一句話都沒說。然後突然就將權力都交給我了。這些事你都知道吧？」

「我知道。」羅德里赫點頭。

「我能理解事情惡化到這地步的原因，而我一直最感疑惑的，就是哥哥突然放棄一切的原因。」回想起哥哥完全卻去戰意的樣子，路德心裡又一陣抽痛：「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裡……這就是我想要從你口中得知的事！」

少爺沈默半晌，換了個坐姿。

他將相扣的十指放回桌上，注視著那交叉重疊的拇指指節。

「說起來，又是因為某人開了糟透的一槍呢。」

「開槍？什麼意思？」

「這次的脅持事件會流血收場，不也是因為有人擅自開槍了嗎？也許你是被一時憤怒蒙敝雙眼了，對支持開槍的人來說，如果以那些人的性命來換回斯/拉/夫之皇的死，說不定他們由始至終的恐懼就結束了。」說到這裡，那白晢肌膚上顯得鮮明的眼眉亦緊皺起來：「我能理解他們的想法，只是……這種做法還是太愚蠢了，殺戮根本換不來什麼，所以我才討厭槍砲。」

「他們……在恐懼著什麼？」

「他們在恐懼著的是戰爭。所有人都不希望開戰，相信現在的你也一樣吧。」

「這果然就是他們憎恨哥哥的原因……但當時一心想和哥哥一起戰鬥的我也有責任啊！那時候，哥哥拒絕完成訓練的我插手他的事，我們還為此大吵了一場。」開始激動起來的聲音突然頓住，路德捏緊牶頭的手生硬地抬起，扶上額角：「對了，在我們吵架之後哥哥就出去了，再次回來時……就是受了槍傷的那個晚上。」

看著一臉懊惱的路德，少爺黯然嘆息。

「別看那笨蛋先生這樣，他很清楚自己的狀況，要是連你也被拖下水，國家可就完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救，可不能連你也失勢……這決定也是出於對你的信心和期望，希望你能明白。」

「這個我當然明白！」路德終於忍不住，雙手用力槌上桌面，充滿不甘地咬牙切齒：「他將一切都交給我，卻完全不讓我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那是因為笨蛋先生一直都愛面子，只會讓人看見他最帥的一面吧，尤其是自己疼愛的弟弟。」

「這樣一點都不帥！」緊貼在桌面的拳頭握緊，捏出勒勒的聲響：「我無法接受，無法接受他突然變成這樣子。我好不容易才變強了，他卻……」

雖然一直都被這兩兄弟吐糟和教訓，此刻羅德里赫卻感到面前的人並沒有特別堅強：「真是的，沒想到那笨蛋竟然還留下如此深的糾結。我也不太了解他的想法，不過……轉戾點大概是因為那件事吧？」

「那件事？」

「那個晚上讓部下戴他出去了，是平時開車接送他的人，算是比較親近的人吧？按道理笨蛋先生那時候應該誰也不相信，不知為何就讓那人送他出去了。那應該就是你們吵架的晚上……」

「然後……？」

「我不知道詳細發生了什麼事，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名部下向你哥哥開槍了。」

「為…什麼？」對於部下的背叛，路德並不感驚訝，只是這還不足以解答他心裡的疑問：「如果是密謀暗殺，機會多的是。而且，為何哥哥會在那種狀況下讓人接他出去？還有，以哥哥的實力沒可能會被一個駕車的人開槍打中……」

「事情的細節我都不清楚。抱歉……好像令你疑惑更深了？」

「不，也很難說，我得重組一下。」路德閉目，揉一揉眉心的皺痕：「說起來，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事的？」

「抱歉，我不能說。但我並沒有參與其中，不……這大概也很難令人信服。」

看著少爺老實地在憂心的臉，金髮青年不禁苦笑。

「就算你參與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吧。」

「那真諷刺呢，因為弱小而被信任嗎？」

羅德里赫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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