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这可不是什么跟我有多大关系的事情，多想一点都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啊……我摇摇头，努力驱散脑内的画面。梦境里的画面实在是过于清晰，以至于我现在仿佛还能嗅到萦绕不散的血腥气。事实上，与腐坏的血液不一样，鲜血的味道更像是铁锈。

我原本认为生命流失的气味应该更刺鼻一些，能够引起他人本能的恐惧与颤抖。但是只有当嗅到的时候才会知道，那并不是什么能够让人害怕的气味，只是会让胃里翻江倒海起来而已。

由于我的睡姿一向很差，身上的衣服已经皱成了一团，随意梳起在脑后的发髻也已经几乎散开了。我揉着发红的眼睛，拖着身子从榻榻米上爬起来，从井口打来凉水清洗了沾满汗水的脸，同时也让发热的头脑冷却了下来。

这样，我就有了足够的精神去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了。将皱皱巴巴的衣物换下，凌乱的发髻也重新整齐地以木质的发簪盘好。通常情况下，一年四季我都是穿着同样的衣服的，毕竟我这份工作实在没有让我注意穿着打扮的余地。比起美观，更重要的是方便活动和清洗。因此，我们家老爷子偶尔心血来潮送给我的一两件色彩与样式更为女性化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竟然还和新的没什么区别。

我甚至在唇瓣上抹上了一点胭脂。尽管我大多数的熟人，甚至连我自己都不太记得这一点，可我本质上仍旧是女性。自从我长到可以被称之为女人的年龄之后，老爷子和妈妈隔三差五就丢给我一两样能够用来打扮自己的小东西，可惜通常情况下，那些小姑娘们会喜欢的东西，簪子也好，胭脂也好，要么就被我压在了箱子底下，要么就被我用在小阿梅的身上了。

那时，我偶尔还会想着，如果自己是个男人该多好。

不过现在，我还是要感谢上天，给了我一副女人的身体。

接下来就不需要我多做什么了。早在十天之前，需要送走的罐子们就都已经妥当地放置在了车子上。这年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养不起马，将拉车用的驴子套上车架，就已经可以准备出发了。这也算是老爷子对我的特殊照顾，如果是我那几个哥哥和师兄弟们的话，他们可是要轮流拉车的。

要出门啦，宿祢？

我家妈妈正在晒被子，她看见我就冲我乐了起来。尽管已经年华不再，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像个小女孩。

是啊，出去一下，天黑之前能回来的。我回答。

要注意安全呀，乖孩子。晚上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刚才去外面给你买了团子，看你睡着就没让你起来吃。给你留着，晚上回来再吃。

谢谢妈妈。我上前几步抱住了她。

这一抱，我恍然间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也比她高上快一头了。

怎么回事呀，我们宿祢不是大姑娘了吗？怎么又开始对妈妈撒娇啦？她笑得更高兴了，就像我小时候那样拍了拍我的背。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抱您来着。

我坐上车子的边沿，就像逃跑一般地离开了家。

街道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甚至要比往日更加热闹一些。贵族老爷们的事情结束了，普通人还不是该怎样过日子就怎样过日子。石板路上流淌的鲜血已经渗入了道路的缝隙，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谁也不会记得这条街道上曾经回荡着的哀嚎声，即使那些夜晚里无论谁都要被惊惧所困，而无法入睡。

从小阿梅家敞开的大门看去，我看见她正在院子里抱着一把大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灰尘。她的神色十分平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现在的样子，我可以稍微放下心来了。尽管我更希望她能像从前那样，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可爱的笑容。

然而我的愿望注定只能是不切实际的虚幻泡影。无论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如此。

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着，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我家的位置在城中较为偏远的那一角。距离城里贵族老爷们的住所虽说算不上特别远，但也是用脚走过去会相当疲劳的程度。正因如此，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稍微想一想我自己的事情——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无比熟悉的，街道的景象不停地从两边掠过。车的速度带起了微微的风，将脸颊两侧稍长的鬓发吹了起来。我的头发是红色的，瞳色也是。跟我家老爷子，妈妈和哥哥们都不一样，跟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火焰与血液的颜色，总是让我想到食人血肉的恶鬼。

从小到大，为着这不祥的颜色，我也算是平白无故地遭了不少罪。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我性情乖僻，不讨人喜欢的原因吧。如果我能和我家妈妈一样，生成个黑发黑瞳的姑娘的话，大概我的脾气会柔顺许多也不一定。

但是也不尽然。毕竟，我这一生之中所见过的最为温柔的那个人，也是有着鲜红色双瞳的。

可惜我再也看不到那双眼睛了。

所以，无论将来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都不会退缩的。

遗憾的是，我家妈妈留给我的团子，我大概是吃不到了。浇上了用酱油和砂糖煮成的调味汁的，我最喜欢的咸味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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