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netic Test》

放眼望去盡是如廢墟般的斷瓦殘垣，僅有一棟蕭條的工業大樓佇立其中，籠罩漾著綠光的夜霞；最外圍圈了層佔地說廣不廣的破舊鐵絲圍籬、與閃爍不定的警示燈光。

煙霧與寒意縈繞周身，讓人尚未進入該地，便有被瀰漫煙塵侵吞之感。

圍籬上銜掛【機房重地非工作人員請勿進入】警告標誌，早以落漆鏽蝕斑駁；即便如此，這地方的氛圍，再遲鈍的普通人也會刻意繞道迴避。

身著立領大衣的少年步向了這棟建築，在闔緊的鋼板大門與保全感應裝置面前，搔了搔翹短的沉櫻色髮絲，髮絲下的冽金的眼眸卻沒有一絲害怕。

「……真了不起，舊式到不得了的規格，連個辨識虹膜與指紋保全系統都沒有，潘德莫尼居然也留存這樣的地方。」他露出像是刻意擠出的困擾表情，咋舌稱奇著。「或許之後我可以寫信投書建議某些電影片商來這取材拍攝。」

自口袋掏出一封發黑的牛皮紙封箋，撕了封口拈出佈滿劃痕的磁卡，往保全裝置刷了下去，高聳的鋼門發出匡然聲響，數秒，大門緩緩的打開了。

當門完全打開的時候，保全裝置傳來無機質的機械聲響─少年微蹙眉，機械音挾帶嚴重的干擾雜訊，比他小時的電子機器人語音還來得粗陋。

『卡片確認….NO.P18晚間11點48分報到….進入此地即表示遵循內部一切規逼───』「知道了。」

簡短回了應，少年徑自按掉故障的答錄語音便緩步進入該地，腳步聲在鋼板地面落得響亮迴盪。

當身影埋入建築之中時，他回頭瞥了漸漸闔上的大門一眼。

「要不是『規定』，真想直接拆了你呢。」

──這是少年到此地的第一天，而今，他即將要在此待上兩週。

「喂，矮個兒。」

「嗯？」

少年抬了眼，看向將自身團團圍住的高聳身影，如同第一日進來時入口那高聳的鋼門；這時，他才稍稍拔開全罩式耳機一側，沒有從座位起身的意思。

「沒聽到我們在叫你嗎！這裡又開始跳電了，去狗洞看看怎麼回事。」

「為什麼？」

「難道不怕我們向系統舉報你的『卡片』嗎？識趣點，動作快。」

「……知道了。」

少年聳肩，彎腰鑽過比自身高大的數個身影，快步離開了房間。

那房間是他在『機構』內被劃分的臥室，與另外15位不知其名、只知考生編號的人合宿，如學生宿舍般一人配一套床舖與桌椅。

與宿舍不同的點是，沒有提供網路，寢具陳舊，連照明設施都常出狀況。

來這的人目的也不是為了合宿，是為了『考試』。

弄張卡片，完成報到手續後住在機構內兩週，在最後兩日於考場完成所有測驗，取得最高分的考生便享有基因資料特准，直接取得「Engineer」身份的資格。

這是潘德莫尼的「未成年考試院法」─在基因篩選下只能當低層居民的年輕人，唯一有機會躍升成為工程師改變自身階級的方式。

導都為了控管每年取得資格特准的人數，各地區的考試院每年只有特定的月份舉辦招收，卡片的發行量亦很稀少，但所有考試院的保全系統幾乎都老舊不堪，造成了卡片偽造與轉賣容易。

如此具有漏洞的法則，居然也行之有年了。

總有絡繹不絕的導都低層居民，拿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卡片，進入老舊的考試院機構，以求改變基因的命定與自己的將來。

──少年手上的那張卡片是「買來的」，即便他不說，卡片上密麻的刮痕任誰用看了都知道。

非法取得的卡片在考場被告發，不僅喪失考生資格，亦會一生褫奪公權，在導都階級永不得翻身。

少年這幾天，過的都是被其他同房考生要脅著的生活。

跑腿、粗活樣樣來，如此之外，那些人亦常嘲笑他略顯嬌小的個子。

「距離測驗還剩～八天～」少年顯然不放在心上般，輕快哼著歌，走到了其他考生所說的「狗洞」─那是位於臥室外第三條長廊牆垣的一個地洞，洞口不大不小，僅能容少年的個子恰恰好的爬進去。

地洞內爬進約十來步，有個扣鎖外翻、鏽蝕程度不下機構外警示牌的變電箱，那是這唯一的電力供給裝置，連接著配電主機，配給機構所有考生臥房、機房與考場的全部供電；少年僅僅望了一眼，便戴上自備的絕緣手套，用自備的瑞士刀與電表儀器，敲敲打打拆卸了起來。

變電箱內不泛有氧化的控電晶片與線路，稍有個偏差，就會產生致命的高壓電，即便如此，少年飛快替換掉脆化蝕熔的電線、替換晶片、焊上電晶體並接起了電表與主機的線路，輕鬆得像更換自家的燈管般。

十五分鐘後，他拔下電表闔上變電箱，爬出地洞後翻起身，拍掉灰塵與碎屑，彷彿沒事班回到了臥房，同房的人私毫不感謝他，僅僅謾笑他爬過狗洞的窩囊；他則望著沒再閃爍的天花板照明，漾起一抹淺笑，翻身爬回被分配到的床舖，揪起背子閉上了眼。

隔日，同房的大個子因座位的插座漏電，提前被救護車送出了考試院；另外幾個考生在刷卡時被突然高速闔上的鋼門夾傷，當發生這些事態時，沉櫻色的少年仍戴著耳機，解完手機內建的第5974道數獨題目，喃喃哼著歌。

「距離測驗，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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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橫眼瞥了天花板一眼，咬著三明治的動作停了下來。

照明系統依舊通明正常運作─這卻不在少年的計劃內。

修理電箱後，他順道調動了供電主機的設定，插座觸電事件與鋼門的故障事件，不過是他所調整後程式碼的其中一項功績。同房的考生少掉好幾個，其餘的考生尚未警覺到事態的不對勁，仍是使喚他做各種事。

少年當晚，照慣例的被使喚去「狗洞」了，隔天，整個臥室只剩他一個考生，其他人全因著使用機構內設備的各種「意外」被送出去了。

接著，他將打發時間的目標轉向機構內其他考生。

狗洞彷彿成了他的秘密基地，控管著機構電源的電箱與主機則是他的麾下軍備。機構內別處的考生臥房總在固定時間無預警跳電，更甚者還有特定電燈開關突然爆炸引起騷動。

當他隔著耳機聽著房外此起彼落的尖叫與跑步聲，少年感到滿意極了。

這樣愉悅日子也只持續了兩日。

除非是程式出了什麼差錯。

然而，自始至今，他未曾使他的作品與成就犯過半點差錯。

如此思量的少年，再一次拜訪了狗洞，狗洞的週遭，多了幾個未曾看過的小晶片。

拈起來仔細端倪，晶片是私人規格，製造精細，幾乎只差他自製的電晶導片一點點──不，是與他的作品幾乎不相上下。

秘密基地似乎有人來過。

而且，對方是個難得的「好對手」。

粉髮少年倒抽一口氣，同房的大個被鋼門夾成骨折時他倒沒什麼感觸，可是，曾經來過這的「對手」卻讓他整個興致高昂了起來。

一個彎身，少年正想探頭一瞧究竟、自己經手打理的狗洞內部是否被他人動過手腳時，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景象。

狗洞裡面窩了個少女。

蹲在電箱前，一手提著接了電線的儀器，另一手放在主機的內藏鍵盤上，不停息得鍵入一連串的數字。

電箱內照燈映著她矇了灰的臉與厚重的黑框鏡片以及微捲的奶栗色短髮，少年倒不在意她的樣貌、只直盯著她鍵入的指令─那是偵察與破解掉少年程式的內碼，少年知曉機構的控電主機是舊式設定，刻意多上幾道難解的鎖，全被少女給解開了。

那可是我的精心傑作之一，她居然就這樣解決掉了？

少年硬是沉下自尊受損的惱怒感，拍了下少女的肩膀，手掌拍響出了聲音，可見少年並未因著對方的性別而放緩手勁。

他本來想嚇嚇對方，盤算著對方將發出預想中的尖叫聲。

但意外的，女孩的身子震了一下沒有出聲，片刻，她側過頭，正對上了他的臉。

那是一雙澄清的蜜色眼瞳，沒有一絲雜質。

沉櫻色的少年看得有些發愣了。

「…晚安，先生，你在這…做什麼？」

「這應該是我要問的吧？妳又在這做什麼？」少年哭笑不得，本以為這對手會是個幹練人，沒想到是個傻妹子。

「……我被人…室友，使喚過來修電箱。」她目光微垂，比手劃腳示意的動作顯得笨拙，他卻瞧著她手上戴著與他同廠牌的電工用手套、工作服胸前口袋的自製瑞士刀與充滿刮痕的卡片；他的目光飄移到電箱，內部的漏電線路已整齊包覆著絕緣膠並重新接起。

「正巧，我也是被人叫來修電箱。」他用已成過去式的理由應了話，而她的頭顯得更低了，這模樣讓他更是一陣惱火。但他說不上為什麼自己如此生氣，因為動的手腳全被對方清理光了？恐怕不只如此。

他不懂為什麼少女空有一身本事，卻是一副畏畏縮縮不敢抬頭挺胸的模樣。

這與他的個性迥然不同。

當少女拔下了電表，收拾著她手邊的工具時，她一直保持緘默，少年亦沒有開口，隨著她闔上電箱門後，一同爬出了狗洞。當少年起身時，少女撂起自己微散的鬢髮，將快滑下的眼鏡微推上鼻樑。

「你比想像中來得高。」

「嗯？」

少年拍落身上的灰塵，納悶著少女何以出此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少女比了一下少年的身高，約在她的頭上三公分高處。

「他們都叫我小個子，小個子去爬洞修東西，所以，我看你也爬得進洞內時…嚇了一跳呢。」

「………。」

少年長歎了一口氣，眼前這個女孩子，連別人嘲諷還是認真的話都分不清楚。

這樣的話，

自己大概也不用對人客氣了。

「妳以為妳做了對大家好的事嗎，沒有人會感謝妳的。」他提高了聲線，冽金色的視線顯得清冷無比。「──包括我在內。」

聞言，她怔眼看向他，幾秒後，她回了話。

「我做這些，不是為了讓人感謝的。」她靦腆的笑著，「我只覺得，這是我應當做的…...。」

──又是個再次讓他意料以外的答案。

本來興致勃然的心被澆了冷水，這樣談話永遠沒有交集，他戴上耳機，便與佇立著的少女擦身而去。

十來步，他停了下來，沒有回頭，僅僅大聲喊了話。

「妳的編號？」

「NO.G04。」

他聽到了回音在不遠處，不知是從哪來的默契或直覺，往反方向回去的少女並未走太遠。

「從哪弄來的卡片？」他問。

「買、買……。」她結巴了起來，聲音飄忽不安。

「──真不會撒謊。」他迅速截斷了對方，不以為然的乾笑，再度邁開了步伐。

最後，在空蕩的迴廊，不知隔了幾條的無人長廊間，少女聽到了回音。

「NO.P18，我的編號，別忘了，距離測驗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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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沉櫻色的少年坐定在指示位置上時，他尚未收起耳機，率先聽到四週的嘈雜與慌亂。

測驗用的電腦無法開啟，這讓現場的考生亂了手腳。

「……這裡有沒有監考官！監考官！測驗無法進行！」

許多考生嚷嚷著的時候，少年已撬開電腦主機殼，接了斷掉的電源線、將散落的主機板與記憶體熟練插入栓槽，啟動電源。

「……跟換燈管一樣簡單。」他喃喃自語，看到了電腦顯示密麻的方程示與機械3D運算圖表時，唇角笑意擴了開來，飛快得敲起了鍵盤。

還沒進機構前，隨著卡片附上的考生手冊早已說明：考場內的各種應變處理也算入考核成績。

顯然其他考生來這裡測驗前並未閱讀過手冊。

一鐘頭後，已有一半的考生自動放棄考試，剩下的一半，有七成還在解決電腦主機啟動問題。

具備一般機械知識的人即使翹開主機也啟動不了─機構的測驗設備是潘德莫尼裝備兵科汰換下的舊型款式主機，無論是所用的線材、機板與各種配件，皆與坊間任何型號的主機截然不同。

除非是已經熟諳這些機械，具備「Engineer」身份的工程師。

───但工程師不會來到「考試院」考試。

「第十七區的考場請回報，狀況如何？」接到導都考試院連線通訊，機構監考官看了一下考場電腦連線回報，悉一回答。

「本屆第十七區考場284位考生，僅有兩台測驗電腦有連線回報並有進行測驗。」

「NO.P18與NO.G04？」

「沒錯。」

監考官透過考場閉路監視器看到少年與少女的位置，少年與少女各別在自己的螢幕前全神貫注著，他們周遭座位，則是靜空的。

三小時後，監考官撐著拐杖，看著連線電腦回報於大型螢幕的1024道題庫結果，下了一道判斷。

「考試繼續進行，就讓他們作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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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仍是兩腳翹在桌上，全罩式耳機轟隆響奏著電子混音搖滾。不同的是，他坐在自己的房間內，而不是跟一堆人擠在破舊的合宿式臥房。

此刻，他撥出了一通電話，並啟動房內的投影螢幕，房內迅即轉暗，整面牆式的半空投影出他通訊的對象：一位有著灰藍色頭髮、細長目光的青年，他正是第十七區的監考官。

「沒想到他們會派您親自出馬，林奈烏斯工程師。」少年看著投影螢幕，雙腳仍是翹於桌上，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行為素養。

「你通訊的目的，應該不是為了這個吧，泰瑞爾？」青年看似溫吞，話鋒卻是直切了當。「你的成績單應該已寄發了，款項也確實匯給你的雙親了，對於成為『Engineer』，還有其他困惑嗎？」

「成為『Engineer』？真是諷刺的說法。」少年攤手。「難道我可以問，你們將會如何處置其他考生嗎？」

「等你長大後就知道了。」青年按本規章的回了官腔式回答，隨後再補上一句。「泰瑞爾，有些事不知道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那，我總可以問，考場能不能不要住上兩週？那機構舊得像拍片用的鬼屋一樣。」

「上層指示，那樣的機構才能讓參與應試的導都平民們切身感受到階級差異，人要認份順應被應許的環境與基因份位，而不是奢望自己能挑戰權威以及躍升階級。」青年即刻否定了考試法存在的理想性。「這一切都是為了蕾格列芙大人所冀望的安定社會。」

真正應試用的卡片是充滿刮痕的─那是數十年下來每屆考生使用過的「印記」，黑市流通的仿卡才會是全新的。

真正的卡片只會發給『Engineer』階層的人，每屆發給每個考場各一位。

他們將會理所當然成為該考場的最高分，應試後，導都會給予該考生與撫養家眷豐厚的酬勞，以做為獎勵同時做為住在舊式機構的補償。

而其他所有考生則會以觸犯非法考試法，被協定審判單位一一肅清掉。

也因此，這個充滿漏洞的考試法行之有年。

用它來管理具有野心想要干犯基因階級制度的人，實在是太方便了。

「難道從來沒有取得最高分的非工程師階級考生嗎？」少年隨手瀏覽了歷屆榜首資料，望著水色短髮少女、奇異髮型的胭紅短髮男性、青色雙馬尾女性的圖像，細細打量著。

「……有，僅此一位。」青年思量了一下。「那位青年被分派成為圖書館司書，以利導都就近監視；不過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少年沒有應話，冽金色的視線直盯著投影螢幕與旁邊副螢幕的電子成績單。

此刻，像是想到了什麼般。

「我所在的考場，工程師應該不只有我吧。對方的編號似乎是NO.G04。」

「沒錯，對方原先被導都排程參與下屆考試，但對方家族在那個時間似乎另有安排。」

「我與她誰的得分比較高？」

「這有很重要嗎？」

「不用想也知道我不可能會……….」「是NO.G04喔。」

此刻，監考官從通訊螢幕看到了少年震驚的模樣，

他將腳放下了桌面，拔下了耳機，調出第三個投影螢幕反覆檢視自己測驗時的題庫資料。

「你的兵科防御分數比她低了一個級分，她在編碼與運算上的答案比你簡潔卻完整，其他項目你們幾乎是高標同分。」

「………..。」

為什麼妳空有一身本事，

卻是一副畏畏縮縮不敢抬頭挺胸的模樣？

泰瑞爾漸漸了解自己怒氣是從何而來，但毋容置疑，

對方是「好對手」的事實，

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對方的名字是？」泰瑞爾問，「她總不可能真的只叫做G04。」

「C.C.，與你同年。」林奈烏斯會心一笑，那是期待著後生可畏的笑容。「賽因斯工程師夫婦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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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牧草月第18天，Prairial18，我就設定成了泰瑞爾考試編號P18，以此類推，C.C.在芽月第4天是Germinal04，就是G04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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