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已經過了很久，默默坐著垂首門外的少年突然被輕拍了肩膀。

多輔抬頭一看，不知為何前襟濕了一片的美緒正帶著淺淺的微笑望著這邊。

「可以過來一下嗎？」

「...百鬼丸呢？」往臉上胡亂擦了幾把，他的聲音有些僵硬。

「已經睡著了，來幫我扶他上床好嗎？」

回到房內，靠在牆邊昏睡過去的百鬼丸臉上滿是微亮的水痕。

多羅羅臉上還掛著眼淚，拿著手帕正輕輕擦拭他嘴角的那道已經止血的傷口。

把失去意識的百鬼丸抬上床，多輔朝兩人低下頭顱。

「抱歉，謝謝妳們。」

「你們兩個好好睡一覺吧，我們也回房去了，晚安。」

身旁的多羅羅望著多輔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保持沉默讓美緒牽著離開了。

隔天下午，昏睡很久的百鬼丸才幽幽轉醒。

茫然地盯著眼前天花板好幾分鐘，腦中一片空白。

總覺得...整個腦袋和肩膀都好痛，好久沒有這麼痛過了......

勉強坐起身就一陣暈眩感襲來，他乾脆又倒回枕頭上。

「...你醒了？」

望向身旁那把聲音，眼角還有些發紅的多輔正看著這邊。

「想喝點什麼嗎？」

嘴裡連唾液都沒有，百鬼丸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得可怕。

「......水...」

突然一瓶冰冷溼涼的東西貼上臉頰，受到驚嚇的他忍不住縮了一下肩膀。

「...看來你的冷熱感恢復了，太好了。」咧開嘴角露出難看的笑容，多輔扶百鬼丸坐起身。

接過已經被幫忙打開的冰涼礦泉水，他喝得有些急躁。

「美緒說你應該脫水了，特地叫我先買來放著。」多輔拿走喝完的空瓶，「現在感覺怎樣？」

「......頭...痛...」

從醒來就覺得眼眶發麻、腦內發脹，至於嘴角跟喉嚨更是非常刺痛。

不過最痛的還是...

「...額頭...好痛...？」伸手摸向自己前額，被手指觸碰而加劇的疼痛讓他皺起眉頭。

聞言忍不住笑出了聲，但沒多久多輔的臉色又黯淡下來。

美緒曾說過百鬼丸的痛覺遲鈍是壓力造成的，原來如此。

「你的痛覺遲鈍也治好了。」他嘆了口氣，「...看來你的壓力來源就是我和母親吧？」

「......」朝多輔看了一會兒，百鬼丸突然伸手按了按他有些發腫的腦門。

「痛！」忍不住呲牙裂嘴，他一臉莫名其妙，「你幹嘛？！」

「......謝...謝。」

沒有多輔往額頭撞那一下，瀕臨崩潰的自己大概什麼都聽不進去。

百鬼丸淺淺笑了出來。

「......你果然很莫名其妙。」思考了一下才理解他的意思，多輔腦羞地撇開視線。

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開始數落百鬼丸。

「你這楡木腦袋真的該改改了，不管頭還是思考都硬得要死，有什麼痛苦的事都瞞著別人。」

「說吧，你做惡夢是不是也跟我和母親有關？」

明明這幾週百鬼丸幾乎天天痛苦呻吟，只有昨晚才睡得那麼平靜。

「......」半闔著眼簾沉默了一會兒，長髮少年伸手拿起床頭櫃的紙筆。

－－－「常常夢到被一個影子抱著。」

－－－「過沒多久，影子消失了，眼前也變成一片黑暗。」

－－－「然後又回到最初，夢境一直循環到天亮。」

看著這三行字，多輔沉思了很久。

「......這是你兩個月大前的記憶？」他忍不住咬緊牙關。

被那個影子抱著是指被母親抱著的印象嗎？那麼變成一片黑暗難道是...

輕輕點頭，百鬼丸又把那張紙拉回來補上一行字。

－－－「現在已經不是惡夢了，謝謝你。」

嘴角帶著淺淺微笑，他輕掩住自己的眼睛。

原來我沒有被那個影子拋棄，總算可以從那個惡夢解放了。

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又開口，多輔的聲音有些發顫。

「......母親她...很想見你，你要見她嗎？」

發現寫完的字跡歪斜得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被瀏海掩蓋看不清表情的百鬼丸放下筆桿。

「......我...想見。」

聽見門鎖開啟的聲響，隨在多輔身後的縫踏進房間。

「......」停步在還坐在床上的百鬼丸面前，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咬著唇沉默良久，縫才終於開口。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居然救不了你。」

「都是我的錯，那時候離開了你。」

「明明還那麼小，突然什麼都看不見了，一定很害怕吧？」

「你的眼睛被奪走的時候我還一無所知，對不起...！！」

忍不住摀住自己的臉，低頭啜泣的縫覺得自己的眼淚怎麼哭都哭不乾。

突然手腕被輕輕扯了扯，抬頭一看，面前的少年正拉著她的袖口。

專注地盯著縫的臉，百鬼丸有些遲疑地朝她伸出雙臂。

「......你願意原諒我...？」

你願意原諒我這個沒用的母親嗎？

眼淚更加洶湧卻露出微笑，縫緊抱住她的長子。

她懷裡滿是微微的香甜氣味，百鬼丸輕輕蹭了幾下面前溫暖又柔軟的觸感，眼前的縫和夢裡的影子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小時候只能在夢裡遇見的母親，終於找到了。

「...母...親.....（お...母さん......）」

忍不住攢緊縫的衣擺，不再是棄子的少年淚水緩緩流下。

太好了。

靜靜旁觀的多輔打從心底舒了一口氣。

痛苦了十幾年的他們兩人，總算都能解脫了。

打算留點空間給母親和兄長獨處，他悄悄轉身打算離開房間。

「......多輔，你要去哪裡？」雖然頭也沒有回，縫卻像看見背後動靜般地突然開口。

「......」

「到這邊來。」

慢慢靠了過去，眼眶發紅的多輔也被她一把抱進懷裡。

憐愛地輕撫兩個兒子，縫才終於覺得能夠止住哭了十幾年的眼淚。

隔天早上聽見聲響勉強醒來時，百鬼丸覺得腦袋像螺絲卡死的機械一樣轉也轉不動。

比起昨天的頭暈目眩，現在已經成了天旋地轉，而且頭還是覺得很痛。

「...喂！百鬼丸！」猛搖他的肩膀，多輔見他睜眼才總算放下心來。

「你昨天後來又睡過去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昨天只記得被母親抱在懷裡...然後......？

然後就什麼印象也沒了，原來自己又睡著了嗎...？

「......很暈......好想...睡...」瞇著眼睛，被扶起身的百鬼丸捏了捏眉間想清醒一點。

「我去叫母親跟多羅羅她們過來，你別亂動。」

過了幾分鐘，三人隨著多輔跑了回來。

「大哥！」一看見百鬼丸就衝上來死抱住他的腰不放，悶著聲音的多羅羅像是快哭了。

坐在旁邊的縫一臉擔心地撫摸他的額頭，美緒則是照壽海教的方式檢查脈搏和體溫。

「是血糖過低和脫水。」

聽說昨天百鬼丸什麼東西都沒有吃，只醒來一段時間就又睡著了，果然像叔叔講的一樣。

「請縫阿姨和我拿點甜食過來，多輔去買些飲料。」

「好。」

「飲料是吧？我知道了。」

三人離開，房內一時只剩下百鬼丸和掛在他腰上的多羅羅。

「......多...羅羅？」總覺得她好像越來越用力了，肚子被勒得死緊的百鬼丸有些喘不過氣地想。

一聲也不吭的多羅羅像是故意的一樣，真的越勒越緊。

實在是有點痛了，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大哥－－－！！」

被突如其來的怒吼震得耳鳴，百鬼丸痛苦地摀住耳朵。

昨天已經和美緒一起聽多輔說明詳細經過，氣得眼角通紅的多羅羅把臉埋在他的胸前，一邊大哭一邊抓著他不放。

「為什麼什麼都不說？明明我也是你的家人！！」

「從以前到現在都這樣子，葛格（お兄ちゃん）是超級大笨蛋！！」

「......對...不起...」

抱著哭得面白氣促的妹妹，微闔著眼的百鬼丸像過去一樣安撫似地輕拍她的背。

過了一陣子，帶著食物和飲料的三人回來了，看見眼角掛淚還在擤鼻涕的多羅羅，他們忍不住會心一笑。

「百鬼丸，先把這個吃下去吧？」拿出幾顆巧克力，美緒快手快腳地拆開包裝放在百鬼丸的手心。

把其中一塊塞進嘴裡，咬開巧克力構成的外殼後裡頭液狀的夾心化在他的舌頭上。

.....這是什麼？

微苦濃甜的味道裡雜著一股似曾相識的海鮮腥味。

「因為房間裡沒有什麼甜食，我把原本要送給叔叔的巧克力拿來了。」見他望向自己的表情有些奇怪，美緒解釋道。

原來是那時候她買下的墨魚汁巧克力嗎？！

忍不住摀著嘴，他伸手抓起紙筆有些歪扭地寫。

－－－「請給我飲料。」

實在太詭異了，我想把這味道沖掉。

見狀，提著不少瓶罐的多輔趕緊打開一瓶易開罐遞了過去。

「咦？大哥會喝黑咖啡？」見他大口灌下那瓶包裝很黑色系的飲料，多羅羅疑惑地問道。

以前大哥從來不喝咖啡的呀？

「他最近常喝那個，剛才聽他說想睡，我就順便買...百鬼丸？」聽到咳嗽的聲音，多輔望向他。

「怎麼嗆到了？沒事吧？」縫幫忙拍了拍背。

「...好...苦......」

忍著沒把那口黑咖啡吐出來，硬吞下去的結果嗆得他連連咳嗽。

之前喝起來明明像水一樣，原來黑咖啡這麼苦的嗎？

難怪工作人員們說能夠提神，好難喝......

「好苦......？」挑起眉毛，多輔的音調有點上揚。

「你之前一口氣喝整瓶也面不改色，現在說好苦...？」

「百鬼丸，難道你...」

難怪前陣子他連食量都變小了，原來如此...

多輔跟美緒似乎想通了其中關節，一邊看起來像是要發飆了，另一邊優美的笑容閃著雷霆火光。

「......」

暗想這下糟了，他忍不住撇開視線。

「你這傢伙！」

「百鬼丸！」

眼見兩人雙雙發難準備開罵，腦袋發暈一團漿糊的百鬼丸只知道被美緒罵也好過被多輔罵，但是完全當機的直覺反應告訴他總之先想辦法堵住嘴就行了－－－於是他把手上剩下的巧克力全塞進多輔的嘴裡。

當然，這麼做下場只會更慘。

「你幹什......」突然被塞了幾顆巧克力，他不自覺地咬了開來。

「......！！」一臉驚嚇的多輔摀著嘴，連忙抓起礦泉水仰頭就灌。

「多輔？怎麼了？」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縫問道。

把嘴裡的味道沖乾淨，他忍不住大喊。

「這巧克力怎麼回事？！」

「咦？很難吃嗎？」美緒驚訝地問。

「裡面有海鮮的腥...！」轉頭望向她，多輔立刻閉上嘴。

糟糕，這是美緒買的東西，當面說很難吃好像不太好。

但是悶著不講太難受了...說起來都是百鬼丸害的！

轉頭瞪著塞他巧克力的兇手，多輔更生氣了。

被他機關槍般地臭罵一頓，縮著脖子的百鬼丸忍不住伸手摀住耳朵。

「摀耳朵？！以為這樣就聽不見嗎？！你這傢伙之前是不是......！！」

這下機關槍升級成坦克砲了。

「......噗...哈哈哈哈哈！」看著眼前的情景，多羅羅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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