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頭答應邀請，百鬼丸默默跟著兩人進到縫的房間。

不知為何，倒了麥茶給他的縫表情非常凝重。

沉默了許久，久到他忍不住想拿出紙筆詢問的時候，縫拿出一本手帳。

「...你知道這則新聞嗎？」翻開其中一頁，她遞到百鬼丸手上。

「......？」一臉疑惑地細細閱讀那頁剪報，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從身體特徵和新聞日期來看，內文中被販賣的嬰兒指的就是自己不會錯了。

當初父親告知身世時只提過「你被父母遺棄在醫院，該院長為了賣錢切除了你的眼角膜。」

原來自己並不是被遺棄，而是本來就被當成可以買賣的東西了嗎？

得知這件事的確造成了一些打擊，但是還在他的忍受範圍內。

做了幾次深呼吸，百鬼丸習以為常地把掙扎的感情壓回箱子。

但是縫阿姨拿這篇剪報給自己看是什麼用意？抬頭望過去，她的眼角隱隱泛著淚光。

思考了許久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縫這麼悲傷，但有種不好的預感讓他心跳緩緩開始加速。

－－－「新聞裡的嬰兒是我？」

「...對。」半垂眼簾的縫緊握裙擺的指尖發白。

「你原本的名字...是不是叫－－－？」

咬著嘴角的百鬼丸露出她從沒見過的厭惡表情。

為什麼縫阿姨會知道？新聞裡面並沒有提過。

難道是多羅羅或火袋導演說的嗎？但是他們為什麼要跟她提起這件事？

原想撇過頭不回答這問題，卻發現多輔正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猶豫許久，他才提起筆桿寫下一行字。

－－－「那是我捨棄掉的名字。」

捨棄的名字...看到這行字，縫忍不住掩住自己的嘴。

果然是這樣嗎？雖然從知道真相後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還是如此令人心痛如絞。

－－－「為什麼您知道？是火袋導演或自夜阿姨告訴您的？」

「...不是。」

－－－「是多羅羅說的？」

「......也不是那孩子告訴我的。」

聽見縫連續否定，百鬼丸忍不住皺起眉間。

都不是？那為什麼她會知道...？

總覺得心跳得有點快，他忍不住又深呼吸了幾下。

「...告訴我的是多羅羅。」旁邊的多輔突然出聲。

原來是多輔告訴縫阿姨的嗎？緊張的百鬼丸稍微鬆了口氣。

「但是。」多輔避開了他的視線，「她告訴我之前，我就知道這個名字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發現手顫得沒辦法寫字，他嘶啞地開口。

「......」閃躲他眼神的多輔，終於又看向百鬼丸的眼睛，「......那是我從很久以前就失蹤了的兄長的名字。」

「.........是同...名...？」

心臟跳得更快了，忍不住按住胸口的百鬼丸頸間滑下冷汗。

拜託，告訴我只是湊巧相同的名字。

「那是我長子的名字...」縫輕輕說道，但是平常溫柔婉約的嗓音聽在百鬼丸耳裡卻非常殘酷，「出生才兩個月就被賣掉的...」

「我的孩子......」

望著面前對著自己泣不成聲的縫，腦中頓時空白，心臟出現一股從所未有、讓他幾乎要失去意識的劇痛。

那個惡夢破胸而出，伸手攀進現實了。

緊摀著胸口起身，往門口邁開腳步的他現在只想離他們母子越遠越好。

「等等，你要去哪裡？」

多輔上前想抓住他的手，下個瞬間卻被狠狠一甩，整個人用力撞上了牆壁。

「多輔！」

「......」看了兩人又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喘不過氣的百鬼丸咬著牙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

「多輔，你要不要緊？！」

「我沒事。」只是背後有點發麻而已。曾聽多羅羅說過他精神狀況不佳時會無法控制力道，沒想到力氣這麼大。

看著被打的多輔，縫的悲傷滿溢而出。

被他憎恨也是理所當然的...但該被打的應該是我，而不是多輔啊！

好想追上去，但是那孩子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

淚水從指縫中滑落，摀著臉的縫淚流不已。

爬起身的多輔也陷入兩難，該怎麼辦？很明顯狀態不正常的百鬼丸和悲傷痛哭的母親，哪邊都不能放著不管。

「...你快去追百鬼丸。」勉強止住哭聲的縫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我沒事的。」

「......我知道了。」

踏出房門張望四周百鬼丸已經不知去向，瞥見美緒和多羅羅正在走廊那一頭談話，多輔連忙趕過去。

「多輔？你怎麼會在這裡？」見他突然跑來的多羅羅有些意外，「你有看到大哥嗎？剛剛去敲你們房間的門都沒有人在。」

「...我也在找他。」

「你怎麼了？表情好奇怪...」

「發生什麼事了？」微微皺著眉，美緒一臉嚴肅。

「......我跟母親找他談話，中途他突然離開了。」轉頭看向陰暗的走廊另一端，多輔聲音有些僵硬，「總之得先找到他。」

「我知道了，大家分頭找吧。」

散開找了二十分鐘，三人幾乎把旅館翻透還是一無所獲。

在腦內預算了他會去的地方，多輔突然想到一件事。

剛才多羅羅說她來敲門沒有回應，但不等於他不在那裡。

帶頭回到自己跟百鬼丸的房間，裡頭一片陰暗依舊維持著他們離開時的狀態。

三人仔細地把房內搜索了一遍，最後還是多羅羅偶然間把門關上時，突然發現門後一個人影嚇得她一跳。

整個人縮成一團的百鬼丸就躲在這裡。

「大哥！！你怎麼了？！」

聽見她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明明施力過猛的指尖像要刺進肌肉和骨骼之間，他卻依然毫無感覺地緊抓肩膀不放。

「百鬼丸！你哪裡痛嗎？」美緒拉了半天還是無法扳開他的手指，「不要這樣！你的肩膀會受傷的！」

猛搖幾下頭顱，把臉埋在膝蓋間的百鬼丸發出痛苦的叫聲。

「...離我...遠一點...！！」

心口的那股劇痛一直、甚至越來越劇烈地張牙舞爪告知它的存在。

為什麼？

為什麼這股疼痛不受控制？

為什麼那個影子現在又要出現？

在那個不斷循環的惡夢裡，無數次被那個影子憐愛地抱著、然後被拋棄、被奪走雙眼，現在就連在現實世界也不願意放過我嗎？！

到底要忍耐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我受夠了！我想回家！我想回到有父親在的家！！

聽見更加出力的義肢開始發出不妙的聲響，多輔衝上前奮力拉開他的雙手。

被迫抬起臉，百鬼丸那副彷彿承受了極大痛苦的表情讓三人都愣住了。

他的嘴角已經被犬齒狠狠咬出傷口，鮮紅的血滴像是斷線的紅色珠鍊不斷滴落。

「大哥！你流血了！！」從沒看過他這副模樣的多羅羅嚇得掉出眼淚。

「放..開我..！！」像滾著憤怒的野獸低吼，百鬼丸朝抓著他雙手的多輔嘶喊。

不要碰我，我不想看到你！！

角力了片刻還是被甩開，多輔不屈不撓地再度抓住他的手臂。

「聽我說！！」用力撞上百鬼丸的額頭，多輔強逼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你要恨我無所謂，可是母親一點錯都沒有！！」

「當年賣掉你的是我們的父親，但是母親從來沒有拋棄過你！！」

語音剛落，原本幾乎壓不住的義肢瞬間脫力，表情空白的百鬼丸茫然地望著多輔。

「......」雖然他一句話也沒說，但是多輔看得出那雙眼睛充滿了不信任。

騙子。

抓著百鬼丸無力的雙手握住自己的脖頸，他咬緊了牙關。

「我用這條命保證，剛剛那些話都是真的。」

「兄長。」

「......」看著多輔的眼睛良久，最終百鬼丸還是軟軟地把手抽了回來。

再度縮起身軀，他雙眼茫然地望著地面。

「......抱歉，再來拜託你們了。」

看他似乎冷靜了些，輕拍被剛才對話炸矇的多羅羅和美緒肩膀，搖搖晃晃的多輔走出了房間。

剛才自己的情緒同樣也非常激動，他現在需要獨處冷靜一下。

「等、多輔！剛剛...」

按住焦急想追問的多羅羅，美緒搖了搖頭。

「不要追過去，那不是我們能隨便過問的事。」

現在重要的是這一邊。

回過頭，美緒溫柔地把百鬼丸抱在懷裡，把他緊抓著胸口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

「百鬼丸。」

像安撫嬰兒一樣輕緩地拍著他的背，她的溫柔微笑就像個姊姊、或是母親。

果然這個人就像小孩子一樣。

忍耐所有傷痛，企圖把所有痛苦和感情都扼殺在心底。

是個完全不懂哭泣的小孩子。

「想哭的話就哭吧，我和多羅羅會陪著你。」

「大哥...」從另一邊緊抱百鬼丸的腰，心痛的多羅羅眼淚一滴一滴地掉。

為什麼大哥總是這樣，有什麼難受的事從來不說出口？

笨蛋！大哥是大笨蛋！

「......哭...沒有...用...」啞著聲音，百鬼丸死死咬著牙關。

小時候不管怎麼傷心哭泣，痛苦的身體就是痛苦，哭泣根本就沒有用處...

「為了自己哭泣才能發洩心裡的痛哦，哭吧。」

靠在美緒溫暖的懷裡，感覺到鼻頭傳來一陣強烈酸楚，他壓抑多年的真正眼淚才奪眶而出。

緊抓著她們的衣角，發出微弱的嘶啞哭聲，名為百鬼丸的少年像個小孩一樣痛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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