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突然，一隻手一巴掌打在林珮郁的臉上，還是正面直接打上去。

林珮郁嚇得整個人僵住，崇軒猛一轉頭，靜雯不知何時來到她的旁邊，表情有點無聊，揮出去的那隻手還停在林珮郁的臉上，崇軒這才發現，打在上面的不是只有手，還有幾張好像是……相片，的東西。

「妳還真是聽話的孩子啊～」靜雯淡淡地說：「正是一個好控制又好煽動的傢伙呢，是不是只要跟妳講幾句聽起來很厲害的話，妳就會跟其他人上床呢？」

「……」林珮郁沒有回應，但崇軒感覺到自己抓著的手發抖起來，甚至反抓著自己的手，傳出很明顯的吸氣聲，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後退一步，照片下的臉不只嘴唇發抖、眼瞳黯淡、臉部肌肉還不停抽搐著。「怎、怎麼會……」

靜雯像是在暗示些什麼的眨眨眼睛。「如何？這樣妳明白了嗎？」

「妳給小郁看什麼東西？」周敬偉大吼，隨即，失去了林珮郁臉部支撐的照片從靜雯的手中掉了下去。

「嗯？」崇軒低頭看著照片，卻皺起了眉頭，照片上的是幾個他從來沒見過的男人，他們跟這起事件看起來都完全沒有關聯，年齡和長相也都有所不同，有人是穿著西裝的普通上班族、有人是背著背包的背包客、甚至還有人是邋遢的乞丐。

而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的臉上都有或明顯或模糊的挨打痕跡，像是瘀青或是擦傷之類的，甚至有人頭髮被扯下一搓，好像前陣子才被什麼人教訓過一頓，表情也相當不開心的樣子。

嗯！等一下。

背包客、還有乞丐！

在咖啡廳知道這件事情的那天一直到揭穿林哲奇的行為為止的這一個星期裡，崇軒唯一一次聽到這兩個詞，是在一開始林珮郁說自己是因為被「跟蹤狂偽裝」的背包客或乞丐給騷擾而發現自己被跟蹤的關係。

然而，明明林哲奇現在就在旁邊、還承認了自己的行為，靜雯卻拿出了那幾個應該是「跟蹤狂偽裝」的傢伙的照片出來，他們身上完全沒有與林哲奇相關的東西不說，還多出了他沒有的挨打痕跡。

「我沒有閒錢去變裝或買多餘的東西。」剛剛林哲奇是這麼說的。

「欸……欸！」崇軒倒吸一口氣，嘴唇欲言又止地扭動。「妳是想說，騷擾林珮郁的那些人不是林哲奇裝扮而是真正存在的人嗎？打從一開始跟蹤林珮郁的就不是只有林哲奇，還有那些人是嗎？」

「怎麼……可能？」林珮郁呆滯的目光沒有盯著任何東西，聲音就像微風那樣嘶啞，似乎隨時都會垮下去。

靜雯兩手一攤。「怎麼不可能？我也說過，跟蹤這種事有的是各種千奇百怪的原因，妳的身世是造成林哲奇跟蹤妳的原因，難道妳就認為自己沒有其他原因了嗎？」

「可是……」

「可是，這不是很奇怪嗎？」見林珮郁連話都說不清楚，崇軒連忙把她心裡、同樣是自己心裡的疑惑說了出來：「無預警就突然一連好幾天都有不認識的人跟蹤甚至騷擾，這絕對不正常吧？一定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才會──」

「一點都不奇怪唷！」靜雯伸出手按住了崇軒的嘴唇，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像是在看的正在努力解題的小孩那樣笑著。「我跟你說過吧？思考過頭就會想太多。只要用相當簡單而且有效的方式，就可以辦到這件事囉！」

崇軒有點掙扎的撥開她的手。「簡單而且有效的方式？什麼東西？」

靜雯挑起眉毛。「現在的網路可是很方便的。」

「啥？」

「只要以林珮郁的身分在某些『特別的交友網站』上建立一個帳號，裝成一個欲求不滿的女高中生，並且提供她上下學的時間和路徑以邀請其他人來跟她玩『跟蹤狂遊戲』或是『癡漢遊戲』，我想那種網站上的男人應該沒有一個會拒絕吧？」隨著靜雯那平淡的語句，林珮郁的表情也愈來愈扭曲。

「那、那種東西只不過是妳──」

「有喔～」靜雯打斷周敬偉的反駁，拿出自己的手機，亮出一張像是螢幕截圖的圖片，上面顯示的是一個「交友網站」中、某個帳號的好友頁面，雖然沒有林珮郁的名字，但確實有她的照片。

林珮郁倒吸一口氣。

靜雯又滑動起螢幕，換了另一張節圖，是跟那個帳號跟用林珮郁圖片的帳號聊天的紀錄，還真的如靜雯所說，不僅是那個「林珮郁」主動邀請對方來玩那些特別的「遊戲」、主動提供她的上下學時間，當她有社團活動或值日生工作的時候還特別把時間延後，甚至還引誘對方說自己家裡最近沒有人、或者是自己的內衣用甚麼款式、尺寸或是大腿內側有痣之類的，把自己說得很……飢渴，那一大串像是從官能小說上抄下來的話都讓崇軒感覺不妙，連忙移開視線。

「這、這、這……」林珮郁嘴唇發抖、表情扭曲，已經完全說不完一句話了。

「這是從騷擾妳的人那裡得到的東西，如果妳不信的話我還可以當場登入一次給妳看，那些人還抱怨過自己花錢打扮成符合『妳的』癖好的流浪漢，但不僅沒有玩到還被某個大學生打到隔天都不敢出門咧！」

「某個大學生？難道說──」崇軒看向林哲奇的後背，他很明顯地刻意不去看他們。

「要綁架的對象被其他跟蹤狂騷擾只是干擾我的計畫而已。」林哲奇冷冷地說。

「嘛～還真是傲嬌的發言呢！」靜雯瞇起眼睛，銳利的目光刺在周敬偉身上。「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接下來就出現了另一個問題。

「建立這個帳號的人，是、誰、呢？」

「……」林珮郁盯著周敬偉，眼神逐漸失去了光芒。

看到林珮郁的反應，周敬偉第一次流漏了恐懼，連忙大力搖頭。「不是！不是我！一定是這個跟蹤狂幹的！」

「他不可能知道林珮郁的社團和值日時間，你這話完全不成立。」崇軒說：「能知道林珮郁那麼詳細資料的人，你是最有可能的。」

「那也有可能是想要陷害小郁的老師或其他社員搞的鬼啊！」

「我們學校沒有游泳課，沒理由連內衣的款式和尺寸甚至是痣的位置也知道。」崇軒瞄了一眼林珮郁，從那呆滯的反應來看，那些內容絕對是正確無誤。

那麼，可能性就只有一個。「更何況，那個人還知道那幾天林珮郁家裡沒有人在，除了從小一起長大的你之外，學校的老師和學生不可能知道的這麼清楚。」

「你又知道了？搞不好就是有一個變態一直在監視小郁所以才知道那麼多！」周敬偉有點激動的甩動手臂。

「如果要監視林珮郁的話，你就是最有機會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掌握那麼多情況吧？」

「你──」周敬偉表情扭曲，似乎是沒想到會被順著自己的話反駁，最後對仍然被崇軒抓住雙手的林珮郁大喊：「小郁！真的不是我做的，相信我！趕快離開，用我教妳的那幾──」

他的話被林珮郁震驚的表情給打斷。

林珮郁的目光反覆地在靜雯的手機和周敬偉之間擺盪，時而扭動嘴唇時而咬著牙齒，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眼神相當迷惘。

「那個痣，已經消失很久了。」

「什──」周敬偉全身抽搐了一下。

「在我開始讀國中的時候，那個痣就已經消失了。」林珮郁吞了吞口水。「因為有點害羞，我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當時知道我那裡有痣的人，只有很小的時候一起洗過澡的……」

她的聲音掉了下來，似乎只要再講一個字，整個人就會垮下。

「嘛～竟然連這件事也不知道？看來你也不怎麼了解自己的青梅竹馬嘛！」靜雯聳聳肩，把手機放回口袋，有點可惜地嘆了一口氣。「不過你也太蠢了啦？居然把只有自己知道的『兩個人的秘密』就這樣透露出去，不就是在不打自招嗎？解謎的樂趣都沒有了。」

「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林哲奇低吼。

「……」林珮郁沉默著，表情是空白的，或許是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又或許是這一連串的真相，已經讓她失去了該有的反應。

「小郁，不是這樣的！小郁！」周敬偉持續呼喊，但只是聲聲墜入茫然。

「……如果真的是這樣……」林珮郁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聽不出任何靈魂在其中。「為什麼……他為什麼……」抬頭看向周敬偉，雙眸裡只有陌生。

「小……小郁？」

崇軒嘆了一口氣，他認為自己知道答案。「應該是……想要當一個英雄吧。」

「……」

該不該繼續說下去，崇軒實在不知道，但他的嘴巴沒有停。「我聽說過，學校內外都有不少男生在追妳，其中也有不少的帥哥，好像還有人為了妳不惜跟原本的女朋友分手，雖然妳或許認為沒什麼，但對於相對平凡的周敬偉而言，他或許感到很不安，害怕妳會離開自己，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妳所依賴的英雄，而跟蹤狂這種事，剛好可以達成這個要求，所以她才會引誘其他人去跟蹤妳，等到妳因為跟蹤而害怕的時候，再讓妳來依靠自己。」

「雖然林哲奇出現並且干擾了他的計畫，但他也就趁這個機會停止叫人去跟蹤妳，讓林哲奇揹起全部的黑鍋，而他繼續扮演保護妳的靠山，這樣不僅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還可以擺脫嫌疑，在林哲奇繼續跟蹤的時間內，應該都正中他的下懷。」

「可是，林哲奇卻以出乎意料的短時間結束了跟蹤，如果就這樣結束，妳和他之間的距離似乎又會拉開，為了讓妳可以繼續害怕並依靠他，他選擇了把這件事寫成一個劇本，角色包括妳、林哲奇和自己在內的一個，英雄救美的劇本，讓一切可以繼續下去。這也是為什麼他這麼厭惡我和靜雯的原因之一——他的劇本裡不需要我們這種不只搗亂還可能毀了全部的角色。」

這樣講到底合不合適，崇軒沒有答案，他只知道，那是自己認為的答案，因為他自己也曾有相同的想法，這讓他有些羞恥。

林珮郁和周敬偉對視著。

空白的雙瞳，對上驚慌的神情。

周敬偉的表情，宛若一切是惡夢墜入了現實一般。

「那……那個……這個……我……」周敬偉搜索枯腸，想要擠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惜，這不在他的劇本中，他完全不知該怎麼辦。

「小郁，我——」

「敬偉……」林珮郁有些遲疑地開口：「你知道嗎？你慌張的時候，一隻手都會緊緊抓著另一隻手的手臂，用力到指甲都會印出痕跡。」

「！」周敬偉低頭一看，卻發現雙手只是因緊張而曲起來，並且握緊了拳頭，並沒有像林珮郁說得那樣。「呃……」

林珮郁露出一個淒涼的表情，足以讓旁觀著的崇軒也冷起來。

「周敬偉，你變了。」林珮郁肯定的說：「你變了，連我一直以來都看在眼裡的習慣，你也把它拋棄了。」

「小郁，不是這樣的！一切都沒有變，聽我解釋，我……」然而，周敬偉再度語塞，他想不到有什麼理由可以完美化解自己的行為。

林珮郁的眼神多了些失落。她點點頭，那是看清現實的妥協與承認。

她把視線從周敬偉的身上移開，輕輕掙脫崇軒抓著自己的雙手，崇軒雖然感到有點不安，但也沒有立場可以拒絕，只好乖乖照做，這才發現自己流了兩手掌的汗。「今天已經夠了，我累了，讓我回去吧。」林珮郁緩緩踏出了腳步。

「等、等一下！」周敬偉連忙擋在她前面，「小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我只是擔心妳才會……」

「……」

連完整的藉口都編織不出來，林珮郁當然也沒有反應。

她只是，一言不發的，站著，因為周敬偉站在自己前面，無法繼續前進而站著，任由晚上的涼風撥動自己的髮絲，壓低的臉，使其他人都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這樣，死寂的片刻。

「小郁，我拜託妳——嗚啊啊~」來不及再多說一句話，周敬偉就被林哲奇撂倒在地，拖到旁邊去。

「……」林珮郁什麼也沒說，繼續往前走，在快要消失在眼前時，轉身走進了自己的家。

崇軒忘記了，那個寒冷的夏夜是怎麼結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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