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見到百鬼丸的時候，他還只是兩個月大的嬰兒。

雙眼包著紗布，襁褓下殘缺的雙臂短短的揮舞著。

經過詳細的檢查，他的雙手、左腳、雙耳和聲帶都是先天就有缺陷，但是眼角膜卻是最近才被切除的。

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殘忍？這只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罪過都沒有的嬰兒啊！！

為什麼連他的光明都要奪走？為什麼可以心安理得的做出這種畜生行為！？

輕輕把手指放到他的嘴邊，嬰兒以為是奶嘴努力地吸吮了起來。

「出生就這麼艱難，還被他人如此對待...你還是想活下去嗎？」

抱起這個嬰兒，單身的壽海醫師下了收養他的決心。

在嬰兒三個月大的時候，壽海幫他裝上了助聽器。

原本還雙眼茫然看著虛空的嬰兒，突然間感受到周遭許多聲響竄入耳中，揮舞著短短的雙臂掙扎了起來。

緊皺著眉頭、眼裡也流出眼淚，雖然發出沒有任何聲音也看得出相當驚恐。

「不要怕，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聲音。」抱著嬰兒輕輕的拍哄，壽海臉上寫滿了不捨。

似乎是壽海低沉的嗓音起效了，原本掙扎的嬰兒動作慢慢緩了下來，把臉往他胸前蹭了兩下，睡著了。

撐著頭的壽海一個激靈，發現自己不小心又打起瞌睡。

嬰兒是靠哭聲傳達需求的，但是這個孩子先天就沒有聲音，不管怎麼哭泣都如此安靜。

獨居的壽海只好隨時陪在身邊盡量保持清醒，但是這樣下去自己會先累倒吧...

思考了一陣子，壽海拿了一個鈴鐺掛在嬰兒的右腳踝上。

雖然對男孩子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這樣只要他一動，自己就能聽到他的聲音了。

努力吃喝睡，快快長大吧。

睡眼惺忪的壽海輕輕拍著嬰兒，沒多久自己就忍不住趴在床邊睡熟了。

「這個不能吃。」輕輕把小男孩嘴裡的紙張拿下，抱起他的壽海溫柔地阻止他。

可能是因為看不見的關係，這孩子明明已經過了口腔期，還是會拿到什麼東西就習慣先往嘴裡塞。

小男孩思考了一會兒，伸出舌頭朝壽海的胸前舔了一口。

「......」皺著眉頭呸地吐舌，看來衣物的味道不合他意。

壽海忍不住苦笑，繼續想辦法矯正他的習慣。

五歲後，小男孩的確不再試圖把所有東西都先塞進嘴裡了。

但如果確認過是安全的東西，他還是會悄悄舔一口試試味道。

握著扶手搖搖晃晃，已經四歲的小男孩正努力學習走路。

但是他的雙手也是義肢，還不太擅長施力的結果是再度面朝下重摔在地。

「不痛不痛...」急忙抱起他，壽海就像過去一樣輕輕拍著這孩子的背。

「......」被抱著的孩子把臉埋在壽海懷裡，過了一會兒又掙扎著要下地。

「你還想繼續練習嗎？」

見他輕輕點了點頭，壽海牽著他抓住扶手。

「不要急，慢慢來就好。」

這天的小男孩被帶到養父友人的家裡，壽海正和火袋寒暄著。

「這是我的女兒多羅羅。」火袋輕輕把一歲左右的小女嬰放到小男孩的腿上。

「......」只覺得胸前趴著一個暖呼呼的小生物，小男孩手伸在空中似乎緊張到全身僵硬。

「你可以抱抱她啊。」壽海輕輕牽著兒子的手。

他卻搖了搖頭，把手縮回背後。

「...你怕會弄傷她嗎？」

輕輕點了點頭，小男孩垂下眼簾。

這雙沒有觸覺的手偶爾會不明白施力程度握壞東西，他不敢。

「不要怕，試試看吧。」一旁的火袋再度拉起他的手。

「......」感覺著手臂上細微阻力的反饋，小男孩動作極輕地一點一點抱住小女嬰。

「呀！」懷裡的小女嬰似乎很開心，手往小男孩的臉上拍了好幾下。

「？」被她這麼打是不覺得痛，但是他有些不解女嬰的反應。

「她在跟你玩喔。」壽海微微一笑，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正值口腔期的小女嬰對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心，四處探索般地把臉湊近小男孩的脖子，她突然伸出短短的舌頭舔了一口。

「？！」肩膀一聳，小男孩瞪大了眼睛。

剛剛那是什麼？軟軟熱熱溼溼的...

「多羅羅，不要亂舔哥哥。」看他嚇了一跳，火袋笑著阻止女兒的行為。

在這件事之後，小男孩就徹底改掉會悄悄舔東西的習慣了。

有天的夜晚，被抱在壽海懷裡的小男孩突然伸手摸索了一下他的臉，然後貼上去蹭了一蹭。

一股毛茸又有些微刺的觸感令小男孩睜大眼睛。

「怎麼了？」

搖了搖頭的小男孩只是又蹭了幾下養父的臉。

原來父親的臉是這種感覺，他記住了。

這天，他被寄放到了火袋家，小女嬰正趴在母親懷裡睡得很熟。

「我去廚房一下，可以拜託你幫我抱著多羅羅嗎？」自夜問著身旁的小男孩。

點了點頭，小男孩張開了雙臂。

「我等等就回來喔。」

輕輕抱著懷裡難得很安分的小生物，小男孩思考了一會兒。

平常如果抱著醒著的她在懷裡，總是會冷不防被活潑好動的她拍打臉頰，或是突然被她舔一口讓人嚇得幾乎跳起來。

難得她今天似乎睡得很熟，或許是個好機會。

小男孩輕輕地把臉貼上小女嬰的臉蛋，來回磨蹭了幾下。

跟父親的臉完全不同，是種非常光滑又柔嫩的感覺。

但是這個動作似乎驚醒了小女嬰，聽見咯咯笑的聲音時已經來不及了，小男孩額前的瀏海被她一把抓住，怎麼拉都拉不開。

「......」雖然痛是沒有很痛，但是她什麼時候才願意放開自己呢？

不知道自夜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小男孩只能微皺著眉有些困擾地等待救援。

困擾中的小男孩完全不知道，其實面前正有台小型攝影機正在拍攝他和多羅羅。

剛才就已經悄悄回來的自夜確認已經錄好那段可愛的蹭臉畫面，一直忍著笑聲的她才伸手解救小男孩頭髮被抓住的困境。

自夜阿姨回來了？那正好...

「哎呀？怎麼了嗎？」把多羅羅抱進一旁的學步車後，自夜才發現小男孩對著自己張著雙臂。

「想抱抱嗎？來。」

但是她懷裡的小男孩卻微微掙扎著直起身、蹭了蹭自夜的臉頰。

「......」一樣也是光滑柔軟的，但是和多羅羅的臉有不小的差距...？

「嗯？」不知道小男孩腦袋裡在想著稍微有些失禮的事，自夜只覺得他的舉動相當可愛。

「我回來了。」大門一開，剛回家的火袋看見小男孩正貼著自己老婆的臉，「你們在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呢，他突然在蹭我和多羅羅的臉...」

轉頭對著火袋發聲的方向，小男孩也對他伸出雙手。

「要我抱你嗎？」火袋哈哈大笑，「真難得啊。」

「？！」

才剛碰到火袋的落腮鬍，小男孩馬上皺著眉頭用手輕輕推開他的臉。

「嗯？怎麼了？」

還是不要用蹭臉的方式來記別人的臉好了...

摩挲著自己刺痛的臉頰，小男孩嘆了口氣。

一個炎熱的下午，多羅羅正牽著手持導盲杖的小男孩在院子裡散步。

感覺到髮絲貼上被汗水溼潤的額頭，小男孩忍不住伸手撥了幾下。

「葛格，很熱嗎？」

見他點了點頭，多羅羅牽著他回到屋內，「我幫你綁頭髮！」

過了幾分鐘，端著飲料過來的自夜見到他瀏海被往上紮起一柱凌亂的髮束，忍不住笑了出來。

「姆...」覺得成果不如理想，多羅羅鼓著臉頰一臉不滿。

「多羅羅，媽媽來幫哥哥綁頭髮好不好？」

「好～」

輕輕解開亂七八糟的橡皮繩，自夜用梳子順了順小男孩的短髮。

「你的頭髮很漂亮呢，既柔順又很有光澤。」拿出多羅羅常用的小花髮夾，自夜幫他把瀏海別到一邊。

「如果留長一定很好看喔。」

「葛格留長頭髮？我想看我想看！」多羅羅興奮地喊，「葛格的長頭髮！」

小男孩思索了一下，點頭答應了。

雖然不知道頭髮留長有什麼益處，不過她想看的話就留吧。

只是沒想到留長之後，自夜時不時就說要幫看不見的他整理頭髮，然後趁機綁了各種可愛的髮型拍照。

更沒想到開始工作之後多羅羅嚴格禁止他剪頭髮，要求要保留一定的長度。

「不要剪掉啦！這樣很帥啊！！」

雖然省掉了不少時常修剪的功夫，在演戲上也可以免除戴假髮的悶熱感，不過如果他知道多羅羅禁止他剪頭髮的理由是為了「長頭髮才可以綁可愛的髮型！」和「長頭髮的大哥就像女孩子一樣漂亮！」的話，應該會馬上拿起剪刀把整頭長髮剪個乾淨。

「大叔早安！」被火袋牽進屋的多羅羅穿著邊緣綴滿蕾絲的衣服，朝壽海揮了揮手。

「早安，哥哥還在睡，妳要幫我去叫醒他嗎？」彎下腰的壽海笑得很溫柔。

「要！！」小小的女孩往二樓跑去，看起來心情很好。

「那我跟自夜就先去忙了，多羅羅今天麻煩你照顧。」

「嗯。」

來過幾次已經記得房間位置了，多羅羅直接打開目標的房門。

「葛格！」坐到房間中央的被團旁，上方鼓起的棉被堆一點動靜都沒有。

「葛格不要賴床，起來啦！」多羅羅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那團棉被。

「......」棉被底下的縫隙伸出一隻手，往四周稍微摸索了幾下之後又不動了。

噗地鼓起臉的多羅羅乾脆往棉被裡鑽了進去。

被窩裡面暖呼呼的，前一日和老師對練非常疲累的小男孩睡得極熟，就算有隻小生物鑽進懷裡了也沒有半點反應。

「葛格起來～～～」學著偶爾和爸爸一起玩的方式，多羅羅往小男孩的側腰伸手撓他癢癢。

「......？」稍微皺起了眉頭，小男孩眼睛睜開一縫。

多羅羅什麼時候鑽進來的...？

睡得糊里糊塗的小男孩倒沒感覺到癢意，只覺得被這樣亂撓有點煩人的他乾脆抱緊面前的多羅羅，省得她繼續打擾自己睡覺。

「葛格！」臉被埋在他胸前的多羅羅扭了幾下還是掙不開懷抱，但是這樣一串鬧下來反而是因為早起的關係有點累了。

棉被跟小男孩的懷裡都很暖和，因為被抱緊的關係，貼在他胸口的耳朵只聽到一陣一陣穩定的心跳聲。

過了二十分鐘還等不到兩個孩子下來，壽海有些納悶地上樓一看。

「......真是拿他們沒辦法。」

掀開棉被，多羅羅被抱在小男孩懷裡，兩個孩子都睡得正香甜。

因為這畫面實在太可愛，滿臉笑意的壽海忍不住轉身去拿了相機。

這天和往常一樣，因為養父早早就出門工作，小男孩又被委託給自夜幫忙照顧。

「唔啊～呀！」看見那個沉默的哥哥來了，多羅羅像是非常開心似地發出聽不懂的叫聲。

「她還是一樣很喜歡你呢。」自夜抱起了朝小男孩伸出雙手的女兒，「來抱抱她吧？」

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小男孩摸索著接過小女嬰。

「啪」果不其然，他又被拍了好幾下臉。

「多羅羅，不可以打哥哥。」自夜趕緊阻止。

雖然知道多羅羅只要是喜歡的人就會又拍又抱的，不過那孩子老被這麼亂打也會生氣的吧？

幸好自夜的擔心落空了，小男孩只是輕輕摸索著多羅羅的額頭，然後像是表達「要乖哦」的意思，用手指溫柔地撫了幾下。

「唔？」被摸頭的小女嬰愣了一下。然後緊緊抓住了小男孩的手指。

「啊～唔呀...」

「？」發現手指拉不開了，他只好繼續讓她抓到開心為止。

最近多羅羅似乎特別喜歡發出奇怪的聲音，自夜阿姨說這是她在學怎麼說話。

原來這孩子也快要能夠說話了嗎？

些許羨慕的心情浮現腦海，不自覺皺起眉間的小男孩趕緊把這份想法甩乾淨。

「MA～MA...」

原本自夜正在幫小男孩鬆開多羅羅的手指，突然聽見這句非常含糊的奶聲，她明顯地面露驚訝。

「多羅羅？妳剛剛說什麼呢？」

「MAMA！」她咯咯笑得很開心。

「...叫我媽媽了！」

第一次聽到女兒喊了自己，自夜欣喜的聲音連小男孩都聽得出來。

雖然這句MAMA除了媽媽的意思之外，也可能是說飯飯（まま），不過為人父母的自夜完全無視了這個可能性。

「對，我是媽媽哦。」她又指了指小男孩，「然後這個是哥哥（お兄ちゃん）喔～」

「喔哦...？」

這年紀的嬰兒當然聽不懂她的意思，只能模糊地模仿母親的聲音。

「...」聽著自夜的聲音，小男孩茫然地望著虛空。

多羅羅也要對我說話嗎？

...那如果我也能說話，那父親是不是也會像自夜阿姨一樣高興呢？

雖然耳邊持續了好一陣子嬰兒的牙牙學語，但是期待和失落的糾結情緒卻讓人更加混亂，小男孩已經出神地陷入了思考。

「葛...格！」

「...！」聽到這句，小男孩明顯身體頓了一下。

「對，他是哥哥哦。」

「葛格！」

「......」

原來被多羅羅叫了自己是這種感覺嗎？總覺得心口有些癢癢的，而且不知為何有點想讓嘴角向上彎，為什麼？

從來沒看過他人表情的小男孩還不知道這就是笑容，但想問也問不出口，他暫時只能這麼疑惑下去。

到了晚上，辛苦工作一天的火袋這才回到家。

「多羅羅會說話了？！」剛踏進客廳就聽到女兒含糊地喊著葛格、葛格的，他一臉驚愕。

「對呀，她今天學會說媽媽跟哥哥了呢。」自夜笑瞇瞇的。

「那我呢？」火袋趕緊抱起女兒，「多羅羅，叫爸爸（PAPA）試試看！」

「......唔啊～」

「多羅羅？」

今天學了兩個單詞又練習了整天話，才不過一歲多的小女嬰早就累了，發現面前的父親廣闊的胸膛看起來很舒服，於是她趴上去倒頭就睡。

「......」

「不要吵她睡覺了，明天再說吧。」自夜把多羅羅抱進嬰兒床。

「...早知道我今天就別出門了。」

寶貝女兒第一次說的話居然不是爸爸媽媽、而是媽媽和哥哥？！

可惡，好羨慕這孩子啊！

莫名其妙被火袋充滿忌妒的眼神瞪了一眼，但是還看不見的小男孩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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