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多羅羅在後面又蹦又跳的，多輔乾脆把錄影帶拿給她看個清楚。

「哇，你媽媽好漂亮喔！」看見封面上的劇照，嬌小的女孩不禁讚嘆出聲。

「當然，我母親現役時期演技跟長相都是頂尖的。」

「可是跟多輔長得一點都不像。」

雖然很奇怪，但多羅羅反而覺得是大哥和這名女子有幾分說不出的相似感。

「......囉唆，我長得像我父親啦。」多輔有些不悅地搶過錄影帶還給百鬼丸。

「所以多輔的演技都是跟你媽媽學的嗎？」甩掉剛剛不可思議的想法，多羅羅問道。

「沒錯，在家的時候母親會陪我練劇本。」

－－－「伯母的表情張力很強，輕易就能帶動觀眾情緒。」旁邊的百鬼丸難得寫字動作這麼快。

－－－「難怪多輔演戲時的表情也很生動。」

「呃、謝謝稱讚...」

「多輔臉紅了耶。」多羅羅吃吃竊笑。

「...吵死了！」惱羞成怒的多輔忍不住把多羅羅的臉擠成了嘟嘴章魚。

兩人喧鬧了幾分鐘，多輔才想起百鬼丸要示範練習方式給他看這件事。

沉默少年拿出下次工作要用的劇本端詳了幾頁，然後才走到櫃子前挑選片子。

「我們安靜一點。」多羅羅輕掩著自己嘴巴拉著多輔坐到後面，然後順手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開始播放過了幾分鐘，主角正哀傷地望著地上的屍體。此時他突然按下暫停仔細盯著主角的臉。

「那是在做什麼？」

「你接著看就知道了。」多羅羅比了個噓的姿勢。

觀察完之後百鬼丸朝著一側的鏡牆微微皺眉了幾次，看了好一會兒多輔才發現他是在模仿那個哀傷的表情。

重複了十來次輕微調整，終於滿意了他才又轉頭讓光碟繼續播放。

「大哥說他的表情很僵硬，所以都是這麼練習的。」多羅羅壓低聲音解釋。

「先看劇本內需要演出什麼表情，再從片子裡找樣本。」

「......」多輔雙手抱胸，看著開始練習下一幕表情的百鬼丸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過了一個多小時片子才播放結束，原本四十分鐘的片長因為不斷暫停的關係被拉長到接近兩倍的時間。

練習結束的百鬼丸回過頭，發現多輔神色複雜地盯著他。

長髮少年臉上帶著疑惑的表情，皺著眉頭的短髮少年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你的練習方式很奇怪。」

「照其他演員跟我母親教的方法都是把自己想像成要演的角色，之後那個角色的情緒就能自然發揮出來。」

但是百鬼丸做的卻是從模仿下手，雖然從結果來看也算表情到位但是既花時間又麻煩。

「該怎麼解釋...應該說你的表情不夠真心吧。」

「舉例來說，現在要演的土匪發現殺害的人懷裡有一大包金銀珠寶，開心得哈哈大笑。」

臉色猙獰的多輔一手拉開地上不存在的屍體前襟，之後像是看見了什麼好東西一瞬間表情轉為狂喜大笑了起來。

「就像這樣。」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狂笑幾聲後多輔馬上就恢復平常的樣子。

「...你的舉例真可怕。」一旁的多羅羅目睹多輔的轉換還有些發愣。

「之前有個前輩剛好就有這段戲啊，囉唆！」

「我母親之前教我如果覺得腦內模擬角色比較難，可以先從控制自己的情緒開始。」

多輔指著百鬼丸的劇本其中一行。

「比方說主角跟同伴互相打趣笑得很開心這段，你先想像一下自己心情很好的笑一個試試？」

「......」牽動嘴角，百鬼丸露出的表情姑且能說是淺笑。

「開心一點。」

嘴角上勾的程度達到微笑的標準。

「不對，再開心一點，張嘴大笑的感覺！」

沉默的少年照做了，但是...

「......你這眼睛根本沒在笑，太可怕了。」

嘆了口氣。百鬼丸拿起旁邊的紙筆。

－－－「我不是很懂什麼是非常開心。」

－－－「我知道你說的才是正常方法，但是我從沒有情緒激動過。」

－－－「所以我只能用模仿的方式，抱歉。」

「真的假的...」覺得眼前內容難以想像的多輔拿著紙，一臉不可置信。

「是真的，我從來沒看過大哥大笑或大哭的樣子。」多羅羅說道。

雖然偶爾會挨大哥的鐵爪功也只是略施薄懲的程度而已，說教處罰的意味比較重根本不算生氣。

「......對不起。」

聽見多輔突然道歉，百鬼丸略偏著頭顯得有些疑惑，他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你的難處，還自以為了不起講些有的沒的...」

沉默的少年輕輕搖頭。

－－－「你沒有錯，不必道歉。」

三人間一時無言，練習室也一片寂靜。

拜此所賜當百鬼丸把放完的片子放回架上時，多輔這才注意到他的腳步聲有些奇怪。

兩腳踩在木板上的吱嗄聲並不協調，只有一側特別沈重的腳步聲像是什麼硬物在地上走過，顯得特別突兀。

「百鬼丸，你的腳...？」

多輔細看才發現百鬼丸走路時，左腳掌有一股奇妙的僵硬感。

「大哥有一腳是義肢喔。」

「......欸？」

百鬼丸捲起左腳的褲管，有些死白的膚色和膝蓋的機械輪廓證明了多羅羅的話。

「還不只這樣喔，大哥的雙手也是。」多羅羅拉著百鬼丸的手伸向多輔。

「......」顫著手指握住百鬼丸的手掌，多輔驚訝得無以復加。

雖然說有義肢可以使用，但是操作義肢不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嗎？

從他平常的行動根本看不出雙手跟左腳是義肢，而且百鬼丸還能演出那麼流暢的武打戲？！

「.........我今天好像已經把一輩子驚訝的份都用完了。」

對百鬼丸的手臂輕輕捏了幾下作確認，多輔沉默了幾分鐘才突然吐出這句話。

「還早呢，其實今天老爸他最想讓你看大哥的『動作練習』喔！」多羅羅頑皮地拍著多輔的背。

「說到這個，火袋導演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來啊？」

聽到多輔這句話，百鬼丸突然渾身一僵，轉身快步走向練習室的門口。

正當兩人莫名其妙時，被急忙打開的門板那側傳來門鈴哀號般的瘋狂叮咚聲。

「原來你們都在這裡。」跟著百鬼丸回來的訪客正是火袋導演。

「練習室是隔音的，害我差點把門鈴給按壞了。」

「剛剛齋目有事找我所以遲到了，你們既然在這裡就表示已經在共同練習了？」

「是的，剛剛看過百鬼丸練習演技表情的方法。」

「很怪的方法對吧？」大叔咧嘴笑了起來。

當初建議百鬼丸用這種模仿的方式練習的人就是火袋。

雖然並不是好辦法，但對情緒淡薄的百鬼丸來說已經是最適用的了。

「好了，接下來我們退到牆邊去。」火袋拍著多輔的背走到門邊。

「為什麼要離這麼遠？」

練習室相當大，這個距離拉開之後起碼有三公尺以上。

「靠太近會被打到喔。」多羅羅把百鬼丸交給她的助聽器細心收好。

房間中間的沉默少年架好劇本、拿起牆邊的木刀，開始了一貫的練習。

眼前的畫面已經看了一個小時，靜靜旁觀的多輔只覺得頭皮發麻。

百鬼丸和不可視的對手互相出刀、格擋或迴避，短短兩三分鐘的一連串動作已臻完備卻反覆再反覆了數十次。

手中的木刀聲聲凌厲，即使長袖上衣已經被汗浸透，沉默少年依然沒有緩下動作。

直到這段武打戲結束，喘著粗氣的百鬼丸隨手抹掉快滴進眼裡的汗水，然後又是一次從頭再來。

「.........」多輔不自覺緊握掌心，他到底打算持續到什麼時候？已經很完美了吧？

「你應該知道百鬼丸身體有缺陷吧？」盤腿而坐的火袋向他搭話。

「是的...」

「之前我也問過他，他的回答是因為他沒有普通人健全的身體，所以要像這樣不斷重複去習慣動作。」

「小時候他開始在劍術道場鍛鍊時也是這樣，那時候他還看不見，但是跟師父對練的時候不管木刀被打脫手幾次都會再爬起來。」

爆炸性的消息讓多輔更加混亂了。

「咦？他看不見？」

「他嚴格來說算後天失明的，不過後來動了眼角膜移植手術。」火袋拍了拍多輔的肩膀。

「身體缺陷到這種程度還能鍛鍊劍術、演武打戲，努力像常人一樣生活。」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說他是惡鬼了嗎？」

「......是的，完全明白了。」

百鬼丸的執著已不是常人的範疇，的確是如同惡鬼（oni）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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