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七點時許，壽海醫師一心二用吃早餐看報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叮咚－」的聲響。

「這麼早就來的客人...啊啊，是火袋家的...」

如他所料，打扮像小男生似的多羅羅就站在大門口。

「大叔早安！我來找大哥了～」

「早安，早餐吃過了嗎？」

放她進屋之後兩人閒聊了一下，吃完早餐壽海就出門了。

至於多羅羅卻躡手躡腳地溜上二樓，悄悄打開百鬼丸的房門。

百鬼丸的臥室沒什麼生活感，深色木質地板上除了必要的家具外一點嗜好品都沒有顯得相當寂寥。

正中央的格紋色棉被堆邊緣露出幾縷惹眼的黑髮，多羅羅只能看見那團棉被微微上下起伏。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滿臉怪笑的多羅羅決定好今天的惡作劇內容，朝熟睡中的百鬼丸伸出魔爪。

多羅羅選手此時助跑、起跳！哎呀，她朝面前的格紋小山來了記漂亮的泰山壓頂！

聽見棉被內傳出一聲悶哼，一雙偏白的手臂從內側用棉被捲住來襲的多羅羅。

「大哥早安～」像壽司捲一樣被抓住的小女孩笑咪咪的，一點也不覺得亂撲人有錯。

「......」被腹部重擊吵醒的百鬼丸慢騰騰地坐起上半身，睡得東翹西翹的長亂黑髮散在肩上，連眼睛都還是半睜的。

每次太累或太晚睡，百鬼丸起床時就會呈現這種低血壓狀態。

瞇著眼睛發現抓到的是多羅羅，亂髮少年輕輕吐了口氣，晃了兩晃抱緊手中的棉被捲又再度躺下。

「等等、大哥！起床啊！！」被當成抱枕的小女孩扭來扭去地掙扎，無奈她的力氣根本掙脫不開。

發現眼前的大哥已經又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進夢鄉去，多羅羅只好使出殺手鐧了。

「工作會遲到喔！」

這招對工作狂百鬼丸百試百靈，原本緊閉的雙眼瞬間睜大，清醒到不能再清醒。

「早啊，可以放我出來了吧？」多羅羅吃吃陪笑。

「......」急忙轉頭看看時間發現還非常有餘裕，百鬼丸似乎是覺得頭痛地嘆了口氣，他把多羅羅抓在腰間走向衣櫥，然後拿出一條浴衣的腰帶把棉被整捲捆緊。

「大哥！？快放開我啊！！」

無視地上亂扭的棉被捲，他慢吞吞地前往浴室換掉睡衣。

隔三差五地就會被多羅羅這麼早安服務，百鬼丸真希望她能理解熟睡的時候突然清醒是很痛苦的。

「......」等梳洗完畢換好衣服，百鬼丸蹲在頑皮的棉被蟲面前一臉無奈盯著她看。

「大哥！這樣很丟臉欸，快讓我出來啊～」

「......遮...這樣...很危險，不要...撲人肚子。」

讓多羅羅意外的是聽到一陣非常低啞、語調也有點偏移的嗓音。

「......大哥講話啦！！！」

百鬼丸半年前裝了人工聲帶之後講話的次數單手就數得清，多羅羅這下反倒懷疑沒睡醒的是自己。

對百鬼丸來說其實也很無奈，要不是這段手語複雜到多羅羅看不懂，他也不想開口的。

講話時喉嚨像卡著塊布一樣費力，發出來的聲音也低啞得不像人類，難聽得他自己都想摀住耳朵。

「...道歉...呢？」

雖然說多羅羅常常這麼跟他開玩笑，不過太過頑皮的行為還是得制止的。

「啊，呃...對不起。」

冷靜下來乖乖賠不是，頑皮孩子這才總算被從棉被裡放出來。

多羅羅牽著不習慣說話正在乾咳的百鬼丸去客廳時，飯桌上擺著已經有些回溫的牛奶、大碗的蔬菜沙拉和完美的荷包蛋土司。

「大哥今天工作是演什麼角色啊？」

多羅羅指的是百鬼丸目前同時接的工作中的角色，分別是戰國時代的武士電影中神出鬼沒的浪人和江戶時代劇的捕快，至於昨天演出的是前者。

百鬼丸嚼著生菜思考了一會兒，不行，這個詞似乎沒有手語。

他抽出常備的紙筆正想寫下「捕快」時，多羅羅連忙伸手阻擋。

「大哥，用嘴巴說吧？我想聽你講話。」

「......」

「大叔說要多練習啊，試試看？」

百鬼丸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一筆一劃地在紙上書寫。

－－－「今天要搭電車過去，要遲到了。」

多羅羅鼓起兩頰，卻也拿大哥的固執之處沒辦法。

認識百鬼丸這麼久了，多羅羅很清楚她的大哥雖然個性溫和到可說是老好人，但是拒絕的事情就說什麼也不退讓。

在多羅羅剛滿一歲的時候，火袋就邀請壽海帶著兒子一起來家裡作客。

當時八歲的百鬼丸裝上人工義肢已經數年，但因為看不見的關係總是摔得一身傷。

坐在習以為常的黑暗中，百鬼丸覺得有小小的東西在拉扯他的衣服下擺。

「沒想到你也有孩子了。」坐在百鬼丸身旁的壽海正在和老朋友火袋話家常。

「這是我的女兒多羅羅。」火袋溫柔地抱起蹣跚學步的小女兒放到百鬼丸腿上。

「她看起來對你很好奇吶。」

「唔～啊～」對於面前理應第一次見面的小哥哥沒有一絲怕生，活潑的小女嬰開心地伸手拍打百鬼丸的臉。

但是他只覺得趴在胸前的嬰兒既溫暖又嬌小，緊張得全身動彈不得就怕會不小心傷害到多羅羅。

之後這兩年，壽海經常帶著百鬼丸去火袋家。

「葛格！（お兄ちゃん）」

三歲的多羅羅已經相當會說話了，見到那個雖然沉默卻總會陪著她玩的哥哥總是非常開心地這麼大喊。

而百鬼丸聽到多羅羅的聲音總會溫柔地露出淡淡微笑，伸出雙手讓多羅羅拉住。

「葛格的眼睛看不到，妳要小心喔。」火袋看著女兒活潑的動作不免有些擔心地叮嚀。

「多羅羅！會牽著葛格！」

「是嗎？多羅羅真是好孩子啊。」

又過了一年，十一歲的百鬼丸終於等到了眼角膜的捐贈可以動移植手術了。

四歲的多羅羅被爸爸帶到醫院看望百鬼丸，剛動完手術，少年雙眼還纏著厚厚的白紗布。

「葛格的眼睛痛嗎？」

百鬼丸聽見是多羅羅的聲音，輕輕搖了搖頭。

「葛格眼睛動了手術，之後就可以看見多羅羅了喔。」主刀的壽海顧不得手術的疲勞，結束後就一直陪在養子身邊。

「真的？！」

百鬼丸用點頭回答多羅羅，小女孩開心得抓著他的手不放。

然後在重獲光明的百鬼丸十二歲時接受了火袋導演的提議，成為了他劇中的兒童演員。

一聽說百鬼丸要演戲，原本對火袋的工作沒興趣的多羅羅吵著要去看。

首次演出，百鬼丸的角色是一個背後帶著兩個小弟耀武揚威的有錢小少爺。

看著演小弟的兩個兒童演員朝他左一句大哥、右一句大哥地喊，還有更讓多羅羅驚訝的百鬼丸。

出演讓人討厭的小少爺的他綁著短短的馬尾，臉上的表情是她從來沒見過的自信笑容。

「大哥，好帥氣！」下戲之後，原本在火袋旁邊靜靜旁觀的多羅羅興奮得大喊大叫。

「......？」百鬼丸從沒被多羅羅這麼喊過，不禁有些錯愕地指著自己的臉。

「我以後也要這麼叫你！大哥真的真－－－的超帥氣的！」

百鬼丸依舊一頭霧水還搞不清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既不太在意也不怎麼反對，結果這個叫法就這麼固定下來了。

讓火袋爸爸比較傷心的是原本習慣穿洋裝的女兒開始綁起馬尾，穿著打扮和說話方式也變得越來越中性。

會穿著澎澎裙伸手討抱抱的可愛多羅羅一去不復返。

吃完早餐後兩人搭上電車不久，大清早就起床的多羅羅已經靠在百鬼丸身上睡得流口水。

百鬼丸想趁到站前再研究一下今天的劇本，打招呼的來者卻中斷了他的閱讀。

「喲，這不是大帥哥百鬼丸嘛？」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雙手抓著吊環，瀏海總是往後梳的少年演員小野多輔。

百鬼丸順手比了個早安的手語，但是多輔卻嗤之以鼻。

「你比的東西我看不懂啦。」

「......」百鬼丸抽出手冊，找了個空白處寫上「早安」幾個字。

「少在那裝乖寶寶，昨天用水噴我你膽子挺大的啊？」

小野多輔來火袋導演的劇裡工作也已經有一年左右了，一開始還算很有禮貌，但是百鬼丸不懂他為什麼最近突然開始找自己的碴。

－－－「我最近哪裡惹你生氣了嗎？」思考了一會兒，他在手冊上寫下這個問題。

「囉唆，看到你就不爽，導演喜歡你了不起啊？明明我才演得更好，為什麼好角色都是你的？」

多輔自己其實也知道這個指摘不公平，但是演出這麼久了還是龍套人物的鬱悶感讓他氣不打一處來，看到百鬼丸就討厭。

「哈！居然有臉說自己演得比大哥好？」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百鬼丸身上熟睡的多羅羅已經醒了。

「怎樣？本來就是我比較會演啊！」

「武打戲都要重複幾十次才過關的傢伙說什麼大話？！」

「那種除了動作戲以外都會ＮＧ十幾次的木頭臉哪裡叫很會演戲了？！」

多羅羅跟多輔兩人的吵架音量越來越大，害得旁邊的乘客都忍不住轉頭張望。

這時處在吵架漩渦中間的百鬼丸突然起身，右手抓住多羅羅的腦門、左手箝著多輔的臉。

「呃，大哥...」

「幹什麼啦你！」

他皺著眉頭一聲不吭地盯著兩人，等到他們安靜下來才鬆手拿起手冊唰唰地寫字。

－－－「不要吵架。」

「呿！少裝得很偉大的樣子！」

不服氣的多輔原本還想開罵，但是看到百鬼丸手心碎裂的原子筆後就一路安靜到目的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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