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海大叔，看著百鬼丸的背影有些感觸上了心頭。

當年那個可憐的嬰兒也長大了，既貼心又乖巧得讓他覺得有這兒子真是三生有幸。

再看向邊幫忙邊吱吱喳喳講話的多羅羅，更覺得自己多了一個女兒一樣，孤寂的家裡多了不少歡笑。

不過正當壽海還在感傷的時候，百鬼丸已經整理好餐具走到後面輕輕推著他的背。

「哦？怎麼了？」

百鬼丸指了指壽海的房間再比出躺下跟睡覺的手語動作。

「你是叫我回去補眠嗎？那傍晚再叫我起來吧。」

雖然剛吃完這麼刺激的咖喱根本沒睡意了，不過他也不想辜負兒子的貼心。

「大哥，你不是能說話了嗎？跟壽海大叔用講話的就好了嘛。」多羅羅看著他們兩個的互動，忍不住插嘴道。

聞言動作一僵的百鬼丸輕輕搖了搖頭，表情有點落寞。

「大叔也說講話要多練習啊，難得都裝上人工聲帶了...」

「沒關係，慢慢來就好了。」壽海摸了摸多羅羅跟百鬼丸的頭，滿臉寵溺的笑。

等壽海回到房間，百鬼丸才跟多羅羅在客廳的沙發坐下。

「大哥你看我從奶奶家帶回來的禮物！」

多羅羅拆起手邊大包小包的包裝，裡面盡是零食糖果之類的觀光客土產。

百鬼丸嘴角帶著一絲苦笑，這孩子還是老樣子，所謂的禮物幾乎都是她自己喜歡的零嘴。

聽多羅羅說著這兩天在奶奶家的經歷跟拆土產的時間倒也過得很快，等她終於講到一個段落，外面天色已經變暗了。

「對了大哥，明天你要去片場還是道場？」

百鬼丸抽出常用的手冊，行事曆明天的日期那格用端正得有點彆扭的字跡寫著「10：00開始連續劇拍攝」。

一看到是跟今天不同的連續劇，多羅羅就難掩興奮地喊著要去看，百鬼丸只能豎起食指提醒她別太吵鬧。

「好啦，我會乖乖的。」老好人的大哥搞不好又會被人欺負，她得去監督一下才行。

等到晚上九點，講了一下午話的多羅羅已經在沙發上睡得很熟，百鬼丸悄悄替她蓋上薄被後轉身走到隔壁的房間。

那是壽海為了百鬼丸特地請人加裝隔音設備的練習室。

房間內的擺設相當奇特，一面牆像是舞蹈室的鏡子，另一面牆邊的櫃子放著為數眾多的武士、古裝電影光碟，然後就是一台放在地上的液晶電視。

百鬼丸打開電視放進光碟後看起了電影。

但是跟一般人觀賞電影的方式不同，他一邊盯著電視裡的畫面，不時按下暫停端詳著裡面演員的表情，接著自己也重複擺出同樣的表情看著鏡子做對照。

這是百鬼丸個人的演技練習方式，他知道自己表情僵硬作為演員是個致命傷。

光只有臉能看是不能在演劇圈工作下去的，因此總是跟火袋導演他們借一些電影或連續劇的光碟回家，然後實際模擬各種情緒的面相。

等練習完目前放映的片子，他拿起門邊的木刀站到鏡牆前面。

把明天要用的劇本放到旁邊的立架上，再照著劇本的說明比劃起動作。

想也知道那麼長的武打戲怎麼可能一次到位，百鬼丸總是事先做過不下數十、數百次的模擬，到攝影機前才都是最精髓的演出。

深夜十二點左右，在壽海家客廳來了訪客。

火袋導演已經結束工作來接多羅羅了。

「怎麼，已經睡著了？」

「睡得很熟呢。」

「嗯？那你兒子呢？」體格像熊般的火袋背起熟睡中的多羅羅，這才發現沒看見百鬼丸。

「多羅羅睡著之後就在練習室沒出來了，我正想去看看狀況，你要來嗎？」

「好久沒看他練習了吶。」火袋興致勃勃的跟著壽海回去他的書房，打開為了隔音練習室內安全而加裝的監視器。

畫面內的百鬼丸端詳劇本一陣後走到鏡牆前，做出木刀抵在面前的空間仿佛跟人僵持不下的動作。

突然，他像是躲避了另一個對手的突刺般往後退了一步，接著幾步靈巧變化的詭譎走位，最後終於抓到對手的空隙，雙手中的木刀電光石火般地祭出一刀袈裟斬。

百鬼丸全力以赴的排演動作彷彿隔著螢幕都聽得到木刀的破空聲。

一幕武打戲結束，他停下動作看看劇本，然後不顧已經練習得滿身大汗氣息不順，剛剛那段場面又整個重新演練一次。

「每次看都覺得百鬼丸真的是拼命三郎哪...」

「他也練了超過兩個鐘頭，我看該讓他休息了。」壽海看著監視器的啟動時間，表情有些擔心。

「那我帶多羅羅回家睡覺去了，幫我跟他說一下。」

當年，火袋聽說老友壽海收養了孩子，而且還是當時在新聞上鬧得有些沸沸洋洋的那個孩子。

「嬰兒販賣」案在當時鬧上新聞版面，警方破獲了一間醫院院長私下販售嬰兒到國外，當時救出的嬰兒只有一名。

據說這名嬰兒先天畸形，除了右腳以外的手腳、聽力、聲帶都沒有正常發育，所以被父母賣給了醫院。

但是新聞上令人髮指的的點不是販賣嬰兒這件事情，而是這名嬰兒受到的遭遇。

那間醫院收到了一份「訂單」。

訂單需求分別是嬰兒的眼角膜一對，還有用於地下實驗用的畸形兒一名。

『既然是實驗用的畸形兒，那殘缺多了一點也沒關係吧？』那間醫院的負責人似乎是這麼想的。

當時負責救治嬰兒的就是壽海醫師，火袋一直都沒辦法忘記個性溫和的壽海強忍眼淚、咬牙切齒的憤怒表情。

遺憾的是那個院長被捕前當機立斷把帳本銷毀了，既查不出眼角膜的去向，也查不出嬰兒是被哪對狠心的父母賣來的。

過了不久，壽海就把這個嬰兒透過收養手續正式帶回家了。

火袋正式見到百鬼丸的時候他才三歲，那時候他還不叫這名字。

當年從醫院被救出後，檢方搜索醫院的垃圾桶發現一個小紙盒裡面有屬於他的臍帶，還有一張紙條寫著他的本名。

百鬼丸十二歲的時候，認識他已久的火袋看過他在道場鍛鍊的模樣，因為紮實的武術根柢和端正的臉龐，火袋導演決定啟用他當古裝劇的兒童演員。

那時火袋問他想要直接使用本名還是另外取一個藝名，但是百鬼丸兩者都不要。

他把本名改成了原本壽海要給他當藝名用的百鬼丸，捨棄了原本的名字。

「那是不要我的人取的名字，那我也不要那個名字。」

「用這個爸爸取的名字就好。」

十二歲的百鬼丸用紙筆這麼告訴火袋。

之後雖然改名手續相當繁瑣，壽海跟火袋還是幫他辦好了。

從此百鬼丸就成了專演古裝劇的演員，刻意蓄著的長髮跟非常古感的名字都是為了工作而使用。

然後他對壽海表示義肢、眼角膜移植手術和助聽器等等的費用都請讓他自己償還，儘管壽海早就已經耗用不少家產付清，百鬼丸卻依然堅持如此。

「為什麼？我並不缺錢，這些費用的確很高，但是你也不必這樣...」

「因為我想做。」百鬼丸靈活地在紙上書寫著。

「這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其實火袋瞞著壽海沒說，從過去到現在，百鬼丸不管是練習武術或是演技的時候，全力以赴的程度簡直可說是鬼氣逼人。

從他的表情跟動作都彷彿可以看出修羅般的狠勁，作為一個導演碰到這種原石是不可能不興奮的。

百鬼丸能夠成為令觀眾為之驚嘆的惡鬼。

「百鬼丸，該休息了。」壽海直接打開了練習室的房門，因為在裡面根本聽不見敲門聲。

但是百鬼丸一無所覺，滿身是汗地繼續揮舞木刀。

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為了專心練習又把助聽器拆下來放在一旁，直到走近身邊百鬼丸才從鏡子的反射發現壽海，連忙轉過身來。

「讓我看看兩手義肢的接合處。」等他戴上助聽器，壽海才說道

全身定格了幾秒，百鬼丸才非常遲疑地撩起袖子，如同壽海預料，因為長時間劇烈活動護帶處已經有些滲血。

被下達明天後天都不准再練習的通牒之後，百鬼丸讓難得有點發怒的養父抓去客廳處理傷口了。

挨了好一會兒罵，百鬼丸包紮完時才發現不對，疑惑地張望四周。

「你在找多羅羅？火袋背她回家睡覺了。」

壽海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二點，這時間他自己不去睡明天的工作也要慘了。

「去睡吧，明天我會比你早出門，你要記得把早餐吃完再出去。」

但是瞧見百鬼丸摸著肚子朝冰箱望，意會過來的壽海忍不住笑出聲。

「練了三個鐘頭肚子餓了是吧？我幫你煮宵夜？」

正值十六歲還是發育期的少年搖搖頭，從冰箱拿出另一盒放在保鮮盒的咖喱。

他指了指那盒隱約透出不祥紅色的咖喱，又看著壽海。

「嗯......我現在不餓，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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