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把他的床當書桌的次數越來越多次了。

　　只要他每次回家一踏進房間，多半會看到那個男性惡魔趴在他的床上寫東西──而且有時候衣服還不知道為什麼沒穿好。

　　如果是衣服沒有穿好的狀況下，他不禁擔憂起會不會自己的床上沾了些什麼他不敢想像的混雜味道，畢竟他可沒那麼多替換用的床單與被子，頻繁地洗床單什麼的被人看到很有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啊。

　　還好他白操心了，莎士比亞僅僅是衣衫不整而已，並沒有給他的床上染上奇怪的味道。

　　「你到底是為什麼一定要把我的床當桌子啊？」看著又理所當然把他的床當書桌的男人，路易斯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只有睡覺會用，別那麼小氣。」

　　「不是，就算我沒有睡覺你也不應該這樣做吧？」

　　莎士比亞放下筆，冷哼一聲面無表情地看向站在床邊的路易斯：「所以你想怎樣？」

　　「還能怎樣，以後別把我的床當桌子用啊……」

　　「好啊，但你應該知道跟惡魔交涉要付出代價、締結契約吧？」

　　一聽到契約這個詞，路易斯下意識倒吸一口氣，連直視微笑著的惡魔這件事都變得有難度。

　　「……算了當我沒說過。」掙扎一陣子後，他很努力地擠出話語，無視床上的莎士比亞，走向自己的書桌。

　　「你這傢伙放棄得太快了吧，明明在床上還挺會死撐的不是嗎。」莎士比亞坐起身，整理著散亂的紙頁將它們一一排列好順序，「剛才連半分鐘都不到就拒絕我，如果你墮落有這麼快就好了呢。」

　　路易斯正想回話，眼角餘光卻瞥見書桌桌腳不遠處有一張紙，看起來跟莎士比亞使用的紙一模一樣。飄到這裡來了嗎。他心想，蹲下身撿起來想拿給對方，拿起來的瞬間注意到了上頭的幾行字──咦、等等……

　　「威廉……」

　　「幹嘛？」

　　「這是你寫的嗎？」緊盯著紙上滿滿一行行的字，路易斯知道自己的心跳相當快速。

　　紙上的幾個關鍵字他一眼就認得出來，這跟某位人士的作品有關。那位人士就是跟莎士比亞同姓同名的大名人，出版的作品在他們這種小鎮上也相當熱門，雖然不至於一擺出來就被掃空，但和其他書籍比還是非常難買。

　　如此受歡迎的作品，有人抄寫喜歡的段落下來也不奇怪──可紙上的內容是他完全沒看過的劇情。

　　「我寫的沒錯，有什麼問題？」注意到路易斯從撿起紙之後的表情就開始非常有趣，莎士比亞瞇起了眼。

　　「所、所以你真的是那個『莎士比亞』？！」

　　「懷疑的話我可以先把接下來的內容都告訴你，等新作出來後你就能確認了不是嗎？」

　　「咦？！可是你一開始報上名字的時候明明說是撞名啊！我還想說你們都同姓、會不會只是單純出自同個家族而已……」

　　「當然是隨便找個理由應付你的，笨蛋才會親口承認自己就是那個沒公開露面過的名人好嗎。」

　　路易斯的腦袋陷入混亂。

　　自從知道莎士比亞是惡魔後，他內心其實很慶幸對方並不是那個名人，畢竟他還蠻喜歡那位的作品，要是莎士比亞真的是作者本人，這種高反差可是會讓他絕望透頂。

　　「我知道的唷，你的書櫃有擺我的作品。」見路易斯沒有說話，男人笑笑說著，「雖然沒有很齊全，但看起來很珍惜呢──如何，知道自己跟喜歡作品的作者同居並且上床的心情是怎麼樣？」

　　「噢拜託你可不可以先別說話，讓我好好整理思緒啊！」被那刻意的提問給戳到痛點，路易斯抹了抹臉，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痛。

　　「讓你整理思緒？我可沒那麼好心，不過如果先把你手上那份稿還給我的話，我可以考慮安靜個三分鐘。」話才剛說完，他就看到路易斯往前走了幾步，維持安全距離、伸長手朝他遞出原稿。

　　連思考都不用啊。莎士比亞心想，接過那張紙，聳聳肩後繼續他的整理工作。

　　這份沉默一直到莎士比亞快要整理完稿子後，路易斯才開口問道：「你明明就有這麼好的才能，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那種事？你是指用性行為讓人類墮落的事？」莎士比亞笑了笑，宛如綠寶石般的眸子細細地瞇起，「要我用筆桿寫出能夠讓人類讀了之後會慢慢墮落的故事也很簡單啊，但這樣沒有成就感，太無趣了。」

　　「無趣？」

　　「不能直接觀察到當事人的反應真的很無趣，比如像你這種純情處男，稍微逗一下就會露出很好玩的表情呢。」

　　「你把我當小動物還是小孩子嗎……」

　　「唔……以我實際活過的歲數來說，基本上人類都是小孩子。」

　　到底是活了多久啊。路易斯很想問出口，直覺卻告訴他真的問了可能會引發更慘的後果──例如被當作交換條件拖上床之類的。

　　「……所以你最近是在趕新作？」思考過後，他還是選擇把話題拉到另外一個比較安全的疑問上。

　　「不算在趕，只是我靈感來了就順便寫下來。」莎士比亞不知道從哪拿了條細繩，將整理完畢的稿子捆起來，「反正我本來就是寫好玩的，交出稿子的時間也是看我這邊的興致如何，不過我還是會稍微注意一下時間，不然等我想到的時候，可能也過了五十年吧。」

　　說得也是，因為莎士比亞是惡魔嘛，跟人類不同，壽命並不是有限的。

　　……嗯？

　　「你說是寫興趣的？那你的出道作……」

　　「有天在酒吧搭訕到一個喝醉的年輕人，聊了一下帶出去幫他脫童貞後想起那傢伙說過他的職業，就因為好玩把我打發時間寫的手稿簽個名、留給他了。」

　　「欸？那個人該不會……」

　　「他拿去出版了呢，結果我就這樣變成有名人了，而他也因此發了大財，可喜可賀。」

　　「不、等等！他見過你對吧，這樣不就很清楚那天留下稿子的你跟他……」其實他一直很困惑，按照莎士比亞的說法，這個惡魔應該已經跟鎮上無數的男女發生過關係。可是只要他在外頭遇到對方的時候，男人都能和居民們有說有笑、彼此間沒有他所認為的尷尬感。

　　先別提女性，一般男性和莎士比亞這種類型的男人發生關係後的糾結他是可以想像的，但直到今天為止，好像只有他會有那種複雜的情緒……

　　「喔這點不用你費心，他喝得那麼醉，差點連勃起都沒辦法，或許還以為自己跟哪來的女人渡過美好夜晚呢。」莎士比亞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看起來心情相當地好，「而且我的名字很明顯是男性，一般人只會覺得那份稿子是誰遺失的而已，才不會想到自己跟稿子的作者做愛了。」

　　「……所以你就開始寫書了？」

　　「是啊，有『朋友』跑來問我那個名字是不是我，加上出版後有人說看到那傢伙偷偷在酒吧附近打聽我的消息。我覺得這發展很有趣，就主動寫信給他了。」

　　路易斯皺了一下眉，微微歪著頭，「不是直接跟他見面？」

　　「哈！怎麼可能跟他見面，那種人管不住嘴，會讓我很難繼續行動。」他站起身，終於離開了路易斯的床鋪，「我在信中要求的除了稿費以外，就是他不得要我露面，還有別擅自透漏信件中的內容，如果違反約定我大可有辦法把他搞得妻離子散。」

　　「嗯？妻離子散？」

　　「哦，他賺錢後娶到老婆了，真的是可喜可賀呢。」

　　「……可是，那是和你『簽約』的結果吧，你真的只因為發展有趣，就不拿走任何代價嗎？」就算是約定，也已經是『締結契約』了，惡魔才不會這麼好心讓人發財、只拿走該有的錢財吧……

　　「看我心情囉，我可以不交稿，但他非常依賴我的作品──我這樣說你懂吧？」

　　「呃……大概能懂一些。」

　　「加上我不是那麼急需人類的錢，就算真的臨時缺的話，我自己用身體去賺還比寫一本書還快呢。」

　　「……用身體？」

　　剛拋出疑問沒幾秒，路易斯立刻後悔了。他不是傻瓜，這點暗示不至於到聽不懂的程度。

　　只見莎士比亞的嘴角不懷好意地微微揚起，眼神彷彿盯上獵物的掠食者般審視著眼前似乎已經開始在發抖的男子：「是啊，我的價碼不低喔，所以你算是賺到不少了呢。」

　　「總、總之你快出去，稿子不是收完了嗎！」

　　「我為什麼要出去？反正我們都在同一個空間了，不如……」

　　「不要！」

　　「哦？我話還沒說完你就這麼急著拒絕啊？而且這麼大聲好嗎，不怕有人聽到？」

　　路易斯努力地思考對策，像是該怎麼讓莎士比亞離開房間、大發慈悲放過他，但想了想過去僥倖逃過一劫都是剛好惡魔說什麼臨時有事，其他都是被推上床後，勉強靠抓尾巴來反擊。

　　而且尾巴什麼時候會跑出來還是要看運氣的……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莎士比亞的視線忽然往窗外看去，盯著某處好一會後，忽然轉身拿著那疊稿子離開。

　　欸？怎麼了？

　　他感到不解，也好奇朝方才莎士比亞雙眼注視的方向瞧。那除了剛慢慢爬升起來的月亮、以及幾顆還沒那麼明亮的星星以外，什麼都沒有。

　　「對了，晚餐我不吃，不用準備我的。」

　　只有莎士比亞的聲音從房外遠遠傳來，反而讓他一時之間愣住了。

　　不太懂發生什麼事了，但看來這次算是運氣好、又讓他逃過了。

　　稍微鬆口氣的同時，卻想起莎士比亞的另外一個身份，心情立刻複雜了起來。

　　不僅是因為和喜歡的作家發生關係的衝擊，還有──

　　原來他們一直以來閱讀的、那位作者的作品，都是出自『惡魔』之手……

　　真是諷刺至極。

　　路易斯按了按微微發疼的額角，長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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