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马离开的第一天晚上，真月零决定烧掉那颗星星——一点一点烧成碎屑，攥到自己手里。

九十九游马仿佛是一只永不坠落的飞鸟，扑簌翅膀，张开嘴笑，叽叽喳喳不知疲倦，似乎永远都不晓得自己会受伤。他甚至比无礼凡人更要惹人生厌。他是垃圾之下的渣滓，却妄图攀扯天外星云，固执己见自以为是，就是偏要和他贝库塔大人作对来的。

贝库塔认定九十九游马就是伊卡洛斯在地上留下的蜡块，稀稀拉拉流落人间，又扭扭捏捏聚合齐全，承着昔日主人的高远志向要飞向太阳，实际上不过是一个不成气候、空有人形的小娃娃。贝库塔给他拍拍手，用着赞赏的姿态大肆嘲笑起来。

他才几岁？他身子里有多少斤两的肉？他的影子有多重，能否支撑着他在陆地上行走？

哎呀呀，游马还是太幼稚太荒唐了，真担心他能不能斗得过另外那几位“大人”呢。我贝库塔大人好心来帮你一把吧，不用感谢我哦。

你问费用啊，到时候再说吧？

多么划算的一笔交易！贝库塔都要为自己鼓掌了。

于是他转过身，真月零来到了人间。

基拉古还是太弱了呀。真月零俯视着下方的战况，缓缓地勾起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弧度合适的微笑，只不过第一次做，似乎有些失败。不过这没关系，正式出场时能够练好就行了。

那么——出于好心，让我来拜访一下你吧，游马、同、学。

他们都围绕着游马，似乎是把他当成领袖人物一样爱戴……可也不对。没有哪个下属会这样没大没小，擅自对上司大吼大叫，指使上司干这干那，甚至干脆对上司爱理不理。真月零每天戴上阳光温暖的虚假面具光明正大站在一旁，冷漠而平静地观察着游马一行人。有些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伸出手就能将九十九游马当场扼死，但是那样就失去了太多乐趣。

寻常人在下雨之前看到树根边上的蚂蚁群会作何反应呢？明知对蚂蚁来说那是一场绝大的灾难，看着它们东西奔忙，似乎有条不紊地准备应对，却又免不了焦灼不歇的样子，少有人会感到揪心的。真月零反倒还会感觉有趣——啊，这就是低等生物会做的事情吗？

尽情地享受和平安宁的时光吧，马上、马上就会让你们开上盛大的宴会的！

真月零就是如此真心实意地希冀着战争的到来。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争取一下和九十九游马一块搞个开场舞。当然，这里剔除了游马的意愿。真月零这人，实是与贝库塔不一样的。贝库塔是假里掺着真，他却是真的堂堂正正，并且也真的怀着最为纯粹的恶意。

他开开心心地在自己和游马之间划了一条隐隐约约的线，又让游马和他站进一个圈子里，在外头划上一道分明的界限。然后他对小鸟众人，对鲨鱼、快斗，对Astral说：出于好心，你们可别进来哦。

杀人，莫过于诛心。

他要谁都不好受，那他就会最开心。

或许贝库塔唯一没能想到的，就是他会受到真月零——这个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对一切都满怀恶意还要表现得笑嘻嘻的个体——的影响吧。

很正常，太正常了，这没法责怪谁。

当他接近游马的时候，当他为了把游马握在手心里而开始隔离他的同伴的时候，当他主动拉近和游马之间的距离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有想过线会磨灭，铁石心会被捂热，身为巴利安人也会开始赞叹人类天生长成的嘴唇。

这是夏天，窗外却如同寒冬呼啸风雪。他觉得自己的心也一样冷。

这感觉在刚开始熟悉起来的时候就有过一次。

那是一次喧闹过后，他又成功地让游马迟到了。于是他开始计划下一次、下下一次……入迷得停住了步伐。游马抢先一步翻到最后一排，熟练地把书包往身边的座位上一搁，逼得同样迟到的学生只好跑到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去晃悠。

游马就坐在那回头，晨日的光线模糊了他的笑脸，但他是知道游马在笑的，肯定是这样。

游马喊他：“真月，过来坐啊！”

贝库塔猛地惊醒了。他开始明白：九十九游马并不是伊卡洛斯，而他自己，差点就要变成可怜又无助，白白被人驯养的小狐狸了！

他既愤怒又伤心，九十九游马是个恶毒的骗子，骗得他吃下有毒的苹果，甘愿沉溺于美梦之中。他偏不要按照剧本上写的那样，当个炮灰反派孤独落寞、令人唾弃地死去——贝库塔大人怎么可能落到那种境地？怎么可以？

该死的是星光界，是人类！

就让我用毒液款待你一番吧，九十九游马。

连日来的内心折磨已经耗尽了贝库塔的耐心。他再也不想玩什么过家家的好朋友游戏了，他现在只想看看真相揭秘的时候那群家伙会有怎样的表现！

臆想着将来再见的时候游马那家伙会露出的表情，贝库塔几乎要忍不住嘴边逐渐扩大的笑意了。于是他低低地笑起来，零碎的焦灼稀稀落落地拖成尾音，叫他烦躁得无法继续想象并享受游马的绝望、错愕与愤怒。

“哼。就让你抱持着对朋友的愧疚再多活几天，然后愉快地去死吧！”

贝库塔恶狠狠地咬了游马一口，回到了巴利安世界。

他吃过腐臭的肉。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东西，可以递给我一下吗？”

真月零听到声音，转过头去看。

一位少年站在那里，双手合十，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真诚而微带期盼地说道：“拜托了！”

他喝过血染的水。

真月零略带思索地皱起了眉毛，明朗的外貌成功勾起了对方的信任与期待，最极具说服力的证据就是那家伙的眼睛里开始闪烁光彩，洋溢起满天的星光，仿佛自己是什么绝世无双的大善人一样。

难道这个人以为我会还给他吗？真月零难以置信地想道。

真是……多么愚蠢可笑的白痴啊。

他这么想着，把手伸了出去，那傻瓜居然就满眼放光地准备接住了。然而就在下一刻，真月零掏出了一副手铐，将两个人牢牢地铐在了一起。

他有一颗铁石做成的心。

“是吗？那你要怎么证明自己是这样东西的主人呢？上面又没有你的名字。”真名为贝库塔的人恶劣地笑起来，“出于好心地告诉你，我捡到的东西，最后可都变成我的了哦。”

贝库塔心满意足地哼唱起来，一字一句地、耐心地对游马说道。他用利刃割扯着两人相贴的皮肤，把对方和自己一块儿弄得鲜血淋漓。他像个获得了整袋糖果作为礼物的孩童一样摇晃着手铐向四周炫耀，宛如对远古时战争中胜者的拙劣模仿。

即便围观者只有九十九游马一个人。

然后他把名为真月零的存在碾得粉碎，他看着游马眼中的泪水干涸、光亮减弱直至黯淡，他听着游马对他怒吼——

他的星星就此消逝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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