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鑰匙斷了耶？」

夜半時分，我提著剛買回來的宵夜站在宿舍房門前，剛從口袋裡掏出的鑰匙正擱在掌心間，在一串鑰匙圈上，前端出現明顯缺口的那把鑰匙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不假思索地翻翻口袋，找到了另一塊對應的鑰匙斷片，乾脆的金屬斷面就像是被蠻力強硬地折斷似的。但說來奇怪，我記得當我離開家門並將它塞進口袋之前，它明明還是完整的啊？

在一旁的林虎也稍微彎下腰來，對難得一見的畫面嘖嘖稱奇。

「斷得還真徹底，怎麼辦？需要我動用靈力把鎖打開嗎？」看著斷掉的鑰匙，林虎分析狀況後提出了實際的建議。身為虎爺分靈的林虎沒有肉體，卻能以自身的靈力操控現實中的小東西，其實完全能憑超自然的方式把鎖打開。

不知不覺間已經對這種神明特有的能力瞭若執掌，也讓我重新意識到我－林天遼，已經算不上是一個平凡的大學生的事實。不過身為守護神也並非全知全能，林虎似乎誤會了一點，他以為我現在處於被鎖在外頭的狀態。

「放心，這把不是宿舍的鑰匙。」我將鑰匙碎片塞回口袋，拿起另一把鑰匙插進鎖孔裡一轉，伴隨著清脆的開鎖聲，將門輕易推開，燈光照亮房內熟悉的輪廓，竟讓我有種回到家裡的安心感。

「不過也是幸好，如果真的是宿舍鑰匙的話，之後還得跟房東處理鑰匙的問題，想想就麻煩。」將買來的炸物裝進盤子之餘，我與林虎繼續聊起鑰匙的話題。

「是啊，不過沒能幫阿遼你開門，總覺得有點可惜。」

「咦，你在期待這種事情啊？」

「什麼？不，我才不會期待你回不了家呢。」

我笑著望向這頭魁梧的虎爺，他連忙將頭撇向一邊，但沒看漏他那貓科動物的俊俏臉龐上閃過的一抹羞赧、一絲與守護神的職責不相干的企盼。

「只是⋯⋯畢竟我也沒有辦法幫你提宵夜之類的，難得有我似乎能做到的事情⋯⋯」

「林虎，你像現在這樣一直陪在我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啊。」

懷著有點調皮的意圖，我伸手搔搔林虎的腰際，手指沿著身體的曲線刮搔著腹部柔軟白毛下的結實肌肉，堅實的觸感摸起來非常舒服。

「嗚！哈哈哈⋯⋯阿遼，住手⋯⋯哈⋯⋯」

被搔癢的林虎不由發出輕笑、近乎兩公尺的高大身軀因無法壓抑的酥癢而不自在地扭動、連忙往後退了一步躲避我的攻勢。自從偶然察覺林虎似乎有點怕癢之後，我偶爾便會這樣跟他鬧著玩，光是能像這樣與他互動就很開心。

「唉⋯⋯阿遼你這麼無欲無求，到底算不算好事呢？」林虎嘴上這麼說，彎起的嘴角與在身後輕晃的尾巴卻藏不住內心的喜悅。

「現在就別考慮這個了，宵夜都要涼囉。」

我將裝滿炸物的大盤子端到桌上後，便用竹籤插起一條炸魷魚，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林虎也抓起一塊炸地瓜的氣，拋進嘴裡咀嚼著，露出一貫的滿足表情。

「雖然這真的很美味，但半夜吃炸的對身體不好啊，阿遼你也該多照顧自己。」

「林虎，你在說教的同時，沒注意自己已經是共犯了嗎？炸雞腿、炸麻糬可全都是你點的菜唷。」

「嗚⋯⋯這個⋯⋯」

林虎抓著炸麻糬的手在空中頓住，似乎有點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這種狀況該怎麼形容呢⋯⋯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總覺得這樣形容好像有點壞心啊。

「開玩笑的啦，我會好好注意身體健康的。你每天都跟我一起吃飯，應該知道我很少買宵夜的啊。」

「這倒是真的。」

聽見我的笑語，林虎才釋懷地將炸麻糬一口吞下。雖然這頭虎爺平時總是一表正經，表情嚴肅起來時似乎完全沒有妥協的餘地。但實際上相處久了就會明白，很多時候他只是想表達自己拙劣的關心而已。

「我還是覺得那把鑰匙斷得很玄。」

東西吃得差不多之後，我和林虎坐到床邊，閒聊的話題又回到那把鑰匙上，它剛從鑰匙圈上被拆下、躺在餐桌的角落。我出門買宵夜一路上也沒有遭遇任何碰撞、推擠，但這把鑰匙就在這短短不到半小時的路程中，一聲不響地斷在我的口袋裡。

倒也不是說造成了什麼困擾，只是⋯⋯有點可惜。

「這麼說來，那是用在哪裡的鑰匙啊？」

「老家大門。」

「喔？」

林虎發出饒富趣味的疑惑語氣，我大概知道他接下來想要問什麼。

「你把老家的鑰匙隨身攜帶？」

「是啊，我知道平時用不到，都已經搬來北部的宿舍這麼久了，平時也沒什麼機會回去。只是⋯⋯它原本就一直待在鑰匙圈上，我也就懶得拆下來了。」

「⋯⋯是捨不得吧？」

「不要把話講的這麼白啦。」

我無奈地偏過頭去，這下被林虎抓到話柄了，這大概能令他欣喜地掛在嘴邊好幾天。雖然身為從老家廟宇跟我北上的分靈，會對這種事感到開心也是理所當然，但是⋯⋯我會不好意思啊。

「哈哈，抱歉抱歉。不過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也許這把鑰匙是在報恩呢。」

「報、恩？」

「是啊。像是隨身的佩飾、常用的碗筷、這些日常貼身的用品都可能因為與主人親近而擁有靈性，有時它們也會為了向主人警示危險，甚至是替主人抵禦災害而斷裂、破損。」

「咦⋯⋯還有這樣的啊？」

「你帶在身邊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吧。也許在朝夕相處下，你們的連結比你想像的還要深刻喔，深刻到他願意這樣為你付出。」

「因為一直和我朝夕相處，所以變得想為我付出？總覺得好微妙啊⋯⋯」

我有點困惑地歪頭，依然不太能意會這種邏輯，因為在我看來，我完全不認為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值得這把鑰匙犧牲自己作為回報。不過，試著去理解鑰匙的情感似乎也很奇怪。

「⋯⋯而且要論感謝，應該是我該道謝啊。」

我把玩起手中的鑰匙斷片，金屬的觸感摸起來涼涼的，如果把它貼在額頭或臉頰上，也許甚至會感到有些冰冷吧。

這麼想來它確實陪伴我很長一段時間了。記得是在剛上小學沒過幾天，家人便帶著我去鎖匠鋪打了這把鑰匙，讓「放學回家」這件事，不至於打亂家人們的生活節奏。

「從小學開始、之後又上了國中、高中，一直以來都是靠它來開家裡大門呢。剛開始還有點不習慣，到後來出門時口袋裡沒有鑰匙都會覺得有點不安。有時離開家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的時候，看到它就會想起自己還有個能夠回去的地方⋯⋯」

也許林虎說得沒錯，我對這把鑰匙的想法真的比我原先預想的還要複雜，所以明明平時幾乎沒有使用到的機會，失去它依然會讓我感到有點遺憾。正當我盯著鑰匙斷片發愣時，林虎稍微挪動身子朝我靠攏，大大的虎掌繞過後頸搭在我的肩上、手臂柔軟的細毛傳達著熟悉的關懷。

「器物的靈對於主人的情感變化很敏感，我想正是阿遼你的這份寄託，讓它逐漸與你變得親近。不用感到太難過，它願意犧牲自己來為你擋災，肯定也是因為⋯⋯覺得與你相遇是件幸福的事吧。」

幸福啊⋯⋯我的嘴角微揚、偏頭靠在林虎厚實的胸膛上、恣意享受這份再熟悉不過的溫暖與牢靠。

「對了。林虎，趁機提醒你一下。」

「？」

「你如果像這樣犧牲自己來為我擋災的話，我會更難過喔。」

「⋯⋯我知道。」

林虎溫和的回應表達了他的理解、但是我明白，這並不是承諾。假如我真的不幸深陷九死一生的險境中，林虎肯定也會像這把鑰匙一樣奮不顧身地守護我吧。真不可思議，與林虎相戀的這段時光，讓我能將這些假設化為內心的篤定。

鑰匙也好、林虎也好，直到現在，我仍不覺得自己為他們做了何等壯舉，值得他們如此傾心回報，有時也會因此對無以為報的自己感到有點慚愧，畢竟我好像總是⋯⋯單方面接受著別人的善意，卻沒有能為他人做到什麼的自信。然而即使是這樣的我，依然有幸能擁有這些珍貴的緣分，我想我其實算是很幸福的人吧。我鬆開剛才握緊的手掌，手中的鑰匙斷片早已因染上了我的體溫而不再冰冷。

「謝謝你，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我對鑰匙的斷片呢喃道，感激中夾雜著些許歉意，畢竟這聲道謝真要追究起來，已經遲了太久太久。

「它會收到的。」

像是要提供慰藉似的，林虎輕輕摸起我的頭，將我有些消沉的表情化為淡淡淺笑。我轉過身來抱住這頭大老虎，將頭埋進他寬闊胸膛的細軟白毛中，傾訴起不願再留下遺憾的話語。

「林虎，也非常謝謝你。有你陪伴在我身邊，我真的很開心、也很珍惜你喔。所以⋯⋯你也要好好珍惜自己喔。」

「阿遼⋯⋯」

林虎也舉起膀臂環抱住我，他的身子順著我壓在他身上的重量緩緩後傾，最後完全躺倒在床上。

「我也是，與你一起度過的這些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時光。看來⋯⋯如果不想讓心愛的人難過，我也得好好保重自己呢。」

「是啊，彼此彼此嘛。」

我依然躺在林虎身上，隔著他堅挺的肌肉下傳來沉穩的呼吸起伏，不禁露出安心的微笑。林虎的手也摟在我身後，回應著我的依賴，珍惜著彼此的心意，讓我們的距離更加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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