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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又名：肚子痛的時候，在廁所一見鍾情怎麼辦！？在線等，急急急。

魏無羨僅以18歲之齡，從M大計算科學部拿到博士學位時，並沒有使幾億人都驚呆了，事實上，根本沒人大驚小怪。

因為四個月前，他在老牌知名學術期刊⟪科學⟫上刊登了他的博士論文主要結果，名為「P=NP：一個演算法」 ，解決了一個世紀以來，電腦科學家面對的大哉問：我們能不能透過有限長度的電腦演算，將感情、直覺、樂觀等概念，設置進電腦軟體中？

如果這個答案為「否，P不等於NP」，那麼，人類就算能創造出運算速度再快的超級電腦，那也是機器，是人類的工具。

但，答案若為「是，P等於NP」，就表示，存在至少一種方法使得超級電腦能像人類一樣思考，甚至自主學習感情——真正的人工智慧生命時代將要來臨。

這個俊俏的少年透過論文對世界宣告：是，解法在這裡。

那篇論文開啟了人工智慧的新紀元，使全世界的科學家血液都沸騰了，相關研究結果瘋狂產出，一時之間，各種新發明如雨後春筍般咚咚咚此起彼落就冒出來，簡直令人目不暇給，內行人喜上眉梢，外行人吃瓜之餘大嘆見證歷史。

至於幾億人驚不驚呆，套一句他指導教授延靈道人的話：管他們去死。

延靈是個諾貝爾獎物理學獎得主，得獎的時候才43歲，人稱當代天才，但是他在魏無羨的博士論文口試會場上只待了一分鐘，而且親口把這個當代天才的稱號拱手讓給那個笑嘻嘻、連領帶都繫歪的少年。

另一位親眼見證了魏無羨論文口試過程的委員名叫青蘅君，他是全球前五大企業姑蘇模控公司的董事長，知名仿生機械科學家，年約55歲，是人工智慧領域說一不二的人物。他事後對好奇的科學記者說了那場傳奇的論文口試。

一般博士論文口試流程是這樣：學生準備好投影片，等所有口試委員和指導教授一共9個人全部到齊，就開始報告。報告完他的研發結果之後，口試委員輪番質疑他的發現，學生必須抵擋這些質疑，直到他說服所有委員，那論文就可以通過，學生取得博士學位。

通常口試委員都是相關領域的專家，而且利益迴避，經常對學生百般刁難，特別是M大這種世界頂尖大學，對學生品質的把關極為嚴苛。

但魏無羨那場論文口試是這樣：

下午兩點，魏同學站在簡報台前，等指導教授過來就準備報告。延靈道人此時快步走進簡報室裡，抓起桌上的評分單，直接畫了一個斗大的「A+」，然後又抓起旁邊的論文通過同意書，一邊簽下自己大名一邊跟旁邊的8位委員抱怨：「趕快簽一簽就走，再不走，他就要問我問題了 ！媽的天才！」

然後延靈道人把兩張紙摔在桌上，腳底抹油溜得比哪個口試委員都快。

當時連魏同學都有些傻眼，尷尬地笑了笑，對其他口試委員說：「我……」

青蘅君說到這裡，輕輕笑了一聲，這位中年紳士身上有很重的書卷氣，看起來更像一名儒生而不是功成名就的企業家，笑起來令人感覺如沐春風，他接著對記者說：後來，其他口試委員面面相覷，在場諸位都是看過魏同學那篇精采絕倫的論文的內行人，知道這項貢獻非同小可，於是紛紛拿起自己面前的同意書簽了名，上前塞給魏同學，然後跟他輪流握手道恭喜。就這麼結束了那場傳奇的口試。

科學記者聽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隔年，M大學史上最年輕博士魏無羨將自己的研究結果申請成二十多項人工智慧專利，拉著從小到大的好友兼損友江晚吟，在江父(江晚吟親爹、魏無羨乾爹)的慷慨資金援助下，共同創辦了雲夢模控公司，並且藉由跟青蘅君的一面之緣，從仿生人名廠姑蘇模控取得了交互專利授權，推出了現在市場上最受歡迎的仿生人機體「IF-01」，在民生市場上徹底搶走了姑蘇模控的市佔率。

姑蘇模控公司製造的仿生人型號名稱通通叫做Mr. Lan，也就是藍先生，只有男性外觀。主要供應給政府機構和軍方，以耐用和低故障率聞名世界各國。但產品價格高昂，且軟體設定死板，據說姑蘇模控的公司法務長為了避免武力強大的軍用仿生人可能對人類造成危害，在運作程式裡設計了三千條以上的運作限制規則，以至於每位姑蘇藍先生都一副面無表情的僵硬死人臉，如果對藍先生們有什麼超出作業手冊的請求，通常就是「不可」、「違反規定」、「拒絕受理」、「屬於作業手冊無授權之項目」這樣的回應。把這種仿生人帶進家裡，跟請回一本法律辭典供在家裡沒什麼不同，非常不親民，氣都氣死。

但雲夢模控的仿生人「IF-01」完全不同。

就像七十年前，比爾蓋茲開創席捲市場的電腦作業系統；五十年前，古鴿小子改良網路搜尋引擎；在當代，則有將仿生人技術真正實踐在民生用途的雲夢雙傑——魏無羨和江晚吟。

說起來江晚吟也是個奇才，他一邊念大學的商學院，一邊每天在宿舍跟魏無羨搞仿生人機體設計，宿舍房間裡堆滿了各種電腦晶片、LED零件和人造皮膚，路過一個不小心就會踩中地上散落的半張女人臉皮，把室友嚇得夜不歸宿。

他還課程事業兩不耽誤，每年都拿獎學金，人稱書卷一哥。雲夢模控公司的股票上市的那天，他剛好也從M大校長手中接過畢業證書，還是金融和機械雙學位。這人做事頗龜毛，能把魏無羨沒注意的細節通通補完，沒有他，IF-01絕對無法完成。

雲夢模控的仿生人不但價格比姑蘇名廠製造的產品便宜得多，而且外觀是非常漂亮的氣質美女，家事全能，能負擔打掃、下廚、照護兒童和老人等工作，很快就擄獲了各種家庭的需求，在民用仿生機械市場的佔有率一度高達6成。

雲夢模控的股價飛快飆升，在兩年內就擠身財富雜誌遴選的全球前四大企業，與無名山避險基金、蘭陵模控、姑蘇模控等公司均分天下，而雲夢雙傑的鉅額身價也成為眾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不過，一個雲夢模控公司內部流傳的驚世大秘密是，「IF-01」其實是「愛妃一號」的拼音……這名字是真的詭異，因為這款仿生人機體是家務用途，外貌美如仙女，皮膚白、巴掌臉，大胸細腰腿長，身高173公分，體重……體重90公斤，抱歉，不管外皮多漂亮，人造塑膠皮膚底下就是合金線路、316不銹鋼骨和電路板，入水必沉，切勿嘗試。

愛妃一號設定個性乖巧不多話，節儉愛乾淨，喜歡小狗。據說是雲夢模控首席美術主任江厭離女士，聽完江晚吟總裁對於心儀女性類型的描述之後，親手設計出來的外觀模型。連江晚吟的外甥初次看見這位美女仿生人，本能反應就是喊一聲「舅媽」。

等到技術開發部主任魏無羨發現他坑爹般的好兄弟幫他們的初代大作取了個這麼坑爹的名字之後已經來不及更改了，只好讓廣告宣傳部門把中文改成拼音，免得「愛妃一號」的行銷廣告傳遍大街小巷，讓他見一次笑翻一次，影響銷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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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於魏無羨本人而言，他人生的最大轉折，其實是去姑蘇模控談交互授權的一場偶遇。

那天早上，他母親大人藏色難得放假，一時興起親手作了早餐，結果父親大人嚷著上班要遲到，匆匆出門，把三年五載才想到要下廚一次的親親老婆的愛心早餐留在餐桌。藏色就把兩人份的早餐塞給晚起的兒子。

魏無羨沐浴在母親異常慈愛的目光下，硬著頭皮吞掉四根半焦半生的德國香腸、一大杯鮮橙汁和兩份……本來應該是法式土司的不明食品。

然後他就光榮地胃疼了。在家裡折騰半天、吞下幾顆胃藥都沒什麼起色。但跟姑蘇模控的技術部高層約了上午十一點會面，不好讓人久等，就匆忙叫了一輛計程收費懸浮車，超速飆往姑蘇模控的雲深研發大樓。

魏無羨一面揉著肚子，一面從薄外套口袋裡掏出折疊螢幕，找出青蘅君事先傳給他的電子通行證，刷過層層門禁，慢慢踱進雲深研發大樓正門。興許是他年紀太輕，又穿著棉質連帽外套和淺藍色牛仔褲，腳上踩一雙半舊運動鞋，看起來完全不像生意成功的商業人士，來往的辦公人士和穿著實驗白袍的科學家壓根兒沒空理會這個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大男孩。

雲深研發大樓早上氣氛有些古怪，他看見兩名技術人員跟著門禁警衛低聲交談匆匆跑進走廊盡頭的機房，隨即又來了一名英俊高大的男人，穿著一絲不茍的訂製西服，一面聽著手下報告，臉上雖然掛著溫煦的微笑，眉間卻掩不住憂慮的神色，一行人又是焦急地往機房的方向走。

這些全是人類。他們在找什麼？機房裡通常安放大樓的監視攝影機原始檔，一群人匆忙進去，是有什麼危險人物混進大樓了嗎？

魏無羨困惑地看著他們的背影，轉頭走向電梯。運氣挺背，搭電梯時他的腸胃又一陣咕嚕翻滾，感覺非常想把早上吃下去的東西給吐出來，了卻今日恩仇。他連忙抬起手摀住嘴，隨便按下最近一個樓層，電梯門一開，強忍著吐意，衝向最近的廁所。

說到廁所，他實在應該讚美一下姑蘇模控的清潔品質。

男士廁所裡寬敞又乾淨，空無一人，每一塊磁磚都乾爽潔白得像是剛剛打過蠟，洗手台前的巨大鏡面擦得發亮，天花板投射著橙色無影LED燈，牆壁旁邊裝飾著一大把新鮮的紫色龍膽花，營造出沒壓迫感的舒服空間，除了魏無羨佔用的那個隔間裡慘烈的嘔吐聲和沖馬桶的水聲之外，整個空間既寧靜又美好。

這個少年吐得連膽汁都快咳出來了。

胃酸上湧沖過食道會產生一種噁心的灼燒感，他痛苦地按著喉嚨從隔間走出來，到洗手台前開冷水漱口洗手，順手用指腹抹過紅通通的眼角湧出的生理性淚水。前方鏡面寬大，能將身後一排廁所隔間都反映得清晰。魏無羨好不容易感覺噁心感消褪一些，卻發現，有一間隔間的門鎖顯示『使用中』。

除了他，還有人待在廁所裡嗎？

完全感覺不到。這裡的空氣太安靜了，空調很強，但有活人跟你待在同一個密閉空間裡，人類是會產生某種直觀感應的。

他狐疑地轉過身，盯著那間廁所隔間。

此時那間隔間裡傳出馬桶沖水聲，兩秒鐘後隔間門滑開，一名英俊高大的男人緩步踏出，面無表情地走到旁邊的洗手台，姿勢矜雅地傾身洗手，並且使用了清潔專用泡沫，仔細地把每根指縫都洗淨，隨後，使用牆上供應的消毒噴霧將手上的水珠蒸發得一滴不剩。一系列細微的動作流暢優美，神情雍容不迫，就像古典名畫裡活生生走出來的王侯貴族那般。

「……」魏無羨無言地看著他，因為嘈點太多，不知道要從哪一個地方開始講。

一、那男人是個仿生人，他穿著仿生人專用的灰白色長袖制服，右手臂上套疊著一輪環形LED辨識燈，且右邊額頭也有圓形的辨識燈，正亮著表示『正常運作』的冰藍色指示燈號。

二、仿生人不用上廁所，他在廁所裡幹什麼？

三、仿生人不上廁所，所以並不需要沖馬桶，他在廁所裡沖馬桶幹什麼？

四、既然仿生人不上廁所，所以並不需要沖馬桶，那當然也就不必如廁後洗手，他在廁所裡沖馬桶後又出來洗手幹什麼？

五、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仿生人的長相，跟剛才他在一樓見到的高大英俊、匆匆走進機房的男人，幾乎一模一樣。

六、剛才他在一樓見到的高大英俊、匆匆走進機房的男人和他的手下，似乎在找什麼人。

魏無羨覺得他得到真相了。此時應有一名小孩偵探跳出來指著這名仿生人大喊：兇手就是你！……他一定看了太多他爸珍藏的名偵探柯南漫畫。

魏無羨甩了甩頭，哭笑不得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名高大英俊的仿生人轉頭看了他一眼，淺琉璃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波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用冷若冰霜的口吻道：「你不是雲深的人，在這裡做什麼？這個樓層未經許可，禁止進入。」

立場交換了。魏無羨尷尬地想。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仿生人，腦中瞬間回想起一大堆雲深產品的資料，確定沒有這個量產型號。但眼前仿生人的言行精巧程度，絕對已經超過了雲深能賣給國防部作特種兵最高等級的訂製品。再加上他那張跟青蘅君以及方才樓下擦身而過那位頗為肖似的臉……

魏無羨大概知道他是什麼了。

這個俊俏的少年隨性一笑，坦誠道：「我是雲夢模控的魏無羨，青蘅君的客人。業界傳聞，青蘅君曾經投入鉅額資源，打造出一名與他的獨生子藍曦臣長得一模一樣的仿生人，當作他的隨行保鏢和替身，想必就是閣下？……你，不會也叫做『藍先生』吧？」

那名跟藍曦臣相貌近似的仿生人神色難明地盯著他，像是躊躇掙扎，他既不想被眼前少年當成一位標準的「藍先生」，又對陌生的少年帶著防備意識，乾脆閉嘴不說話。

「這種YES/NO問題竟然抗拒回答？」少年驚奇地望著他，這次是真的產生了強烈好奇心，上前兩步驀然抓住仿生人的手腕，仰頭盯著藍忘機顏色淺淡的瞳孔看，自言自語道：「違反三一律？這種運算模式不會導致機體過熱嗎……」

魏無羨微微皺眉，抬手往仿生人的左胸口摸過去，那裡有一塊三角形的記號，是仿生人的內嵌計算核心位置，他想知道眼前的仿生人在拒絕他的標準問題的時候，會不會因為運算量過大導致核心過熱、必須啟動內建風扇來降溫。內建風扇啟動時會有極輕微的震動，這可以靠觸摸感覺到。

說來挺巧，這剛好是他之前和江澄在進行仿生人開發時遇到的小問題：要製造可以量產使用的便宜仿生人，運算核心的規格不能太高，因此更需要盡量簡化內建的運算流程，否則仿生人運算過熱，在動作時會產生延遲，不太靈光就算了，要知道，他們家的女仿生人外觀美得不似凡人，動作如果不靈光，情況就像仙女原地中邪，很不好看。堂堂魏天才要是連這種問題都搞不定，也太沒面子了。

魏無羨的手掌才剛貼上這名俊朗的仿生人的胸口，對方就猛然甩開他的手，幾乎是倉皇後退兩步，刻意用僵硬死板的聲音答道：「我叫藍忘機。魏無羨先生，歡迎。」

「喔，調出我的訪問資料了。」魏無羨也不惱怒，一雙如夜星般的靈動眼眸眨了眨，被甩開的手掌還懸在半空中，他很確定，眼前的仿生人，核心完全沒有過熱。

但這位高大俊朗的仿生人——藍忘機，怎麼樣都不會再讓他接近了。

魏無羨忽然感覺很可惜，他看著藍忘機，模仿出標準仿生人的問候：「藍忘機，初次見面，我叫魏無羨，之後還請多指教。」

藍忘機像是大大鬆了一口氣，用標準的應對回答：「你好，魏無羨。你來與青蘅君先生開會，是嗎？」

「是的。我誤入不正確的樓層，請問，上午十一點的專利授權會議，在哪裡進行？」說完，魏無羨忽然笑起來，他是那麼了解仿生人，以致於無法忽略藍忘機的特別之處。

他刻意模仿仿生人的語氣跟真正的仿生人對話，卻感覺到藍忘機才是他們兩人之中，在偽裝成仿生人的那一方。那種僵硬死板的說話方式一點也不適合他。他遺憾地想，腦海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藍忘機面無表情地回應：「請前往二十九樓，A會議室。」

「請帶我去。」魏無羨故意要求道。

「是，請跟我來。」藍忘機看了他一眼，示意魏無羨跟上，隨後抬腿逕自往前走。與少年擦身而過瞬間，忽然被抓住手腕往下一扯，身體傾斜，白皙的臉頰隨即被少年輕輕吻了一下。藍忘機可不是一般便宜的量產人形電腦，那是最高規格製作的軍用仿生人啊，魏無羨對他做出疑似『襲擊』的舉動時，他就已經下意識反擊，抬腿往少年單薄的腳踝處狠狠一掃，但隨即少年的舉動讓他更正了判斷，在0.1秒之內調整了角度，強健的手臂摟住少年的腰，採取他的背朝下、少年趴在他身上的防護型摔倒姿勢。

冒險做實驗總是要付出代價，魏無羨一吻得逞的同時感覺腳踝劇痛，重心頓時前傾，被仿生人抱個滿懷，一起摔倒在硬梆梆的廁所地磚上。

「好痛！」魏無羨疼得叫了一聲，卻沒忘記本來目的，立刻把手掌貼在藍忘機的心口位置，果然，沒有過熱！

他雙手按在藍忘機的胸膛上，稍微撐起身體，束在腦後的長髮隨著地心引力垂落，像羽毛般掃過藍忘機的嘴唇。

仿生人一愣，仍然環著少年柔韌腰背的雙掌忽然僵住，魏無羨眨了眨眼，他的掌心底下，確實地，傳來了內置風扇運轉引發的輕微震動，就像心臟劇烈搏動一般。

「你……」他驚奇地望著藍忘機，彷彿夜空般的眼睛裡，閃耀著神采飛揚的興奮好奇，「太神了。」他稱讚道。

兩人的臉貼得太近了，近得藍忘機可以清楚分析出那對漂亮的黑色瞳孔裡的視網膜圖譜，那是世界上唯一的、只屬於眼前少年的光彩結構。他有些遲疑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一縷魏無羨散亂的長髮，黝黑發亮，觸感絲滑。

是了，這是一名活生生的人類，年紀很輕，只有十九歲，身高178公分，還在生長期，男性，初步判定為異性戀。成名的天才科學家，商業鉅子，家庭幸福，前途光明，以後什麼都能擁有。

大片混亂的資訊渦流忽然席捲了他的核心運算系統，讓他的邏輯推演程序發生嚴重遲滯，變得斷斷續續，那是一種近乎人類所說的絕望情緒，但他全然不知這起事故的原因。

「藍忘機？藍忘機？你沒事嗎？」

魏無羨的呼喚讓他回過神來，藍忘機神色一清，舉止難得粗暴地扯起少年的上衣後領讓他站好，冷著臉，推開廁所的門往外走。

「哎、你急什麼，我腳還滿痛的……」魏無羨埋怨著跟在藍忘機身後，腳步拖拖沓沓，兩人行至走廊中段，藍忘機停住腳步，往牆上設置的監控攝影機看了一眼。

半分鐘後，藍曦臣帶著幾名技術人員從走廊另一端跑來，喚道：「忘機！讓我好找。」

仿生人看著匆匆趕來的藍曦臣，冷靜地開口回應：「兄長。」

魏無羨夾在兩方中間，拿手指搔了搔臉頰，露出無辜的笑容。

「咦？你不是魏先生嗎？」藍曦臣走到近前，看見站在藍忘機身前的少年，也是一愣，「父親說你今天要過來開會，怎麼在這裡？」

「對不起啊，藍總裁。我記錯了開會地點，迷路了。剛好遇到這位『藍先生』，他正要帶我去會議室。」魏無羨尷尬地對藍曦臣笑笑，抬手拆下自己後腦用來綁頭髮的彈性繩，重新將散亂的長髮綁成一束高馬尾。

藍曦臣溫雅地笑起來，他覺得魏無羨身為堂堂天才科學家，年少創業有成，卻沒有一絲驕氣，為人隨和可親，毫無商界菁英的架子，更像你隔壁鄰居家長得特別好看的弟弟，不禁興起幾分關愛之情，微笑道：「沒事的。對了，這位仿生人的名字不是『藍先生』，他是我父親的獨家作品，世上僅此一位，叫做『藍忘機』。你也可以叫他『忘機』或是『藍湛』，會切換成家庭模式。」

魏無羨眼睛一亮，回頭看著側著臉面無表情、眼神冷淡的仿生人，開口喚道：「藍湛！看我！」

「魏先生。」藍忘機略顯無奈地轉過頭望著他。

「你可以叫我『魏嬰』，這是我的小名。」魏無羨興致勃勃地說道。

其實這是一項測試，因為藍曦臣就在旁邊。如果藍曦臣明白藍忘機的特殊性，那疑似不喜歡自己的藍忘機當然可以不服從命令，繼續稱呼自己為『魏先生』，畢竟自己並不是藍忘機系統設定的主人之一。但如果藍曦臣不知道，就把藍忘機當成普通的仿生人，那麼……

「魏嬰，你開會遲到了。」藍忘機神色淡漠地開口，隨即領著人往前走，任憑魏無羨再怎麼逗他，都只肯回答「是」、「不是」，跟「無法判定」，其餘置之不理了。

藍曦臣先是訝異於魏無羨對藍忘機的舉動，隨即露出微笑，似乎全程旁觀出了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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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夢模控公司，或者說，魏無羨手裡握有的專利技術價值奇高，姑蘇模控董事長青蘅君和總裁藍曦臣在一小時之內就拍板定案，拿出己方一包專利跟雲夢達成交互授權協議。等開完會，剛好過了飯點，這對同樣溫文爾雅的父子欲留下這位俊俏少年共享遲來的午飯，被他推辭。

開玩笑，他現在胃還疼著，要去的地方，應該是醫院急診室啊。

青蘅君和藍曦臣都是健談的對象，案子談完，魏無羨直截了當地拒絕吃飯，並且毫不猶豫地出賣了自家母親大人慘烈的廚藝水平當作八卦，末了還按著自己的胃，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青蘅君笑出聲音，推了推眼鏡：「沒想到，無名山公司最幹練的首席秘書，在家裡是這麼脫線的人啊，呵呵。」

魏無羨無奈擺手道：「別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爸平常感覺也挺呆的，您知道，他們幹天文觀測這行的，平時老抬著頭望天沉思，煮開水忘記關火、洗衣服忘記烘乾，這種意外每個星期都在發生。幸好家務機器人的技術發展得早，否則房子早讓他們燒掉好幾次了。」

藍曦臣好奇道：「聽說江楓眠前輩也是一位天文學家？」

魏無羨點頭：「江家跟我們家是隔壁鄰居，江爸爸是我爸的上司，倆人沒事就一起喝點小酒、架望遠鏡觀個星星什麼的，順便抱怨政府都不願意出錢投資宇宙探索。」說完一抬頭看旁邊的萬國數位鐘，顯示下午一點二十九分，起身道：「這麼晚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吃飯了，我跑一趟診所，看看能不能拿點效果好的胃藥。」

「也好，」青蘅君挺喜歡這位活潑開朗的少年，現在彼此又是商業合作關係，覺得應該多加照顧，便轉頭對站在一旁的仿生人道：「忘機，你替我們送這位小朋友去醫院吧。」

魏無羨欣喜道：「多謝青蘅君！那麼青蘅君、藍總裁，下次見。」

藍曦臣微笑道：「不必叫總裁，生分了，以後大家都是合作伙伴，會常常見面，你叫我一聲大哥也行。快去吧。」

「藍大哥，謝了，再見。」魏無羨揮揮手，讓藍忘機領著他往外走。

待會議室的霧面玻璃門再次關上，藍曦臣望著兩人離開的方向，露出了微微困惑的神情。

「曦臣，怎麼了？」青蘅君剛放下室內電話，他讓秘書去取午餐，打算簡單跟藍曦臣吃過了就繼續工作。

藍曦臣想了想，語氣很不確定：「父親……我感覺，忘機今天好像不太對勁。很是心神不寧的樣子。」

青蘅君聞言失笑：「曦臣啊，你真是多心了，那可是仿生人，哪有什麼心情不心情的。」他拍拍獨子的肩膀，「忙了一早上餓昏了吧，一會吃過飯，我們去喝杯咖啡提神。」

藍曦臣笑了笑，也覺自己荒謬，頷首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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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本來還想試試藍忘機，可惜坐上了懸浮車，他的腸胃又開始抽痛，這次大概是來真的，連忙報出溫情醫師的診所名稱，讓藍忘機趕去。

十五分鐘後，懸浮車停在溫情診所的門前，藍忘機在趕路途中還替他線上預約掛號，人抵達就能直接進診間看診。彼時魏無羨已經疼得整個人蜷縮在車裡，忍痛忍得額頭冷汗涔涔，還是藍忘機將人抱出來，快步跑進診所。

溫情醫師在底特律市還挺有名氣，她是岐山機械集團董事長溫若寒的遠親，沒有在家族企業工作，而是從醫學系畢業之後，選擇到底特律市立中央醫院當外科醫師，心靈手巧，開刀技術極好，特別擅長診斷運動傷害，是底特律老牌職業棒球聯盟隊伍老虎隊的指定手術醫師。

但隨著溫若寒和岐山機械捲入內線交易風波，溫情被抹黑，牽連進醫院裡的人事鬥爭，她個性其實挺強硬，就算後來澄清了自己的聲譽，也不想跟一群老混蛋共事，乾脆辭職，自己開了一間小型診所，聲譽頗佳，求診病患依然源源不絕。

會認識魏無羨，那也是個奇妙的緣分。

溫情與弟弟溫寧相依為命，溫寧從小喜歡打棒球，高中時就受到職業棒球聯盟青睞，目前是職棒小聯盟的簽約投手，很有機會獲選進入職業大聯盟，成為明日之星。他休假時會到附近兒童棒球場教小孩打球，而江厭離的小孩金凌，就是他的學生之一。

有一回，金凌跟別的孩子打架，讓去接他回家的魏無羨撞見，解圍了之後發現他膝蓋擦傷，溫寧就帶著兩人到溫情的診所，於是促成了幾人相識。

無論如何，當一名臉孔陌生的男人抱著神情恍惚的少年無預警地闖進診間，溫情仍嚇了一跳，看清少年的臉之後，連忙指著診療床讓男人把病患放上去。

溫情披著白色醫師袍，抓起掛在胸前的聽診器匆匆走到病床邊，問道：「魏無羨？他怎麼了？」

藍忘機死死盯著魏無羨難受的表情，頭也不抬地說道：「他說早餐吃壞肚子，2小時41分06秒前曾經嘔吐，持續時間58秒18，到院前自行提及腹痛症狀7次。」

——普通人會這樣說話嗎？

溫情一愣，終於注意到這個男人是個仿生人。

只是匆匆一瞥，她隨即拿起聽診器按在魏無羨的腹部確認了初步狀況，往小腸處一按，少年立刻發出模糊的痛吟。

溫情皺眉，放下聽診器，下令：「脫衣服。」

藍忘機：「……」

溫情看他沒動作，抬頭看了一眼，發現藍忘機的表情可以用『如遭雷擊』來描述。她嘆了口氣，拉下蓋住半張臉的淺綠色消毒口罩，解釋道：「你不是魏無羨的仿生人嗎？幫他脫衣服，我要做腹部掃描。……不必全身脫光，把上衣和外套脫掉，褲頭解開往下拉到鼠蹊部上方十公分處，露出患者整個腹部就好。脫好衣服把人抱過來。」

說完，她也不理會藍忘機的異樣掙扎，走到相鄰診間的檢查室，將超音波掃描儀啟動，進行使用前測試。

藍忘機的運算核心陷入一片混亂風暴，就跟天文學家偶爾會觀察到太陽風暴引起整個地球的電磁系統震盪那樣，在人類肉眼看不見的地方，其實有劇烈的電子反應撞擊產生巨大的扭曲。

他緩緩伸出手，一手抓住魏無羨敞開的外套一側，另手繞過少年的後背將他上身稍微抬起，在不驚動他的前提下，把棉質連帽外套剝除。這個步驟還不算困難。

手指抓在魏無羨單薄的棉質上衣衣擺，邏輯推論程式不斷迴圈為了診斷病情之類的指令，終於將衣擺掀過少年的頭，將上衣格外艱難地脫下。

少年喉嚨發出輕微的聲響，四肢發軟任他施為，看似脆弱無助，那對好看的眼眸現在被眼皮和鴉羽般的濃密睫毛給覆蓋，看不見那彷彿澄澈夜空般的顏色。

衣服脫去之後才發現，他格外瘦，並不是皮包骨似的身材，而是骨架略窄，一層薄薄肌肉均勻覆蓋在胸背，看得出來少年是喜愛運動的。手臂線條緊實好看，腰身狹窄而光滑，腹部平坦，往下延伸的是包覆著微翹臀丘的……淺藍色牛仔褲。

「喂，好了沒有！」溫情從隔壁揚聲喊道。

仿生人驟然驚醒。

他在想什麼？他在猶豫什麼？面前這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少年，陷入病痛之中，而他卻沒有按照工作手冊上的規範進行操作？他拖延，少年就更痛苦幾分，他到底在做什麼！？

藍忘機狠狠責備自己，再不猶豫，抬起臉不再看魏無羨，解開他牛仔褲的鈕釦拉鍊，抓住褲頭連同內褲一起往下拉扯了兩吋半，小心翼翼地抱起少年，大步往檢查室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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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情的診斷是急性腸炎，治療方式是禁食四小時、打藥和休養七天，修養期間不許吃重口味的食物。魏無羨並非完全昏迷。他是痛得無力說話沒錯，但溫情說的話、藍忘機的手指觸感，和藍忘機對他的猶豫不決，他都還清楚記得。

那天他被溫情留院到晚上八點，打了兩袋點滴，藍忘機一直握著他沒插針的那隻手，持續到第一袋點滴藥效起作用，他感覺腹痛略為緩解，睜開眼睛為止。

「好餓。」魏無羨睜眼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藍忘機放開他的手，像是終於鬆了口氣，隨即又變回那個冷若冰霜的仿生人。

「別裝了，」魏無羨瞥了他一眼，用很低的聲音道：「我知道你擔心我。剛才，我沒有完全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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