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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花] Imprints──2

[db:作者] 2025-07-14 22:32 5hhhhh 8600 ℃

19.

關了柳非的報告通信,方士謙半趴在吧檯上,撐著頭看王杰希,「你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

「我是不意外。」王杰希回視,眼裡帶點在看腦中回憶的失焦感,「十六年前,我人在現場。」

「……那時候,我以為他完全瘋了。」

20.

沒事……沒事的…………

壓下刀,張佳樂的血濺入黑眸。

他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他從地獄裡拖回來。

21.

「很美吧?我們都叫她女媧的寶石。」

張佳樂倚著船艙的落地大窗,一瞬不瞬凝視已近在咫尺的行星,藏藍中點綴蒼翠,外圍繞著環衛星帶,冰晶反射出朦朧粉白光芒,映得他的臉雪一般明透。

倚在大窗另一側,孫哲平看著張佳樂的側臉,給那亮晶晶的貓眼吸去注意力,往他身邊走近幾步,「你的眼色跟髮色……」

「嗯?」

「你父母當初做了基因編輯?」

不能說現在才發覺,那紅豔的長髮跟彩度淡些的紅色眸子都明顯得很,應該說,孫哲平現在才意識到,張佳樂身上的顏色。

「啊……」張佳樂轉過來,摸了摸頰邊碎髮,「不是我,好像是我祖母傳下來的,聽說她的眼珠子是豇豆紅的。」

頷首,閉著唇含糊應了聲,孫哲平俯下頭來,張佳樂肩一縮,不覺往後退一步,但已抵到窗框,退無可退,而孫哲平大喇喇又往前一跨,稜角分明的臉慢慢逼近張佳樂,惹得那雙貓眼緊張地眨個不停。

張佳樂眼眶都要泛紅的前一刻,孫哲平的臉停在十公分外,黑眸認真盯著他,張佳樂熱得不行,腦袋裡好像在怪孫哲平體溫太高,又好像什麼也沒想,只能呆呆猛眨眼。

過了一會兒,孫哲平皺皺眉頭,「你眼睛進了東西嗎?能不能少眨點。」

「欸?」這下貓眼愣愣睜著了。

「這樣好。」孫哲平滿意地扯扯嘴角,又端詳他片刻,直起身,「嗯,是不太紅。」

張佳樂愣在那兒,一時無法反應,他是懂了這傢伙只想看清楚自己眼睛顏色,但、但、有必要這樣嗎?!是孫哲平不正常還是他不正常?還有那什麼意思?是嫌棄他眼睛顏色不好嗎?!

「……靠!」張佳樂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一拳搥向孫哲平,「你──」

「喔。」孫哲平挑挑眉,擋下張佳樂的拳頭,直接握住,「你幹嘛?眼睛瞪這麼大。不用張那麼大~知道你眼睛漂亮,我看清楚了。」

「──……」噎了半晌,張佳樂吶吶,「實、實戰練習啊。」

孫哲平失笑,「又來?」

鬆開張佳樂的拳頭,孫哲平退後兩步,勾勾手指示意儘管來,兩人就這樣打了起來。

初識那天在酒吧,酒意上來後,兩人越聊越開,孫哲平半開玩笑說這位年輕人你骨骼清奇若隨我學武必大有所成,張佳樂只當他醉到說胡話,但孫哲平倒是正了臉色回道,你的確適合射擊,其他的嘛還不知道。

張佳樂好奇心被勾起來,又有些不服氣,之後有空就抓住孫哲平要學戰鬥技術,初時孫哲平試圖閃躲,轉著求生刀問他學這些做什麼,張佳樂挑起貓眼回,難道每次碰到找麻煩的都會有你幫我抓住對方手腕嗎。

孫哲平不說話了。

傭兵個人可能會有特殊專長,不過每個傭兵都要會的大概就是一般火器、冷兵器跟格鬥術。孫哲平當然全是職業級,其中又特別擅長用刀,張佳樂蹲在他旁邊聽的時候就嘟囔,有槍還用刀做啥呢,孫哲平拿刀柄敲他說,突然近身的時候刀好用多了,而且殺起來安靜。

張佳樂心底一涼,低頭看自己鞋尖,過了會兒孫哲平察覺沉默太久,側眼瞄過去,又回想一下說了什麼,瞳孔深處幾許掙扎閃過,轉回眼繼續削水果。

早說過世界不同。這樣也好,嚇跑最好。

但張佳樂沒有被嚇跑,還是有空檔就到傭兵住的地方找孫哲平,等快抵達行星時,都跟他們隊裡所有人都混了個臉熟。孫哲平說你看不上刀就別學,事實上也是貪多嚼不爛,更何況就差不多一個月時間,大概連一樣都學不全,只能挑容易速成的一些搏鬥技巧陪他玩玩,射擊方面倒是教得仔細得多。

張佳樂像海綿一樣,學得比孫哲平預期的還快得多,暗暗感嘆好大學的研究生果然是聰明嗎……就像現在陪他打著玩,大概也要用上三分認真了。

由下斜斜探手,張佳樂想去扣他後頸,孫哲平左手往後一折抓個正著,張佳樂試著轉動手腕反制,卻給那隻大手五指一扣,動彈不得,還痛得輕聲嘶了聲,另一手擊向孫哲平右腰,對方像蝙蝠一樣不用眼睛的,右手探去又抓得正著,張佳樂還想抬腳踹呢,孫哲平忍不住都要笑出聲了,兩手不知怎麼轉的,就把張佳樂轉到身前,兩隻手歪七扭八地被箝制著,兩隻腳也被孫哲平的腿擋著,直接壓上背後的艙壁。

孫哲平抿著唇忍笑,黑眸裡的笑意卻藏不住,閃著光,「還能怎麼搞?投降吧。」

「唔……」張佳樂側著臉瞄那張壓得極近的臉,想大叫你別靠這麼近,感覺臉又燒起來,「你說碰到力量比自己大的對手要用巧勁的啊!怎麼沒個屁用?!」

「嗯?」

「痛啊!別掐了!靠!你還使力!疼──疼疼疼疼──」張佳樂皺著臉一迭聲大喊。

看到張佳樂的表情,孫哲平立刻就放手了,瞧他苦著臉揉手,胸口有些悶疼,「沒用的話大概是力量差距太大吧。」

「那怎麼辦?」這傢伙力氣是大得嚇人,張佳樂撇撇嘴。

「鍛鍊啊還能怎麼辦!」握起張佳樂上臂,掂一掂,又掐了掐,孫哲平搖頭,「瞧你胳膊細得就這麼一握,就算全是肌肉又能有多少力氣。」

張佳樂看看自己胳膊,視線又往孫哲平身上爬,的確,那隻手臂可以抵自己兩隻……不甘心地閉上眼,把頭撇開。

孫哲平忍不住揉揉面前的後頭勺,又驚醒般僵住手,一頓一卡地握拳收回,退後兩步。

頭上擼了兩把的大手讓張佳樂睜大眼,悶了一陣,轉過頭去偷瞄孫哲平,遲疑地開口,「……馬上就要降落了呢。」

「是啊。」望望窗外那顆發光的寶石,孫哲平若有所思。

「你們兵團的總部也是在NGC 6744星系吧?」

「嗯、對啊。」孫哲平仍望著窗外。

張佳樂的貓眼倒映著他的側臉,「這個護衛的任務結束後,你會很忙嗎?」

「大概會飛別的星球吧。」

「哦……」

「一直都是這樣飛來飛去打個不停的,指不定哪天就沒有回程了,總部在哪都一樣。」

自始至終,孫哲平都沒轉過頭來。

張佳樂覺得,他的神情跟那天削水果時好像。那天,他也沒發現自己又抬起頭看他了。

或是說,不想發現。

22.

降落前還沒感覺,一踏上λ Pav e的中央大陸,孫哲平就感覺胸口在躁動。

職業傭兵的第六感。

這塊大陸的凶險藏在美麗中叫囂著。

他有些慶幸雇用他們小隊的就是張佳樂所屬的研究團隊,不然他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放下不管,要是想方設法去換去調度……真蠢。

兩天後,從停船駐紮地出發前,孫哲平拉住張佳樂,「你別走遠,就保持在我附近,知道嗎?」

「什麼?這是命令嗎?」瞇起眼一臉不樂意,卻沒甩開手,張佳樂心想,你不說我也打算這麼做。

「……哪裡敢啊雇主大人。」孫哲平輕嘆,壓低眉頭正色繼續叮嚀,「沒跟你開玩笑,走在我附近,嗯?」

張佳樂給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彆扭了下才答應,「好啦!知道了啦!」

這第一次探勘進行到第七天,孫哲平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有些疲乏,在類似雨林的高濕度叢林裡環視一周,把研究團隊各人的行動收入眼中,大致沒有問題,他才略略放鬆,活動活動頸項,壓按著肩頭拉筋的瞬間,一個冷顫!

迅速抬頭,他的視線下意識第一個射向十公尺外的張佳樂,什麼都還看不到的時刻他已經衝了過去,腎上腺素打入血液,他死死盯著張佳樂的身後,從腰間抽出短刀,大吼,「張佳樂!趴下!」

「哎?」張佳樂一驚,眨眼,意識到是孫哲平的聲音,想也不想往下一蹲,趴倒。

下一刻,孫哲平的短刀飛越他身軀,插入渾身綠棕鱗甲的巨獸嘴裡。

巨獸掙扎抽搐幾下,往前倒下,眼看前肢銳利的黑爪就要插進張佳樂後背,孫哲平使盡全力一撲,抱護住張佳樂的同時黑爪狠狠割過左臂,血肉飛濺。

啪沙一聲,巨獸的後腳滑開,往後跌落深谷,被牠的前肢一帶,孫張兩人滾向崖邊。

「張佳樂……」

孫哲平低頭看了張佳樂一眼,咬咬牙,右手護住他的頭,摟緊了他。

就這樣掉了下去。

23.

張佳樂是在一個石洞醒來的。說是石洞,其實更像是石縫,不過四五人平躺大小,最高的地方也只夠孫哲平坐直罷了。石洞後半大概是頂部有裂縫,水簾幕似地嘩嘩傾瀉下來,沿著石塊碎草與土砂築成的堤防從石洞邊緣往外流,但張佳樂躺的草堆下都還有些潮濕,想必之前水是淌過整片地面流出去的。

「醒了?」聽到動靜,孫哲平從洞口探頭,「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張佳樂坐起來,發了會兒呆,搖搖頭,爬出石洞,看清楚孫哲平,嚇呆了。

他的左臂三道深可見骨的撕裂傷,滿是黑紅乾涸的血跡,靠近心臟的地方用破布條緊緊綁住,但血也沒完全止住,腥紅仍緩緩滲出。除了這最嚴重的傷之外,沒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全是大大小小的擦傷割傷,更別說他的衣服,綁著手臂的布條看來就是從衣服割下來的,褲子背面也已破破爛爛。

「……我、昏了多久?」摔下來前的記憶很清楚。

「半天左右吧。」

「…………我、」張佳樂低頭看看自己,幾乎可說是毫髮無傷,那怎麼自己會昏了半天,傷成那樣的孫哲平卻做了那麼多事?

「剛要摔下來時我打昏了你。」孫哲平看他那個樣子也猜得出來他在想什麼,「要是你亂動反而難處理。」

頭後面是有些悶疼……張佳樂盯著孫哲平的手,說不出地難受,「你的手……」

「還好,能動。」張佳樂眼巴巴的表情還真是讓人承受不住,孫哲平想想,用下巴指向不遠處被分屍到一半的巨獸,「張專家,你說那隻的爪子有沒有毒?」

張佳樂為難地歪頭皺眉,想到有毒的可能性,胃都絞了起來,「這行星還沒有任何文獻資料……」

「嘖、真是派不上用場。」

「靠!」瞪眼,「不知道的地方就是不知道!你抓個院士來也一樣不知道啦!」

孫哲平眼裡有點笑意,「都大半天了除了痛也沒啥其他感覺,大概是沒毒吧。」

「但都半天了也沒止血,這是要縫吧。」

「大概。」聳肩。

他無所謂的態度反而讓張佳樂更著急,抬頭試著找出他們掉落的地方,「我們到底掉得多深?他們要多久才下得來?」

「超過救援繩能用的高度,但也沒多深。」幸虧不深,崖壁還有些坡度,孫哲平一路抱著張佳樂儘量擦著山壁減速,又剛好先一步摔落的巨獸是背部著地,孫哲平在最後關頭看準了一蹬,讓他們兩人跌在巨獸柔軟的腹部,才守得一個完好無缺的張佳樂,「但是這種完全不熟悉的地勢,要找到路下來,大概六七天跑不掉。」

「你的手怎麼撐得了六七天!」

「那你要幫我縫嗎?」孫哲平挑眉笑笑。

「咦?」張佳樂一愣,想到隨身包裡的確是有針線。

「我們運氣挺好的,包裡面的東西都沒怎麼壞,只要濾水棒能用,靠這隻、」比比已經被自己卸了一半的屍體,「要活一個月都不成問題。」

從口袋裡掏出針線板遞向張佳樂,孫哲平低沉的聲音裡有一絲安撫,「沒事的,更糟的我遇得多了。」

接過針線,張佳樂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心疼,胸腹交界被掐著一樣,有些想吐,他想,heartburn這詞還真貼切……

坐在石洞口,用清水洗過傷口跟針線,張佳樂穿針引線,心不在焉在棉線尾端搓好了結,拈著針湊近那皮開肉綻的傷口,手止不住地顫。

「你行不行啊?」孫哲平偏著眼瞄那顫動的針尖,渾不在意諷笑。

張佳樂左手猛然給自己一巴掌,力道重得泛起紅印,右手穩了下來,貓眼銳利,「不行也得行。」

「……那好。」轉回眼,孫哲平把脫下的上衣揉成一團塞進嘴裡,咬緊。

首先是刺穿軟物的手感,然後,是棉線摩擦血肉的粗糙震動,張佳樂無法想像這有多痛,掌中的粗壯胳膊似已緊繃到極點,硬如磐石,他挑起眼瞥見孫哲平頰邊青筋抽動,眼中一熱,連忙深呼吸,抿起唇集中注意力,一心只想用最快速度完成。

數十分鐘後,漫長無聲的折磨總算結束,張佳樂拿起孫哲平的刀切斷線,撩起上衣下擺就去抹孫哲平額邊的冷汗,對上孫哲平驚訝的黑眸,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僵了幾秒,有些手足無措拉下衣服,捋兩下,「呃、這麼髒的衣服,我在幹嘛啊哈哈哈,抱歉……」

孫哲平視線停留在他衣服被自己汗水浸透的漬跡上,伸手解開張佳樂死扯著衣服、指節泛白的手,收在掌心握了握,沉默一陣,終是沒有放開。

「謝謝。該吃點東西了。」

站起身,便牽著張佳樂往之前搭好的柴堆走去。

24.

巨獸的確沒有毒,但有時活的生物比沒有生命的毒素更可怕。

那三爪撕開了人體最重要的物理屏障,把內部組織暴露在這潮溼高溫的異星森林裡,免疫力再好,面對從未遭遇的敵人也措手不及。

渡過平安的兩天,第三天傍晚,孫哲平在張佳樂面前倒下了,撫上他身體,才知道體溫有多高。

想也不想翻起孫哲平的左手,沿著傷口腫了一圈,色若石榴,張佳樂心底發涼,從第一天他就在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傷口感染。

給孫哲平服下隨身醫療包的抗生素,但張佳樂幾乎不抱希望,憑他聽過的案例,這種第一線的廣效型抗生素對新生態系的微生物沒一次生效過。果然,孫哲平的高燒兩天也不退,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張佳樂除了儘量舒緩他的不適,給他補充營養之外,實在束手無策。

跪坐在孫哲平身邊,無神論者的張佳樂從未如此渴求神明的憐憫,早一天也好,快找到他們!

第五天凌晨,孫哲平彈坐起,驚醒了身邊的人,張佳樂才張口,便被高溫的大手一把摀住。

「噓。」孫哲平的左手已不太能活動,勉強比個噤聲手勢,氣音虛弱,但瞇起的黑眸炯炯,盯著洞外。

張佳樂見狀,也全醒了,側耳聽去,隱約有沉重的腳步聲,不像人。

一聲混濁的低吼,近在咫尺。

黑眸閃過厲色,孫哲平咬牙起身,彎著腰拉起張佳樂,見那雙貓眼滿是焦急,一雙手緊拉著自己猛搖頭,孫哲平摟住他,俯首在他耳邊低聲說,「沒有,我們躲一下。」

說完抱著人就往洞穴裡邊移動,穿過水簾,讓張佳樂靠坐石牆,孫哲平才脫力般跪在他面前,雙臂抵牆,將他罩在身下。

張佳樂怔怔望著孫哲平濕透的髮貼在後頸上,知道自己根本沒淋濕,聽著耳畔的喘息,像鐵槌敲進心坎,他慢慢舉起手,扯住孫哲平側腰的衣服。

孫哲平抬起靠在牆上的頭,與張佳樂面對面,因高熱有些恍惚的黑眸存著一絲清醒的關切,眼淚湧進張佳樂的眼眶,他搖搖頭,用嘴型說沒事。

我沒事,我怎麼會有事。

黑眸微微瞇起,好像再也撐不住,孫哲平額頭靠上張佳樂的,喘息中,氣音很輕,「怎麼……哭了……?」

水簾遮擋了他們的氣味,洞穴外的野獸慢慢遠去。

「我沒哭、」張佳樂哽噎,額上的高溫好像連他的理智也燒化了。

極輕極輕地擦過張佳樂的唇,「別哭……」,再真正壓上去,含著他的唇,吮了下,舌尖頂上唇間,張佳樂便張開了口,孫哲平更深地吻上去,纏著他的舌,舔遍口中每處,強硬又溫柔。

然後,嚐到了張佳樂眼淚的微鹹,孫哲平皺了皺眉,徹底失去意識。

朦朧中,他好像聽到張佳樂哭著一迭聲叫他,他睜眼,只那麼一瞬。

「大孫!還好嗎?想喝水嗎?」

他對23歲的張佳樂的最後記憶,就是急忙抹掉滿臉淚水的那張臉,還有這句話。

25.

第六天中午,搜救隊找到了他們。

張佳樂基本上無事,而孫哲平被急送回太空母船。

等張佳樂回到船上,只得到一句話,「必須截肢,已進了手術室。」

他永遠記得聽到這句話,全身都被掏空的感覺。

第二天,從鎮定劑效用下醒來的張佳樂,在孫哲平原本的病房前得到另一句話,「他本人堅持今天轉送Kepler-22b。」

張佳樂站在那裡,殺死了原本的自己。

26.

「要不,你轉任後勤工作如何?」

孫哲平包著繃帶站在大得沒必要的團長辦公室裡,對馮憲君的話無可無不可地頷首。

27.

後勤工作,包含但不限於情報管理。對於從武裝單位直接轉職的孫哲平來說,最容易上手的也就這項目了,他明面上離開兵團,以個人名義遊走星系所有適居星球的地下網絡。

親自切了他左手的方士謙回來後,不停跟他推銷義肢,從自體複製講到全輕型合金款,「我當然最推薦自體複製了,但這不快點……」

「沒錢。」斬釘截鐵。

「賺啊!」

「沒興趣。」

對孤兒的他來說,活著也只是因為人類社會不允許一個人沒事死掉而已,18歲接觸到傭兵團,感覺這工作的緊張感似乎有些意思,一次次活下來,他漸漸麻木,分不清不把人當人的戰場跟回歸日常生活的差別。

他不討厭人,也辨認得出每個人,但他們,都一樣。

而這二十多年的人生,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無法控制的在意,結局就是丟了一隻手。

即使如此,他想的居然是不想看到張佳樂內咎的樣子。

什麼跟什麼。

28.

24歲的處暑與白露之間,孫哲平在兵團傳來的新入名單上看到張佳樂的名字跟照片。

「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第一小隊長葉修的實像投影吞雲吐霧,下垂眼像沒睡飽。

「張佳樂怎麼入團了?」

「誰?」挖挖耳朵,葉修狂打呵欠。

「……」點出張佳樂那頁,塞到鏡頭前,「這個。」

「嗯、喔──這小子啊,你認識他?」

「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啼笑皆非地看向孫哲平繃著的臉,「不收他才怎麼回事吧,所有項目都相當優秀,特別是各式火器,頭腦也好。我認為是很好的新人,就是年紀大了點。」

「…………」孫哲平臉色越發鐵青。

「不過你知道嗎?他居然說他的任務代號要叫百花繚亂,真是快笑死我了誰會取個比名字還長的代、」

孫哲平直接切斷了通話。

他坐在桌前,盯著照片裡那雙檀色貓眼,良久,聯絡了方士謙。

「你之前說的義肢,我能裝的裡面,最好的要多少?」

「……」

「你叫我去賺也是有腹案了吧。說吧。」

29.

43歲的孫哲平,上過戰場,跨越無數生死關頭,闖過商場,看遍各式弱肉強食,但這個千錘百鍊的男人躺在床上,睜著徹夜未闔的眼,看見窗外漸亮的天色,煩惱到想乾脆一槍爆在自己腦門上。

全因為身邊枕著他胳膊睡得正香的少年。

前夜張佳樂哭著哭著就在他懷裡睡著了,抓著他衣服的手讓他心軟,只得叫了代駕,到達後,孫哲平將張佳樂抱下車,少年的手悄悄攬上他頭頸,他愣了愣,低頭看看緊閉雙眼的那張臉,苦笑。

裝得真差……

走進家門,孫哲平靜靜站在走廊中央,感覺胸口的痛與癢快將自己撕成兩半。

直到少年往懷裡更深地靠了靠,緊貼著他的心臟。

他輕嘆,右轉進了自己房間。

從二十年前開始,一直都是這樣,無論理智如何清明,他永遠拒絕不了張佳樂。

見不了他難過,捨不得放手,忍不住感情。

身邊的呼吸聲輕緩平穩,是真睡著了,孫哲平側過身,酸澀的眼細細看過少年的睡臉,還有些許淚痕殘留,他眼裡露出極盡柔軟苦澀的笑意,大手輕抹去那薄薄一層鹽粒。

30.

接下來的兩天,張佳樂總是喜孜孜的,有意無意繞著孫哲平轉,即使垂著檀紅的眼遮掩,身子刻意隔了段距離,孫哲平也幾乎能看見他那條不同次元的貓尾巴在自己身上拖過來拉過去。

趁著在廚房倒水,背對著張佳樂,孫哲平抹了兩把臉,壓不住唇角的弧度。

他的張佳樂就是這樣,喜歡的心情半點藏不住,光是看著他,就像把心整顆捧出來。

孫哲平在沙發坐下,張佳樂就自動湊了過來,緊挨著他蜷起腿,放鬆看起書來,過了一會兒,有些心不在焉,側眼偷瞧了孫哲平幾眼,抿抿唇,將頭往他那兒越蹭越過去,看孫哲平掛著眼鏡一派無所覺地在隨身筆記上寫些什麼,伸出手將他的眼鏡摘了下來。

「……嗯?」孫哲平挑眉瞇眼看過來,放鬆又寵溺。

張佳樂定定凝視,又抿抿唇,把臉湊向他,閉上眼──

唇上預期的觸感沒降臨,反而雙肩被按住了。張佳樂睜開眼,撇嘴,「親一下也不行……」

「樂樂……你才十五歲。」

「那我幾歲你才會親我?」

孫哲平看著他,眼神讓他心臟一顫,平靜地開口,「我不會親你。」

檀色貓眼張大了,像是想從那雙黑眸裡看出什麼,張佳樂沉默了好一會兒,慢慢地,眼眶染上銀紅,「我喜歡你。」

「…………」

「我喜歡你。」眉頭緊鎖,張佳樂死死盯著他,又說了一遍。

「樂樂、」

「我喜歡你!」張佳樂扯住他,眼裡水光瀲灩,卻一滴淚也沒掉,「你不喜歡我嗎?」

深呼吸,孫哲平加重扶著他雙肩的力道,溫柔回視,「沒有任何東西任何人比你還重要。樂樂,我愛你,比誰都愛你。但不是你想像的那種愛。」

「……我想像的?」

「你還小,你只是……」

「我只是什麼?」小臉越發蒼白,襯著海棠紅的髮,冷玉似地有些透明,張佳樂的眼仍睜得很大,裡頭的水光漸漸消退。

有什麼閃過眼底,孫哲平的神色難解,「等你再大些,你會找到你真正喜歡的人。」

「……」微微歪頭,同樣海棠紅的睫毛斜斜勾向眼角,貓似的眼此刻真透出野貓的冷光,「你愛我?哪種愛?」

「我就像你爸爸……」

「放屁!」

孫哲平眉頭抽了抽,說不出話來。

「你才不是我爸爸!打從一開始就不是!」

「樂樂,沒事的,冷靜點……」

「我冷靜得很。」不顧被固定住的雙肩,張佳樂伸長了頸項湊近孫哲平,「我是誰?」

「什麼?」

張佳樂嗤笑一聲,唇角扭曲著上揚,「孫哲平,你真當我傻嗎?」

孫哲平僵住了。

「我到底是誰?」

看著近在呎尺、萬分熟悉的那張臉,孫哲平瞳孔放大,卻奇異地露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是樂樂啊,張佳樂。」

「我就是在問你,張佳樂是誰?」一字一字從齒間擠出這問句,張佳樂瞳孔深處紅豔至極。

「…………」

「……你還好意思說你愛我。」張佳樂直起身,面無表情。

終於,一顆淚滾落面頰。

掙脫孫哲平的箝制,張佳樂頭也不回離開了這個家。

31.

「什麼事?」

「張佳樂有沒有到"診所"那邊?」

「嗯?」張新杰瞇瞇眼,點開監視屏幕,「他的"預約"不是這時候吧?」

「你先別管這些了,幫我看一下他有沒有過去。」

「……」張新杰冷冷看著淡青投影,大雨滂沱中,一臉木然站在診所門口的張佳樂。

「……沒有。」

32.

張佳樂有點茫然。

渾身都濕透了,也不覺得冷,雨水流入眼裡,初時的異物感久了,只剩下微澀,還有斑駁的視野。

從小到大,來了這麼多次,都沒注意到醫生叔叔這裡沒有招牌,門上也沒寫看診時間。

所以,我現在要怎麼辦?

張佳樂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思考。

或者是他已經思考太久,早清楚再怎麼思考下去也得不到答案。

二元一次方程式只有一道等式是解不出未知數的。

他需要第二道等式。

身後,踏水聲由遠而近,張佳樂呆滯地回頭。

隔著雨幕,他看見張新杰撐著一把黑傘走來。

33.

「醫生,我是誰?」

大雨之夜,黝色的沉闇如泥沼般裹進來,張新杰只看得見少年溼透的髮沾在面頰上,紫檀中映著幾絲殷紅的光。他突然想起四歲的張佳樂,哭的時候可豪邁了,搥胸頓足,甩得海棠紅的細髮八爪章魚似地飛舞扭動……

一眨眼,他又想起孫哲平滿身血汙,蓬頭垢面,打開那個箱子,霎時,寒氣四溢,裡面的東西漸漸明晰──

「我是再生醫學專科醫生,」再度眨眼,漠然地,「不是精神專科。」

少年在黑暗中緘默,過了一會兒,輕輕笑了一聲。

「呵。」

也是啊。我身邊全是他的人,真可怕。

最可怕的是我居然還是喜歡他。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

「……我不想再見到孫哲平的臉。」

34.

張新杰認為葉修說的沒錯,張佳樂的確是個頭腦不錯的孩子。

而且相當堅強。

在那樣混亂的狀態下,他很快地了解什麼是他絕對得不到的,又很快地分析出什麼是能被允許的。

之後,張佳樂在上城與下城交界處的高級旅館住下,花花也被送來照顧他,待到開學,便進了全住宿制的高中。

是張新杰送他進的校門。臨別前,張佳樂舉起手臂,翻過白得透出靜脈的手腕,問他,「醫生,會不會……撕開這層皮,其實下面全是電路跟管線?」

「我親眼看著你出生的。」

「是嘛。」

「嗯。」

「那就好。」

孫哲平每周給他寫信,不是電子信,是規規矩矩用鋼筆寫在信紙上的信件。張佳樂拿了信也不看,回到宿舍就扔進垃圾桶,直到有天張佳樂拿到信,當場撕了個粉碎,從此信就停了。

張佳樂唇角扭曲了下。還真是光風霽月,不遮不掩。

I feel sick.

生日禮物仍每年準時送到,第一年張佳樂站在收發室亭子外側,垂眼看著那個包裹,用不大不小的聲量說了一句,這到底是我的生日、還是張佳樂的生日?

不遠處的同學驚疑地投來好幾眼,張佳樂抬起頭跟他對上眼,瀟灑一笑,搬走了箱子。

張佳樂的問題如預期沒有得到答案,也沒再有什麼動作,他不想給別人添麻煩,忍著情緒,用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處理掉不想要的東西。

那件衣服上有孫哲平獨有的氣味,他的洗髮水、肥皂、慣抽的菸草、還有他們家的洗衣精,這些味道在他身上揉合成張佳樂絕不會錯認的標誌,竄入鼻腔的一瞬間,張佳樂忍不住喘息,想一把火燒了、又想一把抱入懷中,但他只是僵在原處,兩種事都不能做。

他也不是沒想過,在學校操場,還是門口空地,甚至是教室窗口,割自己一刀或脫個衣服,孫哲平大概很快就會出現。可是幹這種蠢事逼孫哲平主動來見自己,有什麼意義呢?

他想要的東西,不過就一個。

孫哲平卻是除了這個,什麼都能給他。

太奇怪了。

孫哲平到底想要什麼……?

35.

切斷雇員報告的通信畫面,孫哲平點出張佳樂直視鏡頭的那張照片,一雙貓科猛獸警戒的眼瞳,冷漠銳利。

果然很有天分呢,特別是視力,孫哲平喃喃,手撫上檀紅虹膜中央的深黑瞳孔。

摩娑數次,孫哲平移開手,端詳著照片,與腦中十六年前重逢的記憶慢慢疊合。

預想到了嗎?想避免嗎?期待嗎?

你到底想要什麼?

──大孫、

──大孫。

──大孫……

孫哲平單手遮住眼,往後靠上皮革椅背,雙肩從靜止、漸漸顫動起來,一道水線從手下陰影流下,淌過唇瓣。

那雙唇卻在笑。

36.

三年後,張佳樂錄取了二十三年前同個學院的環境開發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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