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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拾·改变

叶铭昕有觉察到，沙辛仿佛变了个人。

这个乖戾至极的西域男人开始有意识地收起他行事中总是不会缺少的逞凶的一面，连他们之间作为交流的少有的只言片语都不再有任何威胁与压迫的弦外之音，倒是愈发同叶铭昕早先时候对沙辛这张面容的初印象相靠拢，如同成为了明教中用严苛戒律约束言行而获得明尊青睐的周身自带被眷顾而形成的柔和光晕的神使似的人物，叫人彻底忘记他的双手究竟沾染了多少鲜血与杀戮。

对于这种极其明显的改变，叶铭昕起初自然是戒备的。他忘不了自己在那段随波逐流的日子里经历的过分对待，因此绝不会轻易小觑了沙辛的异常，但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五六天，沙辛对于自身变化的新鲜感仍未褪去，依旧保持着极好的耐心与心情，并没有气馁的意思，叶铭昕也不得不随着假装放松了些身心，遂了他的意，想要瞧瞧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虽情况有变，可也不乏些好消息，算是及时定住了叶铭昕的神，叫他有更多筹码同沙辛继续斡旋下去——那便是他的眼疾有些许恢复的迹象。许是在修炼心剑期间真气游走贯通了阻塞的血脉，他从原先的只能辨认出些许明暗变化的程度变成了能模模糊糊着瞧出些身边之物的颜色与轮廓了。相较自己本来的视力来说还是差了不少，可在无法视物期间提升的耳力却并未因眼睛的逐渐恢复而丧失，这对叶铭昕来说绝对是件好事，他为此而内心小有雀跃。哪怕面上仍有收敛，不想叫沙辛知晓，可终归不若先前那般悲戚绝望着做与最坏的打算，而是隐隐有了些新的期待。

他也深知，自己断不可因这小小的突破便妄自期许一切终将好转，但人终究是人，是七情构筑六欲横生的血肉之躯，逢遇喜事精神一震也在所难免。偏生这事巧就巧在与沙辛莫名其妙的自我约束同时发生，大抵也予了那总是自说自话着的异域之人不少错觉，令他继续兴致高昂，暂时没有再变回曾经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当然，沙辛的心情好坏与否是从不会影响他对床笫之事的热衷的，不过胜在叶铭昕已然习惯，便作不得多大的折磨。哪怕沙辛近来是换了一套办法对付他，憋足了劲深入且缓慢地将他的力气全数卸去，让他每每在情事之后虚软得只能靠在男人暖热强健的怀抱中动弹不得，却仍惹不恼事到如今定力渐长的叶铭昕。

这一切反常的伊始都是那次的外出野合。

当真说起来，那日他们回到小遥峰之前，也经历了些变故。

即便大波恶人并未回谷，可在冰天雪地里行走往来之人还是比沙辛预料中要多一些。藏剑服饰不若明教一般以黑白两色为主，那抹明黄于黯然枯木与冰天雪地之间还是太过亮眼了。沙辛因此没有过多撷取，只是拥着人厮磨并小憩着，却忽有一支不懂得气氛正好的弩箭破空而来，恶意一般钉住了小少爷垂下的明黄衣袖，将那上好的丝料死死嵌进枝干之中。这功夫不消说自是出自蜀中唐门，然而便是沙辛这般功力，也一时没瞧见那靛蓝色的身影。想是对方早早就用了浮光掠影，欺瞒了同样出自司掌暗杀的门派弟子的视线。

对方既然能避开他们的肢体只对这衣袖下手，想是将他二人此刻交叠的身躯一并瞧了个仔细。这弩箭并未着其他气劲，仅仅是简单地自千机匣中射出，便说明对方也并无敌意，更多的是在用调侃的方式提醒他们莫要于此地放肆。毕竟这是恶人谷的地盘，比起浩气盟那般正义凛然，来者想是看热闹的成分多些。

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沙辛便是不恼，不去设法拿下这“暗算”他二人的唐门弟子的性命，也该对于彼时还不能视物，只因耳力渐长而叫这弩箭破空之声惊扰的叶铭昕出言戏谑一番才是，可沙辛反常地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眯着眼，慢条斯理地将小少爷重新用织物裹好守在怀里，而后便足尖一点，轻轻巧巧地施展轻功离开了。

叶铭昕对他如此这般的好说话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就明白了沙辛意欲何为。

明教叛徒虽行为变得温和了许多，但几乎并未在屋里久留，只是三餐时候按时归来，化了冰雪煮了粥，用粮食解决了叶铭昕饥肠辘辘的难过，而后很快就又不见了踪影。

如此不出三日，沙辛又是带着一身血腥气回来了。但他没有耀武扬威着什么，只是默默走进屋，将双刀卸下放在桌上，而后便来到了坐在床边早已收起运功姿态的叶铭昕身侧，将人搂在怀里，半晌没有发声。若不是他呼吸的清浅声音没有遮掩，以及他坚实的胸膛承住了自己无力的倚靠，叶铭昕真的以为他仍在外出并未归来。

沉默已久以后，沙辛才沉着声音慢慢开口，久在雪域之中行动，他的嗓子被风吹得有些干，说话的声音也带了些许的干涩：“我今天杀了那个吓到了你的唐门，我就知道他会跟着来，不过这次彻底解决了。正好，这块牌子给你玩，是不是没见过这东西。”

叶铭昕用手握着那还冰凉着的战阶牌子，哪怕双眼已能瞧见些轮廓，他也假装着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战阶十三。

比起沙辛来说，还是弱了些。

“他有双不错的眼睛，能看得挺远......”沙辛的话轻飘飘的，却说得叶铭昕感觉有点脊背发寒，“我杀了他之前先取了他的那对漂亮的眼珠，而后去找了大夫，问能不能为你复明......可惜了，大夫说这法子行不通。”

“你再等等，我会有办法让你重新看见的。”沙辛吻了吻叶铭昕的颊侧，这句保证是叶铭昕无法忽视的深情款款，可实际上，却再难以打动小少爷筑起了防御的心。

“沙辛。”叶铭昕很是随意地便将那尚未焐热的战阶牌子丢开，也不管它落在地上发出声响，一双手在空中假装摸索着，而后才慢慢抓住了沙辛的，并帮他褪下手套，露出暖热的掌心来，好主动捧起贴在自己另一侧的颊边。

他将自己的面孔轻埋，忍住内心的颤抖，露出浅淡优雅的微笑，信誓旦旦：“我相信你。”

“只是你这一去便是半日，我一人独自在屋里，着实是无趣，”说到这，叶铭昕微微垂下已不再用纱布包裹的眼，并抿了抿嘴，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来，“你可能为我寻一只小畜生做小宠来，便是我瞧不见，能听个响也算不孤单了。”

这小小的要求当真不算过分，甚至由于叶铭昕的言辞与其处境，还透露出一股可怜的味道来，沙辛未作多想，也觉没必要处处防备这已经被拔了獠牙的小东西，便直接就答应了。他当然也希望能有他物来牵扯住叶铭昕的注意力，以免他一直为眼疾所苦，并深感自己作为他唯一可以仰仗的神明于此事上的无力，从而很快放弃信仰。

毕竟他也曾被明尊所遗忘，明白在最无助时得不到关切的苦闷与绝望。那许是世上最悲哀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在以神明为尊的明教长大的沙辛来说，是万万不能忍受的残酷。

他这番不愿有据可寻，然而却并非他此时此刻真正的想法。能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不过是他想将达成叶铭昕的一切期待皆作为自己的行事准则，即便他早已强取豪夺许久，最是不该为这些原本对于他来说没有必要费力去做的事计上心来。

他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疯狂地渴望得到这大半年来都几乎从未属于他的一种满足感——那并不是肉体上的充实，可以强硬且无理，只凭着蛮横狠厉便能得到。这一次是不同的，因此他也不受控地在竭尽自己所能，去试图通过怀柔的手段，真正地去取得一片毫不掺杂旁念的赤诚之心。

他不知道自己要的东西到底多难得到，所以还仅仅是很粗浅地认为着这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有着很是乐观的对于结果的预估。

毕竟他觉得他是叶铭昕的神明，毫无疑问的。

确切来说，这确实不是什么密谋的一部分，但这对于叶铭昕而言，是一次成功的试探。

叶铭昕从未觉得自己料事如神，因此那个唐门的出现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略带耻辱感的意外。他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与沙辛单方面的虚与委蛇中，因此当听到沙辛竟然剜了对方的眼想替自己恢复视物能力之时，他心念一转，便知道久等的机会终于来了，不枉费他假做顺从的这些功夫。

有些事，叶铭昕哪怕是习了心剑，也不比沙辛看得清楚许多，但武学上的提升让他变得敏锐起来，自当是不放过任何良机，哪怕只是个苗头。

这两人便在彼此都别有用心时在达成了表面上的一致。

当然，叶铭昕做的不只是这一件事，还有一件，他仍然在等待结果。

在外出的那天，他的发绳遗失了。

不，那不是在情动之余顾及不到才遗失的——是他身子垂下树干时亲手丢掉的。为了防备沙辛，也没用什么内力，只是凭着恢复了些的腕力掷出，丢在了彼时眼睛仅能分辨的，树木的阴影之外。

当初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说到底，恶人谷的来往之人并不若浩气盟那般有那么多有志之士，会将匡扶正义作己任。不过从那唐门好事的程度来看，仅由这一条凭空出现的藏剑发绳而追查起事情原委来的人可不一定真的没有，更不要说这一阵子恶人谷里究竟丢了不知道多少藏剑弟子了。

很蹊跷不是吗？

叶铭昕相信沙辛的暗杀手法，可就是越杀人无痕越显得事情古怪。藏剑弟子人数本来就不多，来恶人谷的就更少，而且大多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少爷做派，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这般招摇的人突然有天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能不心有疑问。

只是还不够，重视的人还不够多，毕竟沙辛自己都还未警觉起来。叶铭昕在呼喊求救的心思作罢后，觉着丢掉发绳也不求一定被人发现，可总比出来一次任何讯息都不曾留下要好些。

他还是有些耐心的，等待着更多令自己惊喜的结果。不过目前来说，唯一算是目击者的唐门也在三天内身亡了，也不知他够不够聪明，有没有把关于沙辛的一些情报透露给别人。

叶铭昕抿了抿嘴，心中轻叹。

他也是没有办法，遇上沙辛，技不如人而死反而是一种幸运，而自己，才是最不幸的那个。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在大半年前直接死于那群沙盗之手。

但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因此他便更要活下去，努力让世人皆知，这皑皑白雪中藏匿着一个喜欢猎杀藏剑弟子的魔头，江湖中人人皆应诛之。

毫无意外的，他自然不会单独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他只是在一步步完成自己期待的同时渴望更多的意料之外。而在那期间，他会承了沙辛的情，并借此机会，给这个令自己性情大变的人一个痛快的。

他虽已与好人的清白身份无缘，但本质却没有沙辛那般坏才是。

他无意虐杀，只求一了百了，与这似乎无绝期的噩梦彻底告别。

TBC

迷之时间段再更新【。

这章大面上的剧情是有按照大纲倾向来写的，但是里面这个倒霉的唐门是我自己加的（选唐门也只是因为弩箭而已，并不是对门派有任何敌意）。沙辛不可能放过瞧见小少爷的人，不管是占有欲还是为了安全考虑都应该是这样，所以后面也就自然而然有了换眼这部分。想起来我对古代开刀换眼这事的了解可能完全源自tvb版的《天龙八部》吧，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有没有人这么有创新感直接换整个眼球，但既然有类似情节的前车之鉴，我就叫沙辛也动这方面心思了，于是你们就可以想象沙辛揣着俩圆鼓鼓的眼珠子去吓唬小老头大夫是个什么样x（大夫：使不得使不得x

其实这章写着也是别扭，文力不足以达到想要表达的内容的程度吧，加上这两天降温，家里还没开暖风，冻得脑瓜仁疼，就先这样写了也放上来了。大作业还处在看资料的阶段，文就能写先写，要是大作业开始了，也许没时间写整章，也许再过来把这部分剧情梳理梳理，要铺铺内容准备推剧情了。

就这样吧，没事再接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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