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便宜的三人病房以淡綠色的薄布簾隔出三個並排的區域。小時候來醫院探望親屬時我就覺得，位於中間區域的病患大概是最倒楣的吧。

不僅得承受左右兩邊其他病患的噪音夾擊，也沒辦法透過探向窗戶或大門外看到點稍微不一樣的風景，躺在那裡肯定很無趣。

不過剛動完手術的我已經沒力氣抱怨這些了。

頭好暈，冰冷的手腳依然沒有知覺，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好刺眼...感覺一切都朦朦朧朧的，好不真實。

「阿遼，還好？」

雲豹李克勞站在我的病床旁邊，神情中滿是擔憂。

「...不太好。抱歉，克勞...能幫我...關個燈嗎？」

原住民的名字其實不適合這樣省略，但雲豹曾表示過沒有關係，現在這已經成為我們之間有點親暱的稱呼方式。

喀－

克勞用靈騷按下日光燈開關，病房就算關了燈也不至於陷入全黑，似乎是大門那邊有外頭走道的光透進來。

「謝謝。」

我繼續躺著。雖然想問問手術的概況之類的問題，但是醫療專有名詞之類的複雜詞彙，我想克勞大概也無法確實掌握吧。這大概只能等明天醫生有空的時候過來說明了。

「阿遼，痛苦？」

「...是啊，不過...應該沒大礙。」

我的語氣夾雜著疲勞與不確定，對現況茫然不已。

「雲豹，能幫忙。」

「...咦？」

我正想詢問他想做什麼，雲豹已經將手掌按在我剛動過手術的患部，像是在準備什麼一般屏氣凝神。隱隱約約可以感受到某些無形的流向往他的手中匯集。

接著，伴隨著一股清新淡雅的百合花香，我感覺自己原本因疲勞而沉重無比的身體逐漸放鬆。我的思緒也稍微清晰起來，開始能意會到雲豹現在在做什麼。

「克勞...停下來...」

聽到我說的話以後，克勞似乎有些困惑，卻還是聽話地將手抽離。

他的手一移開之後，空氣中的百合花香氣便轉瞬消散，我的身體也再度開始抽痛起來。

我其實不太懂這方面的事，

但我想治癒我的傷勢絕對不像把衣服烘乾那麼簡單，肯定是非常消耗靈力的事情。

雖然克勞有這份心意讓我很感動，但至今為止，他已經像這樣默默為我付出太多了，我捨不得他。

「雲豹，幫不上忙？」

克勞的語氣明顯變得消沉，耳朵垂了下來，似乎對我拒絕他感到十分困惑。

「...不是這樣...只是...傷口遲早會好啦。不用為這種事...耗費靈力。」

沒想到我語聲剛落，克勞就哭了起來，豆大的淚珠滴在病床上，只有我能聽見。

「白衣服的人，說話，不懂。文字，不懂。不能幫阿遼。」

克勞的語氣夾雜哽咽，每說一個字，似乎就越發沮喪。

「不知道，怎麼辦...」

「......」

直到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克勞比我更不知所措。是啊，在全然陌生的環境裡，唯一熟悉的人正病懨懨地躺在病床上，自己卻連能為他做到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禁想起小時候來醫院探望某位至親時，看著對方虛弱的模樣時，覺得自己是多麼無力與無助。

然而我也記得，當時那位親人是如何強忍痛苦，硬是為難過而年幼的我擠出一抹微笑。

我很感謝克勞願意在這裡陪著我，拖著疲憊又疼痛的身體躺在這裡固然令人沮喪。但是有他在，卻讓我無比心安。

如果是現在的我，也許能稍微體會當年那位親人的心情，有些事情即使大家或多或少都能明白，我想親自傳達出來還是很重要的。

一旦想清楚之後，該說的話也呼之欲出。

「克勞...你在這裡陪我，我很感激喔。」

我試著擺出自己最燦爛的笑容，這樣即使僵硬的臉部肌肉讓表情稍微扭曲，也不至於相差太遠。

「你在我身邊，讓我很安心...所以...不要...難過。」

即使連說話都變成有點費力的事情，但看到這隻平時沒什麼表情起伏的雲豹先從沮喪轉為驚訝，又再度轉為笑顏的一系列變化後，頓時一切都值得了。

「謝謝，阿遼，不嫌棄。」

我果然還是喜歡他笑著的樣子。

「不過...如果你真的...想為我做點什麼...」

「？」

「能為我...唱首歌嗎？」

既然其他人聽不到身為靈體的克勞發出的聲音，這樣應該不算違反病房規定吧。

「．．．歌？」

「身體，很痛，聽歌，放鬆。」

不斷開口說話實在有些辛苦，所以我試著用最精簡的詞彙表達現在的想法，不知不覺就跟克勞平時和我說話的方式一樣了。

幸好克勞似乎能夠明白。他稍微思索了一下之後，便開始哼起旋律，是克勞所熟悉的族群的旋律。

雄渾而清晰的嗓音哼著十分溫柔的曲調，節奏緩慢而綿延，延續了好一段時間才開始加入歌詞。

與克勞平時操著漢語時的生硬口吻截然不同，連綿的音階與歌詞交融，就像是母親安撫懷著孩子入睡的搖籃曲一樣。聽著聽著，便能忘卻煩惱，安穩如夢。

我不確定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但是直到我意識朦朧地闔上雙眼之際，歌聲依然悠揚不止。

20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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