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完手術了。 雖然不是那種很嚴重的病，不過術後免不了得在病床上躺個幾天。

在目睹價目表上的諸多費用被健保一筆勾銷後，我默默在心底讚歎全民健保的偉大。

因為是三人病房中最靠近門邊的位置，所以躺在病床上不時就會聽到外面走道傳來的腳步聲與談話聲。

固然有點令人心神不寧，但還在可忍受的範圍內。

畢竟剛躺在手術室數小時，身體現在還是有點僵硬及疼痛，但也只是這樣而已。

基本上還算平安，手腳都健全，而且很快就能出院，我想我該謝天謝地了。

「阿遼，現在感覺還好嗎？」

林虎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面露擔憂地詢問我的狀況。椅子似乎有能夠改裝成床鋪供病患家屬休息的設計，不過現在它還維持著原始的外觀。

「我想...還不錯？」我遲疑了一下才做出回應。

「是嗎...。我剛才把護士放在桌上的那本照護手冊讀完了。在等待身體康復的這幾天，阿遼你就好好休息，如果覺得身體有任何狀況，可以按旁邊的護士鈴求助，還有...」

林虎開始細述自己剛讀到的各種內容，手裡沒有手冊卻能倒背如流，就像是已經預讀過好幾遍一樣。他似乎是顧慮我的狀況而刻意放慢說話的速度，不過這種談吐節奏配上他雄渾的嗓音，反而產生很催眠的效果，不一會兒我便昏昏欲睡。

「...不能吃太油膩的食物，要清淡一點...」

「咦，不能買炸雞了嗎...林虎你...會不會因此餓死啊...？」

這隻大貓的納悶完全寫在臉上，意會到我是在說笑之後，才稍微寬心地揚起嘴角。

「哼，阿遼你居然還有力氣開玩笑？好吧，我先幫忙關燈，你就好好休息...」

林虎用靈騷把燈關上，室內只剩下從門上窗子透進來的微光。我聽到某種沉重的東西落在椅子上的聲音，猜想是林虎坐了下來。

於是我閉上雙眼嘗試入睡。然而越睡越不安穩。

我應該不是會認床的人。可是...總覺得越是試著想讓自己睡著，就反而越發清醒。最後，我還是睜開眼睛，盯著灰暗單調的格狀天花板。

「...林虎，你還醒著嗎？」

「當然，阿遼總是忘記呢，神明是不需要睡覺的喔。」

溫柔而熟悉的聲音幾乎立刻傳來，就像是一直在等待我提問一樣。

「我...好害怕。」 面對這樣的他，我緩緩道出內心的脆弱。

不論是在知道自己需要動手術的時候，或是實際動完手術的現在，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

每當周圍安靜下來，負面的想法便會在腦海中不斷湧現，幾乎要將我淹沒。

我只是不想...或者我不敢說出口吧。不是有句話說：「一語成讖」嗎？我害怕把這樣的怯懦表達出來，只會讓一切變得更糟。

「我知道。」

林虎的語氣篤定，彷彿早已知曉一切，只等著我開口。

「阿遼你就是太愛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擔了，才格外讓我操心。」

他握住了我的手，大大的虎掌下，軟軟的肉球傳來舒適的溫度。

「明明是第一次動手術，第一次躺病床，卻為了不讓我擔心而努力和我有說有笑的，我所知道的阿遼就是這麼一個喜歡顧慮別人的孩子。」

「老實說，我不知道怎麼做對你比較好...因為阿遼你很溫柔，所以才會惦記別人，這是好事。 但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肚子裡吞...是很痛苦的。 」

「我很希望你可以多依賴我一點，但...我也知道身為虎爺分靈的我，有太多事情不能為你完成。」

他的手握得稍微更緊一點，不過原本的力道就很輕，即使加重一點也不會感到不適。

「不過...阿遼你願意對我說...其實我很高興喔。知道我在你心中是個能放心傾訴的對象，知道自己還能為你分擔些煩惱，對守護神...不，對伴侶而言，沒有比這更棒的事了。」

「...既然這樣，就別哭嘛。」

不知不覺，林虎臉上的毛已經被淚水浸濕，握住我的手掌也隨著哽咽微微顫抖。

「哈哈…不好意思啊...讓你...看到軟弱的一面。」

林虎似乎對此感到很抱歉，他用另一隻手臂遮著自己的哭臉。

明明這不算是需要掩飾的事。但是...也許我和林虎都太喜歡逞強。總是想要表現得更加穩定，好讓對方能夠放心。有時我真的可以騙過自己，好像一切都很好，即使有困難也能憑己力背負起來。

所以總是得由他來提醒我，其實我並不是那麼堅強的人。

我稍微挪動被握住的手，與林虎五指相扣。一直以來，都是林虎陪在我身邊，賦予我勇氣。

要說我能為這樣的他做到什麼，其實我不是很有信心。不過至少...我還能表達感謝。

「...謝謝你，林虎。一直以來...這樣照顧我，不只是現在而已...」

伴隨著真誠的話語，我的笑容稍顯靦腆。林虎的藍瞳中依然閃著淚光，但在聽了我的話後，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揚。

「不客氣。」

不是「沒什麼，這是我的職責」。

而是「不客氣」。

明明只是簡短的回答，彼此內心的距離卻似乎因此靠近許多。我和林虎相顧而笑，身心一放鬆，模糊的倦意便悄悄浮現，使我的眼皮逐漸變得沉重。

「想休息了嗎？」

「是啊，但是林虎...」

「嗯？」

「手可以...不要放開嗎？」

我的視線瞥向依然與林虎交疊的左手，林虎也看向跟我視線相同的地方，然後點點頭表示允諾。

「當然沒問題。」語罷，林虎維持握住我手的姿勢坐下，我也慢慢闔上了眼。

「晚安，阿遼。」

我沒能回林虎一聲晚安，便已安穩地進入夢鄉。

直到隔天我醒來為止，他的手都沒有放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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