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个角度来说，酒吞童子是个意外，在晴明的生命里，说不上讨厌，有点儿麻烦，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姑且称之为……有点儿好感吧？

就是因为有那么一点好感，意外的雨露期一过，晴明才没立刻把鬼王丢出结界外、扫地出门，反而顺着大妖的意，容忍他那大胆而无礼的提议，放任自己在酒吞身上图一点方便。

只是当暂时标记的酒香消褪之后，晴明有些茫然。

他与酒吞的关系并没有改变。酒吞童子还是那个在阴阳师家中白吃白住的鬼王，安倍晴明依旧是外人眼中孤傲又招摇的地坤阴阳师，一切似乎都与往昔没甚么不同。几周前的那场雨露期好像从未到来过，他没有受人暗算，也没有与酒吞巫山云雨。

偶而他会嗅到淡淡的酒香在鼻尖上徘徊，当晴明回神后，宅邸里的空气依旧清新，被雨洗过的庭院中，揉合着草地与泥土的湿润；或是与博雅对酌时，看月华在宽口酒盏中流转着，想起那恣意妄为的大妖，心中莫名地空荡不安。

其实酒吞依旧住在宅邸中的某个空房间里，总在晴明的庭院里喝得醉烂，不喝酒的时候就跟在晴明身后，瞇着紫色的眸子盯着阴阳师瞧，喝醉了偶而会拥着晴明亲亲蹭蹭，却再也没有更逾矩的行为，更没有口吐爱言。

有时候晴明一早起床，结界里空无一人，酒吞背着鬼葫芦不知道去哪游荡了。每当晴明以为酒吞已经离开平安京的隔天早晨，大妖又会若无其事地出现、并醉死在庭院中的某个角落。

或许他应该觉得轻松，生活回到正轨上，暂时不用烦扰雨露期的麻烦事，住在院子里的鬼王也挺安分的，除了要操烦某大妖会不会因为坦胸露背睡在外头而感冒外一切都相当顺心。

──比如说现在吧。

酒吞又在庭院中睡着了。无须晴明费力找寻，因为堂堂大江山鬼王正睡在那株常开不败的樱树底下，枕着鬼葫芦，鼾声如雷，满身酒味，不难想象酒吞酣睡于此的缘故。晴明轻轻地叹了口气，满是无奈地回房取了件披挂，一如往常，轻手轻脚地走到酒吞身边，为酒吞盖上。

睡得连口水都流出来了呢。

端详着鬼王的睡颜，阴阳师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酒吞的颊。说起来，晴明是有些羡慕酒吞的，活得那样恣意妄为的天乾，百无顾忌的，强悍而率性，莫怪能统领万鬼，称一方之霸。

只是当晴明的手指触及大妖面颊时，紫宝石般的眼眸猝不及防地睁开。阴阳师与鬼王尴尬地面面相觑，晴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戳，竟戳醒了应当熟睡的酒吞。

「早安。」晴明淡然地收回手指，玩笑地说道。「我来瞧瞧你是不是还活着。」

「啧，真冷淡啊。」酒吞挑了挑眉，拉起自己身上的披挂。「那这件衣服，你要怎么说？」

「那是方才风吹走了刚晾的衣服，恰好落在你身上。」晴明眨眨眼，泰若自然地说出千篇一律的答复。

「每回都是风吹来的？都这么刚好？不管本大爷在哪儿都这么精准？」

「可能是我的衣服喜欢你吧。」晴明起身要走，却让酒吞一把拉住袖子。「鬼王大人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你就不能承认自己跟衣服一样喜欢本大爷么？」酒吞发着牢骚。「不过，晴明，你来得正好，本大爷饿了。」

「我这就让式神去准备早点。」

攒着衣袖的手一使力，将毫无防备的阴阳师一把拉入怀中。晴明惊愕地抬头，对上一双沉淀着浓厚欲望的鬼眸。「不，本大爷要吃你，晴明。」

「乖，把衣服脱了。」酒吞亲吻他的前额。「天乾可不像地坤那样几个月才发情一次，有美味的地坤在眼前都能挑起情欲……你要不要说说自己在本大爷面前晃多久了？而且还自己送上门来。」

「……」

／

晴明原先想拒绝，毕竟原先预计下午还要去阴阳寮一趟。但是蛮不讲理的酒气缠上了他，如同在冬日被温暖的被窝包裹着，深陷在天乾诱惑的气息里，又有哪个地坤能抵抗鬼王的邀请？晴明不由自主地软了腰，脱去衣物，坐上了酒吞胯间。

他们亲吻、纠缠，在樱树底下做了个尽兴，直到酒吞吃饱喝足，可怜的晴明已经瘫在大妖身上，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毕竟人类跟妖怪的体力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更何况晴明尚未进入雨露期，禁不住酒吞这番突如其来的折腾。

「真不错，晴明，即使未逢雨露的滋味还是一样好……不过晚点儿还有事情要办，本大爷就先吃个半饱就行。」

见鬼的半饱。真让酒吞吃饱他还用下床吗？

晴明忍住倦意，抬眸瞪了酒吞一眼，说道：「你也知道我晚些要出门办事？现在身上都是你的味道，你让我怎么出门见人？」

「就是这样才能出门，宝贝儿。」鬼王笑得很欢，对着晴明亲了又亲。「你晚些要去阴阳寮对吧？」

「你怎么知道？」晴明醒了个大半。

「别紧张、别紧张……你跟式神交代事儿的时候都没避着本大爷，本大爷又不傻，知道你的行程也是很自然的事吧？」酒吞安抚着怀中炸毛的狐狸。「等会儿你就这样去阴阳寮，然后带着本大爷，去跟那群蠢货说你把大江山鬼王收作式神了。」

晴明睁大了眼，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大妖。

「……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晴明轻蹙着眉。「我们并没有缔结契约，于你的名声不好。这种宣示战利品的行为……我不喜欢这样。」

「有没有契约是咱俩的事，咱俩说有，那就是有了。」酒吞耸耸肩。「名声是什么？能吃吗？当安倍晴明的式神有什么关系？为自己家媳妇效力，本大爷可觉得光荣得很……最重要的是，晴明，那些蠢货想对你伸爪子时可得注意点，要让他们知道你可是本大爷在罩的！」

「晴明，你该不会以为上次雨露期的意外只是个废柴贵族觊觎你的美色吧？」鬼王嗤笑一声。「那个废柴贵族是死了，但是真正设计你的人可还没。」

「你怎么知道？」晴明哑口。

「真不晓得你这令人操心的个性是怎么自己活到现在的。」酒吞抓抓头。「总而言之，本大爷替你处理掉了，但是为了避免其他蠢货伸爪子，多少还是得让他们警惕一下。」

「就算你以后厌了本大爷，在本大爷回大江山后，这大江山鬼王名头多少还能护你一阵吧？」

／

几日后，安倍晴明收服了大江山鬼王作式神的消息热热闹闹地传遍了平安京。而谣言传得更猛烈、最劲爆的部分，则是当代最孤傲最招摇的地坤竟然有了主儿，并且越传越歪，从妖人相恋，越传越凄美曲折，甚至连非常无辜的某武士友人都被拉下来凑了个三角苦恋，沸沸扬扬，煞有其事。

或许他不应该听酒吞的荒谬计划。晴明默默地想。

方便确实是很方便，再也没有人敢用淫秽的目光打量他了，那些垂涎与渴慕都被收得一乾二净……但是闻讯前来的源博雅，杀气腾腾的目光都快把他生吃了啊喂！

「晴明，你知道你惹了什么样的麻烦吗？」源博雅的脸都快跟他的御灵一般黑了。「这下子全平安京的人都以为你是酒吞童子的所有物了，但是你们只是暂时标记！」

「你可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他弃了你，你该如何自处？」

在晴明答腔之前，酒吞毛茸茸的脑袋从屋顶上探出。

「你凶本大爷老婆做啥？本大爷才不会抛弃晴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

这话像在博雅心中的火上浇了一把油，年轻气盛的武士大怒，破魔矢嗖搜地又是两箭向天。「都是你妖言惑众，才会让晴明落此境地，别废话了，看箭！今天一定要除去你这祸害！」

于是，武士跟鬼王又乒乒乓乓地打成一团，打得晴明的庭院满地生烟，好不热闹。

其实他是极其幸运的。身为地坤如此弱势的处境里，却总是遇到心善的贵人。年幼时有其师傅贺茂忠行的护持，年长后有如博雅这般关心深切的友人，甚至还遇到了如酒吞童子这般，愿护他一世、容他任性的天乾爱人。

最后博雅气呼呼地离开了土御门宅邸，不知怎的，晴明竟隐隐觉得自家友人其实还挺愉快的──打架打得十分尽兴的愉快。看看一旁抹汗的酒吞，鬼王嘴上碎念，「死家伙，又想趁机拐带本大爷媳妇，也不自己秤秤斤两……」神情却如同餍足的狮子，有着猎捕欲望被满足后的酣然。

酒吞的清理罪魁祸首计划，不晓得源博雅参与了多少？不然光凭一个他外地鬼王，要如何能在陌生的平安京里，摸出连大阴阳师都察觉不出的晦暗计划？

「你在想什么？晴明？」酒吞吧唧亲了一口自家媳妇的侧脸。「你可别听那家伙乱说，本大爷才不会抛弃你，本大爷还等着带你回大江山生一窝狐狸崽子呢。」

大妖见人毫无反应，紧张了起来。

「你该不会在气本大爷打坏了你的庭院吧？不气不气……哪儿打坏了，本大爷帮你补，落叶也帮你扫，下回那家伙再来吵闹，本大爷帮你揍他一顿出气……宝贝儿？」

「不，我没有生气。」晴明垂下眼帘，偎上了大妖的胸前，轻笑了起来。「我只是在想……还是别生一窝了，生一对就好，不然一窝小鬼王可会闹得我头疼。」

最终他还是将自己完全地交了出去，毫无保留的。在这片孤立无援的混乱之中，持起鬼王的手，与之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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