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林虎的部落格開張後，問事的人數漸漸上升，已經到了偶爾會有路過的神明來看看，或者有司差上門要收稅的狀況了，為了避免麻煩，林虎都叫我乾脆謝絕禮金，或者要求當事人捐贈給慈善機構，林虎說這種錢最好是不要拿，反正我們也沒有甚麼營運成本，就當作做善事這樣。也因為大部分是透過網路指點，所以也不會遇到硬塞紅包的狀況。

不過這次不一樣，我就讀的大學不知道打哪裡得到的消息，有某處室的行政來留言，希望我們能幫忙去某個宿舍驅鬼，我就只好帶著三隻大貓，趁著放假深夜來抓鬼了。

「欸，到底要怎麼辦啦……」我站在空蕩蕩的走廊發抖，放假了，校方又以整修的名義要求大家回家，整棟宿舍空蕩蕩的，宿舍走廊的燈又為了能抓到鬼而關掉。林虎和克勞靠在書齊學長的背後，靠著書齊學長的半妖氣息掩蔽，我和書齊學長就背對背站在走廊正中央。

書齊學長小小聲地說：「林虎說，你放輕鬆，把眼界放寬，試著不要集中視線在一個點上，維持著同時觀察所有地方的動靜，你的眼睛應該很容易看到好兄弟在哪裡。」

可以通靈是一回事，大半夜跑來當猛鬼特攻隊又是一回事，我怕得走不動，可是書齊學長還是拖著我在空蕩蕩的宿舍移動。我的眼睛看到宿舍走廊盡頭的浴廁有人影閃進去。

「學長，廁所……」

「那就過去吧～」他很開心地就要起跑。

「等，等一下啦……」

「再等就跑掉囉，走吧走吧～」

我不甘不願地被書齊學長拖向廁所。裏頭只有半點月光從透氣窗照入，每一間廁所的門內都是一團暗，我真的不想再往裡面走了。

「來，阿遼～」書齊學長笑瞇瞇地將我往前一推：「接下來靠你了喔，他的氣息太淡了，我們都找不太到，靠你的眼睛囉。」

「不不不……」

我被往前一推後，立刻就看到了最末尾的廁所間──的隔壁，有個人影，用自己的腦袋在輕輕敲著廁所門。

我才不要靠近咧！

「看到了對不對，來。」書齊學長抓著我的手抬起來：「指給林虎和克勞看。」

我顫抖著抬起食指，那一刻人影回頭看著我，同時林虎與克勞從書齊的背影裡竄出，站在我的身後。

「galrale……」克勞喃喃自語著，正準備往前走，卻被林虎往後一拉：「李克勞，看我怎麼處理。」

「好。」克勞乖乖退了回去，林虎放心地鬆了手，我看著他們。

就在我回頭時，那人影已經站在我面前，歪著頭顫抖。

「嗚啊！」我嚇得倒退，那人影卻已經抓住我的手，冰冷潮濕的感覺裹住我的手腕，我正想甩開來，林虎一聲怒吼竄上前，一伸掌就抓住了那抹人影，接著唱喝道：「憶起昨暝夢中，輕聲細說是誰人！」

沒有任何火光或法術，林虎只說了這麼一句話，被掐住的人形便凝聚了起來，變成一顆小珠子。我嚇得不輕，還摸著手腕被捏過的地方。克勞此時將我的手腕握起來，用肉球摩娑著，很快地一陣暖意上湧，覆蓋過了那可怕的觸感。

「呼，謝謝。」我端詳了一下手腕，不舒服的感覺已經沒了，但是看得到有一點瘀青。

「沒事吧？」林虎摸了摸我的頭，接著說：「就是這樣，接著可以轉交給黑白無常了，我已經通知好了。」比我想像得還簡單很多，可能是因為林虎的功力真的上升很多吧。

書齊這時開口：「欸，等一下大叔，那個你剛剛抓鬼的用詞是不是怪怪的？」

「心意最重要，對我來說啦，凡人要收鬼當然有一定儀式，我就不需要了。」林虎走回來，隨著他的腳步，窗外的月光重新照亮了這間廁所，我這才注意到先前的黑暗有多誇張。林虎用手指捏著小珠子，遞到我們面前。

克勞好奇地端詳了下：「不送走？」

「山下的死者要送回去輪迴裡，有黑白無常會負責。」

克勞凝視了一會兒，指著小珠子：「他是族人。」

「咦？」

「給我，那是族人。」克勞指著的小珠子閃爍起了百步蛇的圖樣，但是沒幾秒鐘，那圖樣就消散了。林虎皺著眉頭，盯著小珠子。

過了一會兒林虎說：「他說他不記得。」

克勞搖搖頭：「他是，家屋下的人。」他伸手想去取小珠子，林虎立刻縮了手，將珠子握在手心：「你要搶靈魂？」

「必須回到Kavorogana。」

「等，等一下，」我趕緊阻止他，「林虎，問問看那個靈魂想去哪裡，可以嗎？」

林虎點點頭，放鬆下備戰的緊張，低頭看著掌中的靈魂珠子。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能是魯凱族的。」

「那怎麼辦？」

就在此時，從外頭傳來了一陣拖著金屬的聲響，伴隨著一聲嗩吶幽絕流長的吟唱。「生人迴避……」

「來不及了，阿遼，你轉頭過去，書齊，你帶著他跟克勞到廁所裡面一點，我來接見。」林虎說道，手中的小珠子發出了柔和的光芒，他捧著珠子，走出了門口。

克勞看起來想跟上去，我伸手拉住他：「克勞，在這裡跟他們打起來的話，以後可能會很慘喔。」

克勞愣愣地看著林虎走出廁所去會面黑白無常，嘆了一口氣：「聽阿遼的，不打架，不讓林虎書齊受傷。」

「那個，他也已經忘記了自己是魯凱族人，這種狀況應該怎麼辦？」

書齊學長聳了聳肩膀：「神明的官僚體系也是很僵化的，這種都會直接被當作迷魂帶走，然後就變成了走輪迴體系的靈魂了。」

「Kavorogana……死者的聚落，人越來越少。」克勞低聲說道：「都走了，都忘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摸了摸他的臉，說道：「我們下次改進一下，讓我回去想，好嗎？」

「嗯，阿遼說得都好。」

他沒哭，但是我感覺得出來他的失落，我牽起他，克勞握緊了我的手。我直到林虎探頭進來要我們出去時，才注意到嗩吶的曲調已經不知不覺平息。

「林虎，這樣子好嗎？」我們走出宿舍，一行人在月光下的校園裡前進。我還是牽著克勞。

林虎看起來也是困擾著的樣子：「我……以前沒遇過原住民的神靈也同時在場的狀況，這應該算是一種職權衝突吧……」他搖搖頭：「這裡是屬於我們的領地，在這裡死去的靈魂，除非有特別歸屬於其他宗教，不然理應都是我們管的。」

「在漢人之前，還有山下的人，漢人，不是先來的。」

林虎一瞬間露出了想發火的表情，但我對著他搖搖頭，然後說道：「克勞，我們先回去，好嗎？」

他點點頭，然後耳朵警覺地動了動，抬頭看著眼前的校園說道：「很多很多靈魂，騷動。」

我順著他的眼光望去，從未注意過的深夜校園中，各系館的樓頂上，不知何時出現了許多的人影在看著這頭。

「啊，因為颱風快來了唷，颱風來了，靈魂也會想躲進屋子裡躲風雨喔。」書齊學長說道，看起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欸？」我這才想起來，最近新聞的確有提到颱風要來了。

「我擔心。」克勞說道。

對了，克勞說過本來想要我去霧台讓大家躲避土石流，這就是他說的災難了嗎？「我有跟家豪交代過了，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吧……」

克勞低頭不語，我將他的手牽得緊了點。我與三隻大貓就這樣在颱風來臨前的夜裡，被一群屋頂上的人影注視著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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