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詭夜

　　陽光從林葉映進來，梢葉隨風擺動如同天上的雲彩一樣悠閒。

　　初夏的天空與遠方的河流和諧地融合成一片蔚藍，閃爍在林間的光芒更是將林蔭點綴片彩。蟬鳴是混雜在閑靜中的唯一譟動，綠意盎然的林子在陽光照耀下將翠綠延伸出去，最後與蔚藍交織成一塊。

　　源知奉走在林蔭處，將雙臂小心翼翼藏在袖襬。

　　幾天前的大火把她居住的神社燒光，這使得她失去住所，也失去所有的朋友。當時不顧一切衝進火場，眼睜睜看著火海帶走除了她的所有事物。當她從火場出來，遺留在身上的只有不下心傷的燒傷，在僅是初夏卻有著強烈熱意的季節，連同失去一切的悲傷一起折磨她。

　　在失去一切之後，對知奉來說上哪去都好，不知不覺卻走到說不上來的地方。

　　「痛⋯⋯」

　　陽光就算隔著灰黑的巫女裝束，照在身上仍然讓手臂刺痛。

　　「怎麼了？不舒服嗎？」

　　身後響起陌生的男聲。

　　知奉板起臉孔，居然被陌生人瞧見窘態。

　　但知奉還沒開口，少年早已說：「沒事，看錯了。」

　　「你才是怎麼了？孤身一人在郊外閒晃。」

　　知奉移開視線，揚起語調遮掩她的醜態。

　　「妳用這句話問自己吧。妳才是怎麼了？孤身一人在郊外閒晃，痛──」

　　明顯對知奉的語調反感，少年不以為然別開頭，尋找林間的進路。

　　「等等，你聽到了？」

　　知奉跟上，少年毫不否認：「聽到了。」

　　「你在跟蹤我？」

　　「妳以為妳是誰？跟蹤妳有何好處？」

　　「⋯⋯你還看到了什麼？」

　　「我只有聽到那麼一句。還是妳做了其他有趣的事？說來聽聽。」

　　少年只顧著找路，完全不看知奉一眼。

　　直到他停下腳步，視線環了前方一圈。

　　「向妳問路。」

　　「如果不把剛才的事說出去。」

　　少年露出「妳還在在意這種事」的表情，語氣不改問：

　　「凜山神社。」

　　聽到最熟悉也最令人心痛的名詞，知奉一愣。

　　「妳知道吧？」

　　少年觀察知奉的神色。

　　知奉板起臉孔：

　　「你跟凜山神社有何關係？」

　　「我從剛才就覺得妳囉哩囉唆，算了。」

　　「等等，我是凜山神社的巫女⋯⋯」

　　眼看少年回身而走，知奉急忙跟上。

　　「放心，我不會把妳的事情說出去，大家都各退一步會好過點。再見。」

　　「好好聽人說話。」

　　「我有啊⋯⋯啊、我看到鳥居了！」

　　順著少年的視線望去，確實見到一座紅色鳥居聳立在林野間的小徑。但鳥居與延伸其內的小徑讓知奉感到強烈的不安，一股說不上來的怪異感在心口揮之不去。

　　無論前方存在著什麼，知奉相信都與她的「能力」脫不了關係。

　　但少年一個箭步衝出。

　　「那裡不是凜山神社！」

　　知奉追趕少年。

　　儘管知道不該靠近，卻無法讓凜山神社的相關者牽扯其中。

　　就在知奉越過鳥居，心臟猛然一跳，直覺明顯地告訴她──

　　穿越鳥居，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來不及了。

　　剎那間，身後彷彿出現黑洞將光明吸收殆盡。

　　刺眼的陽光消失了，會讓燒傷肌膚痛得不得了的熱意也消失了，冷冽的黑夜在空間流轉中被推到身邊。知奉回過頭，身後黑暗。

　　抬起頭，仰望天空⋯⋯

　　天黑了。

　　「這是怎麼回事？」

　　知奉回過神，望向面露疑惑的少年。

　　「就說別靠近了。」

　　「好吧，至少我知道這裡不是凜山神社了。我要回去了。」

　　知奉冷眼看著少年返回原路。

　　當少年走到小徑前突然緩下動作，表情恍惚地退離原處。

　　等少年回過神，他的表情從不解轉為不安。

　　「好像很奇怪⋯⋯」

　　「這裡的陰氣也不是普通得重。」

　　「果然是『陰氣』吧？我相信妳是巫女了，這種時候要怎麼辦？」

　　「不知道。」

　　知奉掉頭。在黑夜中，前方似乎有村莊。

　　「不知道？那要怎麼回去？妳是巫女吧？」少年跟上。

　　「回不去了。」

　　「妳在說笑吧？這裡一看就知道是危險的地方，我才不想待在這裡！」

　　「請你回去原處找出去的方法。」

　　「怎麼可能？像是結界之類的，法術之類的，咒語之類的，難道沒有破除的方法嗎？」

　　「你把巫女當作什麼了？」

　　「好吧，是我認知不對，抱歉。妳打算怎麼辦？」

　　「只能到處看看了。」

　　「我說啊⋯⋯我還要去凜山神社找姊姊，沒時間跟妳在這種鬼地方瞎晃。」

　　「你的姊姊是凜山神社的巫女？」

　　這引起知奉注意。

　　「算了算了⋯⋯妳剛才也說過，妳是凜山神社的巫女吧？妳認識鈴原涼繪嗎？我是涼繪的弟弟，一市。」

　　彷彿又想起凜山神社失火的那天，與涼繪死去的那幕。但知奉藏起悲傷的情緒，無論如何都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現脆弱的一面。

　　「我曾聽涼繪提起有手足，沒想到會是像你這樣。」

　　「我也不知道巫女會有像妳這種怪樣，看起來都不像巫女了。」

　　「凜山神社的巫女都是這副打扮。」

　　「我不想與妳爭執。既然妳認識姊姊，一定有她的消息吧？」

　　「知道。」

　　「欸，告訴我吧。」

　　「不是『欸』，源知奉。」

　　「源，告訴我吧。」

　　「涼繪是位心細、溫柔又體貼的女性，與她的弟弟完全不同。」

　　「妳知道要是遇到人，我會怎麼介紹妳嗎？痛──」

　　知奉沉下臉色，掉頭就走。

　　緊接著，少年賠笑道：「說笑、只是說笑！不要那麼開不起玩笑嘛！」

　　來到村中，街道看不到火光，彷彿整條街的人、連同街道本身都沉睡在黑夜之中。直到走入佇立屋邸的巷地，在一片死寂的空間傳出析嗖聲。

　　火光將街道盡頭染得通紅，隨之而來還有一股不弱的怨念。

　　當巫女多年的知奉知道，怨念是危險的訊號。

　　所謂「怨念」，是怨靈發出的「念」。

　　為何怨？對生前的執著？不滿？或是其他因素？只有怨靈知道。

　　怨靈通常會對人類造成危害，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就必須避開，否則死於怨靈也會成為怨靈。儘管知奉不是無法擊退怨靈，她並不樂意與來路不明的靈體衝突。

　　趕緊掉頭吧。

　　「前面有人，我去問問怎麼離開。」

　　「等等！那是⋯⋯」

　　轟，轟，轟，轟──

　　伴隨火光，地面震動。

　　來到路口的一市轉頭，數名手持火炬的村民走來，雙足在腳踝處消失得透明無蹤。

　　一市嚥了口水，緩步退後。霎時，村民無語指著一市，怨靈帶著強烈的火光而來──

　　在頃刻間，知奉抓住一市的手臂，一市不得不踉蹌跑起來。她拉著一市進入邸內，兩人倚牆感受外界動靜。

　　少年始終保持沉默，不像常人遇到靈體驚慌失措。知奉不會稱讚少年勇敢，只會說他「警覺」。任何人遇上危機，想保命不就是這樣嗎？

　　等邸外的聲音轉弱，知奉走進玄關。

　　「源，似乎碰上不得了的東西了⋯⋯不過對巫女稀鬆平常吧？」

　　一市放輕聲音，動作小心翼翼，看在知奉眼裡像畏畏縮縮。

　　「你又把巫女當作什麼了？」

　　聽著知奉以平常音量回答，一市很快就放棄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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