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到达平衡号的时候，林岭和文碍正在码头上焦虑不安地等我们，当然也没那么焦虑，大体战况应该已经听直升机驾驶员说过了。我把车停稳，牵着小桃的手走下来，身后跟着米象和竹象，文碍惊讶得下巴都要脱臼了。我得意地看着他。

“怎么样！？我就说我要把她俩带过来，你还说我没这本事！现在看看？又一次打脸了吧？”

“叶甲就这么……放你们走了？”

“啊！是呀！我说什么都没用，银狐两句就说开了，这就是王牌的力量，虽然只是个小王！”

“我是个什么？”银狐问我。

“小王。”

女孩们鱼贯登上平衡号，我们的人正在围观她们，很多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黏菌少女，林岭当然就大方多了，兴奋地和她们打招呼：

“欢迎来到黄三角会，各位可爱的女士们。”

星空下的平衡号反射着清冷的银光，从头到尾还有一些闪烁的红色光点，之前我让陆怏启动全舰辅机，现在已经全舰通电了。舰岛指挥室的灯光亮着，我们走进去，艾沃森正在等我们，我告诉他伶鼬产下一名男婴，然后观察他的反应，然而这个可怜的家伙不把他的反应显露出来给我观察。

银狐不高兴地看到夜蛾又腻在他身上，甚至做出一些古怪举动，夜蛾咬破自己的手指，塞进艾沃森的嘴里，男人像婴儿一样大口吮吸。我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喜欢吸血，反正我只喜欢脑子。

“起来！贱人！他是伶鼬姐的老公！”

夜蛾看了银狐一眼，把手指抽出来，艾沃森低着头，很沉默，沉默几秒才说一句：

“我不配和她在一起，我也许不再是原先的我了，我要离开她……”

银狐拽着他的头发：“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老婆刚给你生了儿子，突然就要抛妻弃子！？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还有没有道德？”

“我知道这不对……但我不能强迫自己变回原来的自己……不能强迫自己回到伶鼬身边……强迫的话只会不幸……”

“人渣！！！”

银狐最近经常大喜大悲，火气很大，文狸让她冷静下来，米象她们上船是件大好事，没必要为该死的神经学家发脾气。

银狐说：“我也不要求你回去，毕竟你也是要跟白瞑去建立新城的，但是总该看伶鼬姐一眼，或者哪怕打个视频电话，假装安慰她几句，说自己有新的使命，然后假装说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去和她在一起，让她有个心理安慰，这不好吗？”

猪蹄从不知哪个舱室爬进来，然后站起身，拍拍手掌和膝盖，披上浴袍：

“没有意义，伶鼬不再需要这个人了。”

“什么？”银狐有点没听懂。

“从伶鼬失踪几个月前，她就不再从艾沃森身上寻找半点幸福了。”

“那怎么办！？你想让伶鼬姐当寡妇？她一个人带孩子，又要承担那么多事，没有一个依靠……”

“依靠？你是说支柱？”

“不同说法吧，反正一个意思！”

猪蹄看着舰艏上闪烁的彩灯，不带什么情绪地说：

“伶鼬的精神支柱，从来也不是这个男人，甚至也不是我。这也是我为什么敢于离开她，而不怕她在绝望中崩溃。这个男人在名义上是她丈夫，但也只停留在‘名义’的层面。”

我嘿嘿笑两声，她们这些小畜牲还懂得挺多。总之艾沃森在她们的讨论中越来越黯然，头越来越低，脸也深埋在阴影里，不知为何我内心中产生了一种快感。

夜蛾说：“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我们从没做爱过。”

银狐瞪着小圆眼睛：“你还想做爱！你这个贱人！”

小桃也说：“就是，银狐跟白瞑也没上过床，我不依旧看她不顺眼？”

“小桃姐放心，什么时候白瞑对我下手了，你俩的晚饭大概就是葱爆脑花。”

“哼，油嘴滑舌。”

在指挥室里稍作休息，我走到瞭望台，UNGMC队员正在和他的上司详细汇报刚才的战况。我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想跟杨诙闲扯，却看到阿什利先生的老脸。

“杨先生去忙别的事了，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白先生？”

“金丝怎么样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既然你不告诉我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你早晚知道，明天一定会知道，先告诉我金丝怎么样了，然后我才要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听杨诙说她还有降落失败的风险是吧？”

“如果你问金丝是否还活着，我会告诉你，是的，活得好好的，她和她的女朋友，以及她女朋友的儿子，还有一个100岁的食人族女孩和她的保安兼UNGMC列兵的孙子，五个人还活着，飞行一切顺利，只剩最后四分之一航程了。那么你的目的呢？”

“我没跟你说过吗？老先生？我的分裂计划！”

阿什利先生对我眉头紧皱：

“你说过，那个该死的分裂计划，但那不是十几年以前？你让我们不要用武力进攻小动物学园，因为你想保护里面的科研中心，想把科研中心和学校本身剥离开来，说那里有最尖端的生物技术，被毁掉非常可惜。我们听信了你的鬼话，错过了把金丝雀城抹杀在摇篮里的最佳时机。”

“没关系，小动物学园发展成金丝雀城了，金丝雀城非常强大了，但是没关系，这不影响我实施分裂计划。没错，您说得对，您的记忆力很好，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十几年前和您说过的那件事。”

“听起来不那么邪恶，白先生，不过我想问，你做这件事的意义呢？”

“当年我说过，等我剥离了科研中心，然后你们可以用军队进攻小动物学园。现在也一样，我剥离科研中心，把最宝贵的成果带出来，然后UNGMC可以更自由地对待金丝雀城，可以放纵，也可以动武，哪怕一颗核弹夷为平地，我的行为至少保全了最有价值的东西。这是我对你们的承诺，尽管晚了十几年，我还是做到了。”

“你也实现了另一个愿望，得到了一支100多人的黏菌体近卫军，你的朋友文碍应该不会再为腹部的伤痕感到痛苦。”

我不会吃饱了撑的和UNGMC说这种事，看来他们也对我进行了不少调查。

“我们也对你进行了不少调查。”阿什利先生吃着一块香蕉蛋糕说。

等他吃完蛋糕，喝了一口水，然后又问我：

“你不打算透露一点计划细节吗？”

“今天不打算。”我对他说。

“如果你什么都不说，你将得不到UNGMC的认可或者协助。”

“我怎么知道，如果我现在就说了，你不会让你的部队凿沉我的船？”

“无论今天还是明天，无论你出发与否，我们随时可以凿沉你的船。另外据我所知，那并不是‘你的’船，是金丝校长的所有物而不是你的。”

我知道这个老家伙说得很对，我们的船在他眼里就是靶子。我不想再和他说话，因为突然感到很累，压力也很大，感到未来的不确定性太多，而这个人就好像在逼我思考一切可能出现的悲观状况。我不是这样思考问题的，我不想和他聊天，不能被他牵着思路走。

于是我对UNGMC队员说：“你和阿什利先生聊吧，我要去看看船的情况。”

今天的洋盐市没什么风，甲板上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可以看到从烟囱里冒出徐徐黑烟。我钻进船舱，下到最底层，轮机长告诉我，昨天下午我们登上直升机之前他就开始进行启动了，现在燃料油已经被点燃，八台锅炉正在全速加热，但是蒸汽压力还不太够，可能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启动。

“白会长不用亲自下来，这地方太热，我们会用对讲电话汇报情况。”

“好的好的，你觉得这条船的状态怎么样？”

“刚接手的时候动力系统磨损很严重，陆船长这几年一直在采购配件进行修缮，现在完全可以航行，不过肯定跟当年在俄国人手里时候没法比，至于速度，最高能到28节左右吧，不过为了省油的话我建议以17节巡航。”

“那就好，我把太多事都分摊给你们处理了，我应该再多操心一点……”

“您去休息一下吧，我们其实睡眠很规律，您看着已经很困了。”

轮机长说我看起来很困，也许我是真的很困了。于是我离开动力室，沿着楼梯走上居住舱，这里依然是豪华酒店的样子，船员们在里面活动，也有刚上船的黏菌少女，已经洗了澡穿上衣服，没有人束缚住她们。

米象看到我，以为我要和她们说些什么，然而我只是从她身边走过，我是来睡觉的。

“两小时后叫我。”我跟她说。

“啊？哦……”

“或者如果有金丝的最新消息的话，立刻把我喊起来。有手机了吧？没有的话找陆怏领一个。知道是谁吧？就是穿白色水手服的那个。”

“嗯嗯……领了。”

米象似乎有很多话想和我说，不过我让她找银狐玩去，我可要先睡一觉。

………………

我只知道自己睡着了，林岭突然敲我门，睁眼一看连40分钟都没有。

“据说金丝那边要着陆了！”

“哦，着陆了再告诉我，我没兴趣听直播……”

“文碍说他差不多了，然后还有一个事，马堪和他的一百多个部下请求登舰同行。”

我爬起来，洗了个脸，强行让自己精神起来，走上甲板。现在凌晨五点多，已经可以看到东方的天空泛白了。正如林岭所说，码头上聚集着一百多人，停着不少黑色吉普车，车上印着高调的黄三角标志。三大租界没有派人找麻烦，因为我让银狐把黄三角会的事和李之尚详细描述了，莫尔肯也终于知道现在的黄三角会和八年前找他麻烦的那群人不是一码事。

我趴在甲板边缘，对着码头上的这群人喊：

“上来吧！”

马堪离我很远，看起来很小，但他还是听见了，稍微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概以为我会给他准备一个面试之类的。

林岭举着喇叭冲他喊：

“愣着干什么？白大哥让你上来呐！”

守舱门的船员们让出一条路，把马堪和他的部下让进来。我知道他有无数的话想跟我说，和我谈谈他这七年的生活，谈谈他现在的心境，不过他还没开口，文碍却和他擦肩而过，走下船去。

马堪扭头问他：“你干什么去？”

文碍说：“我要回金丝雀城。”

刚上船的马堪惊讶地看着文碍的脸，也惊讶地看着我们，惊讶于我们的不惊讶。

林岭说：“文碍从来就不是叛离计划的同行者，从一开始白大哥就没打算让他跟过来。”

白兜和扁锹也从船舱走出来，跟在文碍后面，她们也要回去了。我拍了拍文碍的肩膀，文碍有点想哭的表情。

马堪用他仅有的一只眼睛看着我：

“我是不是上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呢？对我来说，告别一位老朋友，重逢一位老朋友，唉……”

马堪不能理解：“为什么不带文碍走？我背叛你整整七年，刚一回心转意你就让我上船同行，文碍一直在你身边，从来没有过矛盾，为什么不带他走？”

文碍背对着我们说：“没有矛盾，从来也没有。”

小桃说：“文碍作为唯一一个和金丝保持长期性生活的男性，很多人都认为他能对金丝的心理状态起到稳定作用，不仅UNGMC，黄三角会内部也这么认为。白瞑确实分裂了金丝雀城，但不是逃离金丝雀城，不是创建世外桃源，不是不负责任，不是给全世界留下一个不稳定的烂摊子，否则的话我一秒钟都不会原谅他。”

文碍说：“就算你们走了，金丝雀城和洋盐市依然有四位数的黄三角会成员，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

马堪有些沉默，他一向有些沉默，拍拍文碍的肩膀，对他们两人来说，这次重逢短暂而仓促。

“下次再聊吧。”

“嗯，下次再聊。”

文碍回到地面之后，其他一些不是同行者的人也陆续离舰，我在门口欢送他们。最后提着电脑的UNGMC成员从舰岛上走下来，找到我。

“白先生，我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和您道别，不过这台电脑留给您，因为我们知道您的旅程才刚刚开始，UNGMC的秘书长们有很多话想和您说。”

“嗯，我会好好使用的。”

把他送下平衡号，我把电脑打开，对方的摄像头还开着，摄像头前却没有人，只有一个蓝色的地球。我看了看东方的天空，一轮红日正在升起。

我正打算合上电脑继续回去补一觉，突然听见扬声器里一阵嘈杂的欢呼。三秒钟后杨诙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看起来疲惫不堪，疲惫而兴奋，就好像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他。

“你果然还没睡！白先生！你比阿什利先生还能熬！现在告诉你一个消息，半秒钟前金丝驾驶飞机成功降落在达尔文国际机场，无人伤亡。怎么样？阿什利先生的原话说：‘这对白先生来说是个信号，现在他可以开始他的火焰表演了！’于是我也想拾人牙慧地补充一句，我们准备了汽油和凉水，到时候给你泼哪个取决于你的精彩程度！火焰表演……哈哈哈……”

他甚至不等我回复，大笑着从摄像头前面走开了。

我拿起指挥电话，转接船用广播：

“平衡号全体人员就位，准备起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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