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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悯攸想不明白陌故从哪儿下的毒，他早早就在提防那人，易念绝接触的一切都要经他过手，可还是中了套。

他坐在黑暗里抚摸易念绝苍白的睡颜，如今他已没法跟陌故斗，他承受不起易念绝再出什么事。那就只剩一条路可走。

唐悯攸起身翻出钱匣，将里面金银锭全部打包出了门。

易念绝醒来的时候觉得好冷，空空荡荡的。他摸索着缩在床角，身体已被清洗干净，但一动还是会疼。看不见什么，就靠着墙漫无边际的想一些事情。

他想他总梦到的千山大雪还有一柄剑，梦里有一个高冠白袍的道人，眉眼锋利面若寒霜，却会对他轻轻的笑。

空气湿湿的，染着泥土的味道，渐渐有雨打在屋顶上，易念绝想去打开窗，听一听风的声音。他忍着疼摸索下床，这是他熟悉的房子，失明还不会有太大影响，却在摸到窗框时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差点摔倒。

他背靠着墙滑坐在地，护住隆起的小腹，想自己真是没用。嘴角慢慢有血溢出来，易念绝捂着唇，头疼，很难受。

他意识到这毒真的会要他的命，渐渐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唐悯攸。他想，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痛了。只是多连累腹中一条命，愿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雨声渐渐大起来，易念绝昏昏沉沉的靠着墙，爬回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他想唐悯攸大抵出门了，不知道是不是又忘记带伞。

门突然打开，寒风挟着冷雨吹进来，让易念绝清醒了些。唐悯攸迅速关上门，看到墙角的易念绝皱了皱眉，却不敢碰他，急忙脱了淋透的衣服擦干身子才去将人抱起来。

他轻声问他，饿了么？冷不冷？

易念绝点头，往他怀里靠了靠。

唐悯攸轻手轻脚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转身想去灶房，却被一把拉住了。

易念绝偏头看着这边，双眼却没有焦距，他说我不饿，吃不下。

唐悯攸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睫毛触在唇上，痒痒的。他又给他掖掖被角，说吃不下也要吃，我去熬点粥，听话。

于是易念绝松开手，唐悯攸快出门的时候，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去找大夫了？

唐悯攸说是。

易念绝睁眼对着房梁，轻声说，没有用，别找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肯的。

唐悯攸表情突然就凶狠起来，恶声道，闭嘴！摔门出去了。

入夜时，易念绝靠在唐悯攸怀里，那人的胸膛很暖，充满了力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衰败，第一次开始贪恋他的怀抱。

唐悯攸吻着他的鬓，说过几天大夫就来了，家里钱不够用，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出去接单子。

答应我，别再逃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易念绝摸着肚子里的孩子，转身搂住唐悯攸，埋在他颈窝里，说好。

过几天唐悯攸接来了一个五毒的姑娘，远远易念绝就听见那一身叮当作响的银饰，姑娘嗓子又脆又亮，一路指着唐悯攸鼻子骂到近前，说什么你个作死的瓜娃子赶着催命差点把老娘腿跑断，一声不吭就消失了又一声不吭来消息那么能耐别叫老娘来啊，接了那么多单子钱都飞了啊见面礼都不晓得送等着见老娘的人后面排长队晓得么？！

易念绝一袭白衣倚在廊柱上，闻言忍不住勾起一点笑，他听得出来这姑娘大概是有点喜欢唐悯攸的。那声音突然就停了下来，然后似乎有东西砸到了唐悯攸身上。姑娘义愤填膺吼道，老娘一把年纪了都没嫁出去，好男人都被你们这些龟儿子占了！

唐悯攸一直面无表情，他并不觉得跟这姑娘很熟，只是生意曾有往来，知道她信用可靠技术一流。

他走上前一把将易念绝抱起，推门进了屋。

姑娘眯了眯眼，她已看出来病人这慢性毒中毒已深，而后踩着高跟也跟了进去。

诊完之后姑娘脸色沉了下来，她看了看唐悯攸，唐悯攸示意她直说。

姑娘笑了笑，说这毒我向来只闻其名，没想到今天见着了。“一生一死，永夜相隔”说的就是它，失明前毒很好解，失明后药石无医，故名“永夜隔”。毒并不是很稀有，但极少有人下，一是因为潜伏期很长，二是因为发作前还会持续一二月视物不清的状况，并且体力持续下降，这期间看些高明的大夫，随随便便就把命保住了。所以我想问问二位，之前干什么去了？

没有人说话。

唐悯攸本轻轻与他交握的手，闻言变得极用力。易念绝手骨几要被捏碎，却只是苍白着脸色蹙眉侧过了头。

那姑娘也是极精明的人物，见状就大抵猜到了怎么回事，无非这道长以为他要他失明，便成全他一个永夜相隔。

他便问，他也不会说罢了。

唐悯攸见他瞎了还要侧过头不看他，顿时怒火中烧，钳着他手腕一把将人拽起，低吼道，我何时曾骗过你？！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姑娘一下就受不了了，急忙劝架，松开松开，怀的不是你孩子？有这么待心上人的么？

易念绝忍着疼抿唇轻声道，既药石无医，姑娘便请回吧，劳驾你跑一趟，让你见笑了。

姑娘见状都要心疼死了，却不敢拂盛怒中唐悯攸的逆鳞，但她要回了这道长可得遭殃，于是转了转眼珠道，药石无医，但可以以命换命啊。

换，唐悯攸死死盯着他的眼，斩钉截铁道，我的命，换他的命。

这回姑娘愣了，情深情浅，一眼可辨。她本以为，他只是贪图他一副好皮囊，或者征服这样清冷一个男人的快感，却原来将命都押上了。

易念绝却猛然甩开了他的手，冷声道，我不同意。

唐悯攸冷笑道，由不得你不同意，你要永夜相隔，不如我们一起死。

姑娘皱了皱眉，说唐悯攸你可想好了，换了你也会失明，这毒最后可是活活疼死的。

唐悯攸笑笑，我欠他的，我都还他。他拍拍他的脸，问，这样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易念绝面无表情，说姑娘，能不能不换？

姑娘看看唐悯攸，说道长这恐怕不行，我拿钱就得办事。

易念绝闭上眼点了点头，说好，是某唐突了，见谅。

姑娘一下就有点明白唐悯攸怎么陷那么深了。风骨清华，有礼有节，加上这顶好的身段样貌，着实惑人。她朝易念绝盈盈一拜，说道长所求妾身固不能应，但若有其他心愿，妾身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易念绝微微笑，想了想说，沿湖溯上溪谷的寒兰该还开着，姑娘可否采其香予我一闻？贫道不胜感激。

姑娘笑道，道长君子如玉，妾身愿服其劳。

唐悯攸脸色极度不善，强忍着没打断，冷声道，怎么换？

姑娘正色道，我有一子母蛊，母蛊种于你身，子蛊种于道长，你需每日喂道长一小碟血。子蛊饮血后会吸收他体内的毒素，需一月后吸收完毕，你方可与道长行房，子蛊便会自寻母蛊气息转移到你体内吞噬母蛊。吞噬约需三日，这期间你会视物不清，吞噬完毕后即失明，然后……你大概也就半月可活了。

唐悯攸没什么反应，问，阿易呢？

道长眼睛会在那一月内逐渐恢复，但像原来一样就不可能了，身体还是要仔细调养才能缓过来。

唐悯攸说好，就这样。抬手直接砍上易念绝后颈，将人放倒在了床上。

姑娘皱眉，但没有立场多嘴。

唐悯攸说，我的钱之前大部分用来研究傀儡了，你手里有单子给我几个，帮你做了还账，我死后替我照顾他。他垂眼看着他憔悴的脸，伸手把他眉头抚平，淡淡道，可以的话多几单最好，我想给他多留点钱。

姑娘抿唇道，你既然这么想，刚才何必说那些要他和你一起死的话。

唐悯攸动作顿了顿，冷淡道，我的命脏，他不肯要，反正也不信我，那就骗骗他。

姑娘纵见惯生死，听了这话还是有点堵，冷然道，他要嫌你脏，何必受着你这么久？给你一个月时间打单，我会控制毒素尽量减缓扩散，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唐悯攸默然走到门口，突然问道，他怀多久了？

姑娘这个气啊，真想把笛子摔他脸上，切齿道，不足四月，畜生！

唐悯攸在门外站了站，地里的菜生机勃勃，母鸡在院子里找虫吃，远处湖水依然青，酝酿着下一场雨色。

原来到最后，我还是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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