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老叶正名系列之真爱感化（藏策）

　　入秋之后，江浙一带再度遭到飓风袭击，一连三天的暴雨，到了第四天，风势雨势皆小了下去，然而另一个让人不安的迹象却悄悄浮现上来，盘踞在每个人心头。

　　骤雨连宵，赵亭影卧榻难眠，他翻身下榻，摸索到书案边点亮油灯，朴素的居室燃起一团微弱的亮光，他借着火光提笔回复天策府的信件，书信完毕，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外，眉宇间露出深深的忧虑之色。

　　次日的境况更糟。赵亭影这次来南方办差，准备返程之际偏偏赶上飓风，不得不在临时住所逗留数日。这里地势虽高，但此刻积水也已漫上最底下的两格台阶，派去打听的人回来告诉他早在两天前河水泛滥，堤岸根本拦不住暴涨的大水，万幸的是他所处之地远离河道，暂时未受到大水威胁。

　　“今晚之前就要撤离这里，快叫所有人收拾行李。”赵亭影心急如焚，将所有人随行人员集中起来清点人数，数到最后发现少了一个人，“叶闻彦呢！叶闻彦哪儿去了？”

　　薛景孝将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示意他镇定一些，“他去找船了，你先不要着急。”

　　赵亭影咬着下唇啃咬上面的死皮，一语不发，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也转身进屋去了。薛景孝叫住他，“很严重吗？”

　　“恐怕今晚河水就要漫过来了。”赵亭影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头拧得更紧，他催促道，“别愣着，快去收拾东西。”

　　正午时候叶闻彦带着两条破旧的渔船回来了，大水来时把不少拴在船埠的船冲走了，剩下没冲走的也被百姓逃难时划走了，他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两艘，船家一开始不大愿意借给他，叶闻彦给他塞了不少银子才肯答应。

　　“凑合用吧，好歹能装人。”叶闻彦灌了口水，擦擦嘴问道，“赵大哥呢？”

　　“在里屋呢。”

　　叶闻彦喊了一声“赵大哥”推门进屋，屋内二人似乎在争执什么，薛景孝正按着赵亭影的肩，面带些微怒色，闻声二人齐齐回头看向门口，赵亭影一把推开薛景孝，有些尴尬道：“闻彦你来了啊。”

　　叶闻彦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失落，他迅速恢复常态，“我找到两条渔船，你们快准备出发吧。”

　　“辛苦你了。”赵亭影错开身子与薛景孝擦肩而过，路过叶闻彦的时候顿了一下，却没说什么，然后径直走到屋外。叶闻彦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转，直到看不见才回头打量了薛景孝一眼，也离开了屋子。

　　每条渔船顶多载三人，还要带上行李，船家一看吃水太深坚决不肯发船，一来阻力变大会划不动，二来更怕水压把本来就不怎么牢固的渔船压坏。无奈之下众人只好把不算最要紧的东西统统抛下，于是勉强能再塞下两人。可这样仍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他们一行共有七人，算上船夫两位，每条船各坐四个已经是极限，最后一个人无论如何不能上船。

　　众人面面相觑，水患无情，谁都希望自己能平安逃生，可若都争先恐后求生，那很可能谁都逃不出去，但谁去做那个舍己成人的人呢？

　　时间紧迫不容迟疑，当此之时薛景孝率先发声：“你们先走吧，我等你们都到了再来接我。”

　　赵亭影瞳孔微缩，猛地从船上站起来，“不行！薛将军身负要职，身份也比我等尊贵，你必须平安离开。”

　　“你——！”薛景孝被他拿话一堵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其他人也纷纷劝他三思，薛景孝指着赵亭影鼻子的手颤了又颤，最终重重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必须以大局为重。

　　叶闻彦是最后一个登船的，可是渔船再容纳不下一人，他只能站在台阶上，飘着泥土和苔藓的积水又上升一格，流到他的脚边。叶闻彦定定注视赵亭影的侧颜，忽然如释重负地一笑，“还是我留下吧，我会水。”

　　叶闻彦轻舒了口气，倒退几步，欲解开系在栏杆上的粗绳。赵亭影见状快步踏上岸，一脸愠怒，“会水又如何，方圆百里都被淹了，你还能插翅飞不成？临行前你爹嘱托我好生照顾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老人家交代。”

　　叶闻彦被他一顿痛批，哀怨又不解地看着他，赵亭影自觉失言，上前拥住他，语气变化，在他耳边柔声道，“乖，听哥的话，就这一次。”说罢握紧他手臂。叶闻彦还想再说些什么，陡然发觉赵亭影抽出他腰间长剑，与此同时自己被一股力道猛地推到船上。

　　赵亭影在叶闻彦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斩断固定船只的绳索，渔船瞬间被湍急的水流冲出十几丈外，叶闻彦的声音夹杂在急流飞溅中，明明离得那么远，可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赵大哥——我一定会来救你的，你千万要等着我——！”

　　彼时天暗得快，加上乌云不散，不到傍晚外头就阴沉沉一片了。距叶闻彦他们离开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足够大水倒灌进一楼大堂。赵亭影把要用的东西都搬到二楼，琢磨着如果照这个速度涨下去，不到明晚二楼也会被淹没，到时候就只能睡在屋顶上了。赵亭影苦笑一声，心想总不能坐以待毙，到了明天若大水继续猛涨，那他只好拆块门板当船自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处囤集着不少干粮和水，总不至于没几天就饿死。到了夜晚大雨终于停了，赵亭影本想早些就寝，可心一直悬着如何能睡着，便坐在二楼书房里看书打发时间。雨停后外头出现死一般的静，这种不正常的安静尤其令他心神不宁，满纸文字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到后来那些字全凭空消失了，眼前蓦然出现叶闻彦在船上遥遥冲他喊的情形。

　　叶闻彦让自己等着他，可真的会有人心甘情愿再入险境吗……

　　第二天大水已经没过低处的楼梯，赵亭影卷起裤腿从大堂中取回一些尚且能用的物件。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水草和树枝，水下赤裸的腿碰到一个滑溜的东西，赵亭影一惊，慌忙拨开树枝，惊讶地发现竟有鱼在浑浊的水中游动。他嘴角微扬，露出苦涩的笑容：“小东西，现在就属你最自在。”

　　直到下午，积水并没有往高处蔓延，赵亭影一颗心落回肚里，但现在仅靠两条腿依旧走不出去，他必须静心等待。

　　只身困于险境，白天倒还好，一到晚上就会被无尽的思绪折磨得心慌意乱。赵亭影不是多话之人，可三天没有跟活人说过一句话，是个人都会憋坏。他捧着书把书中字句大声念出来，试图驱赶粘稠到令人窒息的死寂，可念到口干舌燥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赵亭影神色颓靡地放下书本，喃喃自语道：“我还困在大水里，会有人来找我吗？”

　　偌大的旷野，没有野兽和虫豸的鸣叫，仿佛陷入末日般诡异的寂静，黑暗中洪水巨兽吞没万物，正用它贪婪的眼睛注视着怀中唯一的光点。　　

　　整整五天过去，每次一听到半点声响赵亭影就会起身去看，然后再带着失望而归。反复多次，随着希望一点点落空，绝望在心底失控膨胀。

　　这么多天了，他们真的放弃我了……

　　孤独而看不到希望的等待比死亡更教人难熬，水位没有下降，照明的油灯也快燃尽了，赵亭影熄灭油灯躺在榻上，盘算着等食水耗尽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就在他为撤离做准备的那天清晨，一个古怪的声音把赵亭影从睡梦中惊醒。连日来高度紧张的状态让他的身体极度疲惫，有时候甚至会出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的幻觉，赵亭影以为这次又是虚惊一场，但楼下搅动积水的动静大到无法忽视，接着是重物踩上被水泡坏的楼梯的声音。

　　有人？！

　　赵亭影猛地坐起来，穿上鞋奔向一楼。　　

　　一个狼狈的身影站在那里，他浑身滴水，发冠歪斜，脸被冻得发青，当看到赵亭影下楼时，喑涩的嗓音打着抖喊了一声：“赵大哥，我、我来救你出去。”

　　叶闻彦是被赵亭影半拖半抱弄上楼的，他身上的衣物都湿透了，混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体温也低得吓人。赵亭影不知他在冷水里泡了多久，慌忙脱去他的湿衣服，用仅剩的净水为他擦去身上污垢，然后用被子把他裹紧抱在怀里，祈祷叶闻彦晚上不要高烧。

　　“赵大哥……”怀里的人一动，发出虚弱的声音，赵亭影将他搂得更紧，埋头在叶闻彦颈间。他的心跳得很快，仅仅闻到藏剑身上的气味就会悸动不已。

　　“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赵亭影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感到此刻自己从未如此强烈地感激和喜欢一个人。叶闻彦艰难地抬手摸到他的脸颊，赵亭影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叶闻彦的心刹那间被温热的眼泪融化。

　　那天深夜渔船终于抵达岸边，叶闻彦简直想立刻返回找他，船家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等天一亮叶闻彦和另一个水性好的汉子撑船原路返回。由于河道被石头和倒伏的树木堵塞，他们不得不另寻其他路线，这才耽搁了好多天。

　　听叶闻彦断断续续讲了大概，赵亭影不禁问道：“与你一道来的人呢？”

　　“他被石头割伤了腿，沿途有船经过，我托人把他送回去了。”

　　一阵沉默，赵亭影终于忍不住问起那个男人，“薛将军他……他没来……”

　　“……嗯，他有要务缠身。”　

　　其实薛景孝也想来，但他被人拦住不得脱身，不过这些事已经没有告诉赵亭影的必要了。叶闻彦恢复了一点气力，转身回抱住他，梦呓一般小声道：“赵大哥，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的……纵使刀山火海……千难万险……我也会回来找你……”话音消失在唇齿相触之间，赵亭影驯顺地闭上眼，微微张开嘴接受叶闻彦虔诚又带着绵绵情意的亲吻。

　　“咳……”一吻毕，赵亭影羞涩地别开脸，抬手掩在嘴唇上，故作镇定道，“我们要怎么出去？”

　　既已表明心意，叶闻彦不再压抑情绪，灼灼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地传递着爱慕之情，赵亭影低下头又问了一遍，这才听他开口回答：“有一段路被堵死，我是淌水过来的，船就系在开阔地，等等我们就出发吧。”

　　叶闻彦早晨才涉水前来，赵亭影尤恐他入夜起烧，又怎会再让他泡一回冷水。就寝前赵亭影将他包得严严实实，叶闻彦还直说冷，一想到叶闻彦是为了自己才落得如此境地，怜爱之情油然而生，他顾不得礼数将自己衣物除了，光着身子钻进叶闻彦的被窝抱着他发汗。叶闻彦见状气血上涌，搂着赵亭影热乎乎的身子心猿意马，下身探头探脑支起棍儿，因还矜持，怕让赵亭影发觉端倪生嫌，只得僵硬地夹着腿，半个时辰下来甚是劳累，竟生生憋出一背的汗让烧退下了。

　　来日方长吧……他颇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转身心无杂念地搂紧熟睡的天策。

　　半月后，薛景孝在落雁城与赵亭影不期而遇，再次相遇，二人之间并未多言，彼此仅点头示意。赵亭影抬头时忽而展出笑容，他总是一副刻板正经的模样，偶尔笑起来眉眼透着一股动人的韵味，薛景孝心中一动，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笑是朝着他身后的藏剑的。

　　“将军，薛将军！咱们该出发了。”他的副将提醒他好几声，薛景孝收回视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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