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並不全是幸福的故事。

處理完弟弟的葬禮，回到了位於東京的住處。這天的天氣有點壞，傾盆的大雨下了整天，視線所及之處都濕得一蹋糊塗，這讓我反而回想起弟弟過世那天的天空晴朗得令人生氣。

一個人買了一棟兩層樓的獨棟，雖然是要分期付款的，但起碼是自己擁有的居所，就這點非常安心。

本來想著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應該要先做什麼呢？要是不趕快讓自己的心情回到日常軌道上，總覺得很快就會壞掉的。

「咦？」

在家門口的矮階梯上，坐在那裡，有一個孩子。藤色的短髮還有一身雪白的襯衫搭配黑色的長褲。他發現我的到來而抬頭，是一張很乾淨的臉，五官的位置和形狀都生得那麼好，彷彿陶瓷製的娃娃。

「叔叔，你好。」孩子很禮貌的向我問好。

但我完全不認識他，該不是迷路或是認錯門牌之類的吧？

正想開口請他離開，孩子軟軟的嗓音又響起來：「在這裡等叔叔很久了。」

「你是哪裡來的孩子？快回家去。」耐著性子，收起雨傘我走到門口，從掛在肩上的包包中掏出鑰匙。

但是孩子只是一直盯著我，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貓咪說你是個很好的叔叔，」孩子繼續說：「你常會餵牠們東西吃。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可以讓我待一個晚上就好嗎？」

我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請求，還是對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大叔這麼說。而且貓咪是怎麼回事？

我的確是常在下班後，在巷口的便利商店買消夜的同時，會附加一、兩個貓罐頭。家裡沒有養貓，但是越過這條街，有個不算大的空地，那裡堆放著一些雜亂的大型垃圾，像是書桌或是衣櫃。

那邊的晚上會聚集貓，我之前很喜歡帶著貓罐頭過去，看著這些小生命會為了我的到來，欣喜的搖尾巴。看著牠們一口一口吃下食物，就會從心底湧現大量的成就感。

像是我在公司如此辛勞的工作著，就為了讓牠們能夠得到這一頓飽食。

這一個禮拜，我沒有到空地那去，不知道貓們可都還好？

一這麼想，不經意和面前仰頭看著我的孩子對上視線。蜜橙色的像是寶石一樣的眼睛，閃爍著年輕的光亮。我這才發覺孩子的左眼下方有一顆痣，多麼美好。

我就這麼讓孩子進門了。畢竟外頭下著雨，他看起來真的無處可去，很可憐的樣子，只有一晚應該沒關係。

可是年齡這麼小的孩子，他的父母呢？

孩子全身都溼透了，可以從他身上單薄的白色襯衫看到底下的肌膚，我都能聽見自己胸口躁動的聲音。

沒有名字很難對話，於是問了他的名字。

「斑鳩三角。」孩子沒有保留的說了出來。沒有什麼自我防衛意識，這樣在外面可是很危險的啊。我叨念著，還是打算叫他「小貓」。

因為全身都在滴水的關係，地板被弄得到處都是小小的水窪。於是我和他只好趕快到浴室去，脫下身上的衣物。

我以為他會排斥和一個陌生大叔擠在浴室中，想不到他用蓮蓬頭沖完身體後，就這麼自然的也跨進浴缸中坐下，和我面對面。

稱不上有肉的瘦扁體型，臉頰也有點凹。我不怎麼想隱藏視線，小貓也不在意。兩個人就這麼泡在浴缸裡，一個是展示品任人觀賞，一個則是拚命的用視線看遍能看的部位的遊客。

「小貓你不討厭跟大叔一起泡澡啊？」我決定開口，不然這個蒸氣氤氳的密閉空間再這樣沒有任何對話下去，遲早會悶死。

「叔叔不喜歡嗎？」小貓說著就要站起來離開，我下意識捉住他的手臂，好細！「不，留下來吧。我只是單純的好奇。」

「我以前都會跟爺爺一起洗澡。」突然接話的小貓，在提到爺爺的時候，這張沒什麼表情的臉終於有活過來的溫度。「我們還會一起唱歌。」

勾起嘴角的小貓，不知道是不是我誤會，或者小貓的眼尾滑下來的那只是水而已。

「是很好的爺爺呢。」我說。

接著又恢復了安靜。

水龍頭滴下水的聲音迴盪在這個空間中，水溫有點變涼了。記得氣象預報說這幾天都會是下雨天，難得想要轉換心情的，這下更困難了。

「小貓，跟不認識的人一起洗澡沒關係嗎？我的意思是——這該不會不是你的第一次吧？」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是我，但是胸口深處卻有某種搔癢感。

「不是，」小貓搖頭：「我只有跟爺爺一起洗澡而已。這樣很奇怪嗎？」

我不確定他問句的意思是：只有跟爺爺一起洗澡很奇怪嗎？還是：跟陌生人一起洗澡很奇怪嗎？

「沒有跟父親一起洗過澡嗎？」我又問。小貓長得很漂亮，但是再漂亮，我剛才透過自己的眼睛確認了，小貓的確是男生沒錯。

「沒有。」

「難道是父親過世了，還是父親沒有一起住？」我試著想再知道些什麼，即使這些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父親還在，但是沒有一起洗澡過。」小貓說。說到父親他的眼神變得有點黯淡，看來是跟父親的關係不太好。

「那、」我的視線牢牢地盯著小貓的胸口，尚未發育的胸膛，上頭有著一對很可愛的小小櫻點。「我可以摸摸看你的身體嗎？」

「只是摸摸看，不會做其他的事。」又加了一口但書。小貓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他歪頭看著我，眨了幾下眼睛後回答可以。

我不知道小貓年齡，但是果然小孩子的肌膚觸感就是這麼細膩柔滑，起先只是在他的手腕上來回摩娑著，後來逐漸開始往上移動。

當我的手掌貼在他的胸膛上的時候，小貓打了一下顫抖，他瞇起眼睛好像很害怕的樣子，但是沒有拒絕也沒有阻止。

「你的父親有像這樣摸過你嗎？」我忍不住問了這個該死的問題。

然而小貓搖頭。

可以清楚的摸出來底下的肋骨形狀，看來小貓之前的伙食不怎麼好。家裡的冰箱裡應該還有一些菜跟肉，等會兒來做幾道菜吧。

「你還沒吃飯吧？」

「沒有。」

「好，那我就展現一下廚藝吧。有喜歡吃的料理嗎？」

「飯、」小貓的聲音很小。

「飯？」

「飯糰！三角形的飯糰！」小貓的表情一下子亮起來，這張笑臉，真是嚇我一跳。原來他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啊，這不是很可愛嗎？

小貓的隨身行李就只是一個背包，背包中只有一件外套跟一個小包。我徵得同意後打開小包，裡面是小貓的身分證與健保卡。除了以上的物品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還真是非常簡陋的行李啊。嗯？這是什麼？」我的手在背包中摸索，摸出了一個三角定規。小貓很著急的從我的手中搶走它。「這是爺爺給我的！最重要的三角形。」

「是嗎？」我對那個三角定規沒什麼興趣，於是任由小貓把三角定規緊緊握在手中，力道之大好像要把那個三角定規嵌進肉裡似的，我也沒有想要搶來看的意思。

因為背包也由裡到外濕透了，我拿著背包和外套走到洗衣機那裡去。既然小貓沒有衣服能替換，我給了他我的T恤。淺黃色的U型領口，上面印著一顆蘋果的圖案。是前年我生日的時候，弟弟送的。

我的身高稍微高了點，而小貓的體型也稍微小了點，這件T恤在他身上長度剛剛好到達腿根的位置，也就是該遮的東西都有遮到，這就夠了。

「不過想不到連能替換的內褲都沒有。」我碎念著。耳邊就傳來小貓小聲地說對不起的聲音。明明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我的腦海已經開始在替小貓編織出悽慘的身世故事。

這天的晚餐，我煎了一條魚，燙了一盤青菜，把豬肉切片加上薑片還有醬油稍微煨煮一下。最後還拿出了泡菜。這是一個月前因為弟弟喜歡吃所以我特地找了食譜做的。

「叔叔一個人住嗎？」小貓問。他的餐桌禮儀非常好，好到我覺得可惜的地步。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要把桌子弄得有點糟，我想起我的弟弟，他吃飯總是掉飯粒。

我看著他有點消瘦的臉頰，摸了摸，然後試著給了不算難看的微笑：「對啊，以後小貓想要睡在哪間房間好呢？」

「什麼意思？」小貓又問。他的聲音軟軟的，雖然現在沒什麼朝氣，要形容起來就像沒有烤過的麻糬吧。真是個爛比喻。我在心裡吐槽自己。

「就是我決定收留你了。」這次我摸摸他的頭。只有用毛巾擦過幾遍，沒有吹乾還有點濕的頭髮，手感很好。

「謝謝叔叔！」非常純粹的開心，小貓笑起來，我才發現原來他有八重齒啊。

因為我個子高大所以特地從國外訂製了大床，要照現在普遍標準來看，大概算是King Size。

第一天在我家過夜，沒有任何警戒心的小貓，跟我同床而眠。

睡著之後非常安靜的小貓，雖然他本來就不多話。明明是初見面卻完全不害怕不擔心我這個大叔會對他做任何事，就連現在才短短時間就很快睡著了。

我看著他的睡顏很久，這幾天一直處於失眠狀態，老實說精神也已經到達緊繃邊緣了。稍微摟著應該不要緊。這麼想著的我，把小小的小貓摟過來，暖暖不燙人的溫度就在我的懷裡，像是一團新火。

突然間我很想哭。於是用力的閉緊眼睛，用力的吸鼻子。應該沒有吵醒小貓吧？我一邊擔心著一邊聽著窗外的雨聲。好像就這麼失去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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