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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50,3

[db:作者] 2025-07-12 09:46 5hhhhh 7350 ℃

  担任前锋的是第六军轻骑,为了尽可能减轻负重,他们只在肩头和胸前的要害披着轻甲,每人备着一张角弓,一柄马刀和一杆短枪。

  前面是一条百余步长的坡道,越过这处隘口,就是三川口了。郭遵天不亮就全军出动,途中遇到一伙敌寇,追逐多时却被引到一处山谷。他派出的探马始终没有回音,眼看大雪封山,迷失路径,又与中军音讯断绝,郭遵心生疑惑,立即率军撤返。结果归师途中连续遇到小股敌寇的狙击,等赶回三川口,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好在禁军战马都是一等一的良马,冒雪奔驰百里,劣马已经力竭,这些战马却正跑到劲头上。

  最前面一个都的轻骑已经驰上山丘,骑手往三川口方向望去,不禁露出惊愕的表情。领队的军使看清战况,立即回马奔来,高声道:「郭指挥!敌寇……」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飞来,将他脖颈射了个对穿,那名军使重重跌下马来。

  一名骑手从半丘处驰出,白色的氅衣仿佛与雪原融为一体,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如飞而至。他举起雕弓,快捷无伦地弯弓搭箭,战马冲出七步,便放了四箭。宋军来不及反应,便有一名军使,三名旗头被射落马下。最远的一名旗头还在一百六七十步外,骑手射出的箭矢却如灵蛇,准确地射中那人咽喉。

  三面都旗跌落雪地,宋军的前锋顿时大乱。此时最前面一个都的骑兵已经驰上山丘,坡道上聚集着两个都。失去旗号指引,军使只能大声喝令,整顿队伍。

  接着山丘上传来一阵吼叫,来自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一拥而出,跟着那名骑手杀出来,与宋军绞杀成一团。

  郭遵在后面看得清楚,那群贼寇毫无阵列,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但他们从半丘处攻击,倚仗地势和勇悍的身手,竟然一下把自己的骑兵冲开。两个都的骑兵被拦截在山丘上,战死的马匹和军士不断从山坡上滚落,堆积在一起,阻碍了后军的冲锋。

  那个白氅的骑手在雪地上奔驰如飞,射空箭囊之后,他将箭囊连同雕弓一并扔开,从鞍侧摘下一支长戈,一刺一挑,将两名宋军刺下马背。

  忽然有人认出那个身影,「苏骁!」

  「他不是在秦军吗!」

  「他是岳贼的余党!」

  「不对!这些贼寇不是他手下那些!」

  一直没有作声的郭遵喝道:「挥旗!」

  说着他挽起铁鞭,亲自催马出战。

  第六军被堵在山丘上的两个都全是轻骑,此时军使和旗头先后被杀,都中的副军马使接管了指挥权。看到郭指挥使的旗号,两个都的骑兵立刻调转马头,一个都守在山丘上,另一个都向下冲锋,前后合击那伙大胆的贼寇。

  那伙敌寇数量并不多,又胆大妄为,竟然敢楔入大军中间。宋军前后合击,要不了一刻钟就能全歼这些贼寇。

  就在这时,守在丘上的捧日军骑兵发生混乱,一小股骑兵突然从侧面出现,最前面一名骑手虽然穿着皮甲,但美目丹唇,肤色白净,竟是个女子。

  月霜骑术娴熟之极,她越过一堆被大雪覆盖的乱石,直接闯入那个骑兵都的中间,双手握住矛杆,右手手背挺直,长矛笔直刺出,将一名宋军刺倒。

  她看着崔茂和王韬两人纵横披靡,觉得宋国禁军也不过如此,只用了五分力气,长矛刺出,才发现那名骑兵身手矫健,被她刺中不仅没有一命呜呼,反而一把握住矛杆。月霜索性丢开长矛,从腰侧拔出真武剑,盘马侧身,挡住旁边一名骑兵的马刀。接着双腿一夹,坐骑向前纵出半步,凭借马势,将那名骑兵斩落马下。

  宋军骑兵并没有一窝蜂地冲下去救援,留在山丘上这一个都有八十骑,而月霜身边只有一个班的兵力,就算能以一当十,也是一场恶战。

  很快宋军的数量优势就体现出来,山丘上的两个都先后稳住阵脚,无论是月霜还是半山丘处的苏骁都陷入苦战。

  臧修紧跟着月霜,替她挡住侧方的攻势,一面调动手下。这十骑就像一个整体,月霜冲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一时间把宋军撞得人仰马翻。

  可月霜毫不领情,气恼地说道:「你们总跟着我干嘛?」

  臧修一点都不含糊,「报告班长!班长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我只说两个字。」

  月霜道:「滚开!」

  说着月霜一勒马匹,从臧修等人的空隙间冲出。负责指挥的副军马使看出她才是为首的贼寇,立即调动手下挡住臧修等人,自己提枪杀来。

  月霜孤身陷入重围,手中只有一柄真武剑,勉强可以防身,想破敌就没那么容易了,一个不小心,被宋军乱刀分尸也不是不可能。她凭藉娴熟的马术,接连闪过两股宋军。

  那名副军马使紧追着月霜,一面摘下角弓,把箭支扣在弦上。月霜似乎也感受到背后的威胁,一拉缰绳,坐骑侧身跃上积雪山坡。

  副军马使紧追不舍,他在疾驰的坐骑上拉开角弓,瞄向月霜的背影。忽然马匹猛地向前一栽,却是踏到积雪下一块乱石,顿时马失前蹄,撞向地面。副军马使极力甩脱马镫,忽然面前一个影子疾掠而过,月霜从马背上斜过身,真武剑轻轻一划,斩断了他的脖颈。

  山丘下,郭遵与苏骁交手的想法并没有实现,那个悍匪向下冲杀十几步,将宋军前后彻底斩断,便拨转马头,逆着山势迎向刚冲下来的宋军骑兵。郭遵已经看出他们打的主意是山丘上的两个都。但敌寇数量不过百余人,吃掉两倍的宋军精骑岂是容易。何况他们还有一半的人没有马匹,即使两个都全部被他们吃掉,也逃不出十倍兵力的追击。

  月霜巧妙地利用地势,斩杀了宋军的副军马使,引来臧修一阵喝彩,接着他大喝一声,用手臂挡住宋军的马刀,接着雷霆战刀咆哮着撕开对手的衣甲,将他手臂连同躯干砍成三截。

  两名宋军骑兵围拢过来,月霜心无旁鹜,与两骑交手七八个回合,才将他们刺落马下。月霜胸口微微起伏,一边暗自惊讶于捧日军的强韧。接着月霜一眼看到山头上那个混蛋。他神情悠闲地看着自己在下面厮杀,还有脸在笑。月霜一怒之下,摘下弩机,对着那个混蛋射了过去。

  程宗扬看着弩箭从脸旁飞过,咧嘴对冯源笑道:「冯大法,你们副队长发脾气了。」

  冯源有些紧张地说道:「程头儿,行不行啊?」

  「行不行要看你的本事了,还问我?」

  「程头儿,匡神仙可比我强。」

  「匡大骗子被孟老大调走,干别的活了。不管行不行都是你了。」

  冯源咧了咧嘴,使劲攥着拳头。

  军使、副军马使、旗头全部战死,那一个都的骑兵仍没有崩溃,反而将月霜等人团团围住,四面攻击。臧修和鲁子印牢牢守在月霜身后,既要让她这一仗打得痛快,还要避免她受伤,这两个尉官可是使尽浑身解术。

  那支轻骑弓马精熟,臧修接连替月霜挡了三箭,虽然连皮都没破,但这样近距离混战,一个疏忽就可能致命。

  程宗扬见宋军已经不再顾及阵型,最后几名警戒兵力也挽弓加入战局,立刻扬手一摆。

  林中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杀声,如同数百伏兵同时出现。接着两支骑兵分别驰出,朝宋军的轻骑杀来,后面战旗飘扬,看不出有多少兵力。第一波攻击之后,失去指挥的宋军轻骑终于崩溃,骑兵开始拨转马头,往三川口的战场逃去。

  月霜等人驱散剩余的骑兵,立刻居高临下,朝山坡间那一个都杀去。宋军在被截断后,立即前后合击,没想到这时反而被对手围住。眼看着山丘上一个都的骑兵被一扫而空,这些骑兵也失去斗志,前后都有敌寇,不少人弃马朝两侧的山林逃去。

  月霜舒了口气,这才朝援军看去。那个胆小鬼竟然还藏的有伏兵,到底是哪里来的?

  两股骑兵汇合在一起,来的却是吕子贞和俞子元。他们休整多时,这会儿能动的全部拉来,也不过十四人,林中摇旗呐喊,声势汹汹,其实只是些不能参战的伤兵。

  但这点人马已经足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顷刻间两个都的骑兵死的死,逃的逃,在山坡上抛下数十具尸体和百余匹无主的战马。

  在坡上阻挡宋军的雇佣兵已经支持不住,在宋军的冲击下不住退却。月霜等人从山丘上驰下,与苏骁合兵一处,双方联手,朝宋军攻去。宋军抵挡不住,前面十几骑转身后撤,被敌寇衔尾追杀,一直退到山坡下。

  这种击溃战最为轻松,对手完全把后背暴露出来,而且没有还击的余地,月霜接连斩杀了两名骑兵。正打得顺手,臧修却拉住她的缰绳,「班长!程少校命令我们立刻撤退!」

  「为什么要退?这个胆小鬼!」

  臧修压低声音,「敌军势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山坡下,第六军的骑兵一列列秩序井然,一眼望不到队尾。虽然失去了两个都,还有一个都的骑兵遭受重创,但第六军总共有二十五个骑兵都,就算放手让她去杀,杀到天黑也杀不完。

  月霜气恼地啐了一口,停止追击。

  「骁骑营!卸甲!」

  随着郭遵一声令下,一队骑兵卸去战甲,接着催马上前。他们的坐骑是清一色的高头战马,比旁边的同伴明显高出一截,此时战马迈开步子,铁碗般的马蹄践起雪泥,如同风雷涌动。

  苏骁等人杀开一段距离,掩护没有马匹的雇佣兵撤退,一旦被骁骑营追上,攻守之势逆转,他们就成了被追击的对象。没想到郭遵的调动来得如此之快,那些卸了甲的骑兵速度极快,殿后的部队还没有撤回就被追上。苏骁且战且走,他白色的大氅被箭矢穿透,露出里面一套黑色的皮甲。

  臧修等人拥着月霜一路狂奔,月霜不甘心地回头望去,正好看到苏骁的坐骑被追兵射杀,他跃下马背,挽戈立在当道,然后伏身一扫,前面两匹战马前腿碎裂,嘶鸣着翻滚过来。

  月霜一扯缰绳,就要回去。臧修拽住她,「班长!程少校命令我们……」

  「你给我闭嘴!有人在后边被敌军缠住了,有胆量的跟我杀回去!没胆量的都给我滚!」

  「是!」

  臧修挺起胸膛,一边满口答应,一边道:「请班长放心!程少校有办法截住那些追兵!」

  「那个胆小鬼!」

  月霜气得七窍生烟,「啐!哎,你们住手!」

  臧修和鲁子印不由分说,一个牵着马头,一个踢着马屁股,挟着月霜撤离。

  那些雇佣兵刚才在前面顶了片刻,知道宋军的骑兵不好惹,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命令撒腿就跑,这会儿一大半都撤回到山丘上,只剩下苏骁、俞子元几人在后支撑。幸好山路狭窄,没有被骁骑营围住。

  程宗扬拍了拍冯源的肩,「冯大法,看你的了。」

  冯源拳头攥得紧紧的,活像要从他身上割掉一块肉,舍不得撒手。

  「冯大法,够抠的啊。是这块破石头要紧,还是兄弟们的命要紧?」

  冯源一脸肉痛地说道:「你说的啊,是不是真有拳头那么大的龙睛玉?」

  「有。」

  「是不是真给我啊?」

  「是。」

  冯源咬着牙,心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最后叫了声,「拼了吧!」

  然后双掌将龙睛玉夹在掌心,喝了声「疾」!抬手将龙睛玉扔到坡下。

  那粒小小的龙睛玉在雪泥中滚了几下,接着被骁骑营的战马践过,消失在雪泥中。

  程宗扬与冯源面面相觑。片刻后,程宗扬道:「火墙呢?」

  冯源期期艾艾道:「在啊……我花两天时间才注进去的……刚才施法的时候还在啊……娘哎!」

  冯源跳起来就要往山下冲,程宗扬扯住他,「你疯啦?」

  「我的玉哇!」

  冯源伸出手,一副要拼死钻到骁骑营的马蹄下捡宝的模样。

  就在这时,雪泥中轰然一声巨响,一道火墙拔地而起,将山道截成两段。

  几名骑兵被火墙吞没,随即变成一团火球,翻滚着撞下山坡。后面几名骑兵眉毛头发都被烧得蜷曲,战马人立而起,嘶鸣着朝一边逸去。更多的马匹嘶鸣起来,奔逸跳踉,试图避开烈火。

  无论牲畜都天生惧火,面前的火墙足有两丈多宽,飞腾的烈焰升起丈许,热浪滚滚,受惊的马匹四处乱踢,骁骑营的追兵顿时大乱。

  臧修咧开嘴道:「我就说吧!程少校心里有主意!」

  月霜冷着脸道:「卑鄙小人!无耻狡计!抢别人的功劳,带着一群马屁精的不要脸的肮脏懦夫!」

  臧修和鲁子印对视一眼,然后正容道:「我觉得班长总结得很好。」

  那道火墙只持续了半盏茶时间,便化作一股烟雾。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众人撤退。等宋军拉住受惊的战马,只看到火墙前方十几名骁骑尸横就地,那伙敌寇早逃之夭夭。

                第八章

  风雪渐止,从空中望去,三川口白皑皑的雪原仿佛绽放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梅花,令人触目惊心。三道溪水中,两道已经被鲜血染红,宛如滴血的梅枝从雪原蜿蜒淌过。

  星月湖四营与铁甲营的碰撞惨烈无比,经历两刻钟的殊死搏杀,双方的伤亡都超过一半,但无论是面对宋军的铁甲,还是星月湖的长枪重斧,都没有一方退却。事后连崔茂也不得不承认,捧日军的铁甲营确实是强军,能以一营之力抵抗四营全力攻击,不分胜负。

  王信身上受创七处,几乎是浴血而战,趁敌寇攻势稍减,他返回中军,向刘平道:「将军!儿郎们撑不住了。」

  刘平眉毛微微挑起,连王信都这么说,看来真是难以支撑了。

  王信道:「天时不对,打了这一上午,儿郎们一大半都冻伤了脚。」

  刘平抚着腕上的皮甲,迟迟没有作声。

  一名亲兵忽然道:「敌军!」

  侧方的山丘后驰出一队人马,数量有百余人之多,其中一多半都是骑兵。这点数量在这些将领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和数百名敌寇交战至今,任谁也不敢轻视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

  战局的转折点却是出现在远离战场的第三道溪水。

  刘宜孙先是被编入中军大阵,由于前阵被王韬的第五营迅速切割,他和张亢被调去支持。

  这伙敌寇与前方的列阵对战完全不同,相同的是他们惊人的杀伤力。他们全部分成小股,最大也不超过二十人。这种敌寇本来是最容易消灭的,宋军每阵都有一个营,近五百名军士,完全是压倒性的多数。可那些敌寇就像利刃一样,从不同的位置切进宋军阵列,将宋军完整的阵型切割开来。

  刘宜孙手下的一个都仅剩下半数军士,他们追着一小股敌寇淌过溪水,却被对手甩开。眼看手下的兄弟在雪地上跋涉,疲惫不堪,刘宜孙只好让众人歇息片刻。

  张亢道:「逃不逃?」

  刘宜孙喘着气道:「不逃!他们这种流寇战术,是自取灭亡!」

  「这么高明的流寇战术,普天下也没几支军队能做到。」

  张亢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些敌寇总共二十股,攻击前阵的时候是从三个方面进击,看似杂乱,实则先分后合,严密之极。前阵空有五百人,被他们切开时,一多半都守在原地,真正交锋的不到三分之一。」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张亢冷冷道:「看出来了?」

  刘宜孙回想起前阵崩溃的一幕,一个整营对只有自己半数的敌寇,却在交锋中被切得七零八落,空有两倍的数量,被切割的部分却是以少对多。看似散乱的敌寇就像一只冰冷的狼,每一口只咬下一小块,连续几口,就将一个前阵完全撕碎。可是这样的纵横分合,多达二十支的敌寇怎么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军旗。」

  张亢道:「那面军旗的位置,就是他们攻击的方向。嘿嘿,武穆王的亲卫营,果然不同凡响。」

  张亢搓了搓手,「刘都头,此时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刘宜孙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多谢张兄。但我刘宜孙绝不会逃!」

  张亢冷笑一声,「你不逃,自然有人要逃。」

  战场后方,孤立在第三道溪水之后的殿后阵忽然放下旗帜,全军开拔。刘宜孙浑身一震,叫道:「不好!」

  种世衡的眉尖刀被巨斧劈断,刚抢过一杆长枪,重新上阵,便看到这一幕,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厮杀的双方都已经接近极限,殿后阵的变动,使双方不约而同地分别向后退却。

  战场上的铁甲营已经不足两个都,他们的瘊子甲沾满泥土、雪水、血迹,依然明亮如镜。四营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撤出二十步的距离,重新整合队伍。

  另一股贼寇也脱离战场,王韬一手提着战斧,一手挽着军旗,在距离宋军中军大阵不足三十步的位置昂然走过。他手中的军旗已经成为宋军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军旗所向,宋军士卒都为之变色。在他身后,五营的军士血染战衣,如同一柄柄浴血的战刀,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王韬和崔茂都没有理会远处殿后阵的变故,而是抓住时机合兵一处。他们两个营减员达四成,余下的三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但高昂的士气和严密的阵型,无不显露出百战之师的强悍和武勇。……

  「都监大人!」

  刘宜孙一把拽住马缰。

  黄德和厉声道:「你是何人!来人啊!」

  张亢从后面一脚踏住刘宜孙膝弯,刘宜孙腿一弯,被他踩得跪下,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在阵中阻拦主将的战马,当场格杀也算不得冤枉。

  他顺势行半跪礼,一手仍拉住缰绳,「卑职第三军第二营步兵都头刘……」

  「一个微末的都头就敢拦本监的坐骑!滚开!」

  刘宜孙大声道:「都监大人!我军与敌交战正殷,胜负只在毫厘之间,都监大人怎能弃军逃生!」

  黄德和怒道:「厢都指挥使刘平刚愎自用,指挥无方,本监多次规劝,仍置若罔闻。留在这里,难道等死么?」

  「大人!敌寇不过数百,虽然破我数营,但已是强弩之末!大人若在,敌寇必败!大人若走,我军危在旦夕!」

  「荒唐!」

  黄德和喝道:「难道三军六千余众生死,都在黄某一人肩上?你这等胡言乱语,是何居心!来人!把这厮叉出去!」

  黄德和踢开刘宜孙,打马便行,一边道:「再敢啰嗦,便将他斩了!」

  几名亲兵把刘宜孙推到一旁。望着黄德和的背影,刘宜孙急怒攻心,「哇」

  的吐出一口鲜血。

  张亢拉起他,一边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泥。

  刘宜孙抬起头,「你说的出路,在哪里?」

  ……

  卢政驰回中军,向刘平道:「看到了吧?我就说那帮孙子靠不住!」

  刘平露出一丝苦笑。殿后阵的主将由都监黄德和担任,这一营军士都来自卢政的第七军,如果是他以前所在的边军,第七军的军都指挥使没有下令,任何人都不敢私自撤退。但这是禁军。都指挥使以上的高级将领不过是临时委派,负责指挥五个营的军事。黄德和身为都监,他要走,卢政也拦不住他。

  刘平摘下头盔,露出花白的头发,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回咱们的脸可是丢大了。三个军,竟然败在几百名敌寇手下。」

  卢政道:「不算冤。八骏来了两个,老卢的面子是够了。老刘,退吧,大不了给夏夜眼磕个头,最多挨几记军棍。嘿,你有个进士身份在,我琢磨着夏夜眼不大好意思让你扒掉裤子挨打。」

  「以六千对五百,大败亏输,砍头都有份。」

  「你是按着阵图打的,我们都能作证。没打胜,那是阵图……」

  刘平拦住他,「阵图是御赐的。」

  「呃,阵图不会错,咱们也尽力了。得,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这会儿咱们还有三个半营。我来殿后,你先走。等退出烈山,整好军马,再来找他们拼命。」

  刘平笑道:「我要活着回去,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你们读书人就是想的多。我跟你说,你就是想那个啥,也得把我们这些兄弟送回去。我还没活够呢!」

  刘平呼了口气,「哪里便败了呢?」

  他话语虽然平淡,口气中不甘却溢于言表。……

  王信两个都的策先锋阵已经损失殆尽,剩余的铁甲营撤过第二道溪水,与中军大营汇合,接着卢政的策殿后阵也全军赶来,宋军全面收拢。

  那队骑兵渡过溪水并没有投入进攻,而是临溪列队,背对着宋军主力。刘平皱了皱眉头,忽然眉峰挑起,眼中透出一缕光芒。

  一名亲兵叫道:「郭指挥使!」

  一彪人马出现在远处山丘上,黄色的军旗在风雪中招展,看旗号,正是郭遵的第六军。

  刘平以下,卢政、王信、种世衡、万俟政都如释重负,郭遵的骑兵在最要紧关头终于赶回,有这两千精骑对敌军数百疲军,己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心头的重石还没落地,山丘上突然一阵混乱,持旗的旗头跌下马来。接着看不出多少敌寇四处冲出,那队骑兵勉强支持片刻,就彻底溃散,败兵从丘上驰下,朝大营逃来,但还未接近第一道溪水,就被守在溪旁的敌寇射杀,没有一人能活着回来。

  众人心都沉了下去。这伙敌寇的狡诈,远出于己方的意料。这时刘平才隐约明白,为何对付一伙流寇,贾太师却不惜调动上四军的两支禁军。

  刘平目视良久,然后道:「撤吧。」

  众人都松了口气,虽然没能打胜,但自己的兵力仍超过敌寇五倍,攻敌固然不足,自保仍然有余。……

  程宗扬和冯源越过溪水,迎来一片欢呼。臧修口沫横飞地说道:「老敖!你刚才是没看到!兄弟们被骁骑营的野狗咬住,甩不脱,走不掉,一个个都急红眼了。全靠老程,一把火将他们都留在山下,姓郭的急的直跳脚,也只能吃我们的马屁。」

  敖润道:「真的假的?老程哪儿学的这手艺?副队长,你说……」

  「假的!闭嘴!」

  敖润闭上嘴,忽然又想起来,「哎,副队长,你还没吃东西吧?正好我带的有。你尝尝!尝尝……」

  程宗扬笑道:「老敖,你还敢给人拿东西吃啊?」

  敖润讪讪收回手,月霜却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包夺过来,撕下一块牛肉,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程宗扬小声对敖润道:「我就喜欢看月丫头生气的样子。」

  「老程,你这可不对……」

  「怎么,你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不漂亮?」

  敖润偷偷看了一眼,「漂亮是漂亮,不过这事不能这么说……」

  程宗扬暧昧地挤了挤眼,还没开口,半包牛肉就连纸带肉朝自己脸上飞来。

  月霜拔出真武剑,要斩这个混蛋,臧修和敖润连忙拦住,一个说:「班长息怒!」

  一个说:「别跟老程一般见识。」

  程宗扬做了个鬼脸,把月霜气得半死,这才一溜烟跑掉。月丫头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害得自己尝了冯大法的老鼠油,不气气她,自己心里实在平衡不了。

  ……

  崔茂和王韬并肩立在一处,两人的披风吸满鲜血,沉甸甸拖在地上,肩头的校官银星却分外明亮,在两人背后,那面绣着「岳」字的血红战旗在风雪中猎猎飞舞。

  程宗扬向两人敬了个礼,「崔中校!王中校!」

  然后笑道:「头次见面,多多关照。」

  崔茂道:「上次在建康,听说你嫖妓去了?」

  程宗扬一阵尴尬,玄武湖一战之后,自己在宫中胡混,与八骏失之交臂,没想到一见面就被他拿出来说。

  崔茂淡淡道:「下次记得叫上我。」

  程宗扬松了口气,笑道:「一言为定!」

  星月湖大营解散后,八骏隐身草莽,崔茂的身份是画师,王韬则僻居荒村,作了名教书先生。他拢手向程宗扬长揖一礼,「程兄千里迢迢送回三哥的遗骸。

  王某深铭五内。「

  程宗扬连忙还礼,「七哥太客气了。」

  崔茂道:「你送回三哥的遗骸,我们兄弟本来该给你磕个头。但老崔的头你未必稀罕,这样吧,往后嫖妓,我请你。」

  程宗扬笑道:「多谢多谢。」

  郭遵军随时都会投入战场,崔茂直入主题,「你的人马有多少?」

  「五个班,二百名佣兵。」

  程宗扬补充道:「可惜没有法师。」

  「这个当然。」

  程宗扬有些好奇地问道:「听说各营都有两三名法师,为何没见到呢?」

  崔茂举手一划,然后道:「你以为这场雪是哪里来的?」

  「什么!」

  王韬道:「为了这场雪,侯二哥把整个大营的法师都调去了。要不哪儿有这么巧?」

  程宗扬有些头痛地抓起一团雪,握成雪球,在太阳穴上揉着。这里的死气太浓了,太阳穴的伤疤一跳一跳,像要涨开一样。天驷侯玄在八骏中排名仅次于孟老大,因为名头太响,想藏也藏不住,索性跑到秦国,作了一名客卿边将,一直在边疆作战,没想到回来之后,一出手就是一场天马行空的雪攻。这场雪对于己方的价值,无论怎么说都不为过。恐怕宋军到现在还以为运气不好,哪里知道远在交战之前就受到了对手无孔不入的攻击。反观星月湖大营,上阵之前就抛弃甲胄,早有准备地换成过膝的长军服,交战前就胜了一半。

  程宗扬道:「看来宋军准备撤退了,要不要放郭遵与中军汇合,晚上再来袭营?」

  崔茂露出一个富有魅力的笑容,「我倒是想走,就怕刘指挥使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王韬道:「他能忍这么久还不动用神射营,真是好耐性。」

  程宗扬道:「你们说的是神射营,是不是神臂弓?」

  「不错。」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刘平还有一个营的神臂弓?他们与宋军只隔了一道溪水,不过二百步的距离。崔老六和王老七这么谈笑风生,竟然是坐在生死线上!

  自己对神臂弓的威力印象极深,以神臂弓的射程,轻易就能覆盖这片战场,难怪后面的星月湖军士即使休息,盾牌也绝不离身。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宋军既然有神臂弓,为什么不拿出来?」

  「他在等二哥的直属营。」

  崔茂赞道:「刘平文武双全,有名将之称,果然有几下子。」

  王韬也道:「刘平到这会儿还没乱了阵脚,打着主意想用这点残兵把我们一口吞掉,如此能战,算得上是悍将了。」

  就在这时,一支穿着轻甲的宋军出现在视野中,他们隔溪列阵,接着三百张神臂弓同时举起。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在三川口浴血的雪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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