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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62,2

[db:作者] 2025-07-12 09:46 5hhhhh 9980 ℃

  月霜冷哼一声,举起方天画戟当先朝宋军冲去。

  「二连!三连!冲上去!」

  臧修带走一营,自己的身边只剩下直属营,程宗扬用三个连轮番冲击已经是孤注一掷,一旦没有撕开宋军的战阵,自己可以调用的预备队只剩下敖润的雪隼团。

  盯着逼近的贼寇,张亢佩刀一举,一条铁链突然间破土而出,升到半人的高度,绷得笔直,形成一道绊马索。

  月霜显示出她超卓的骑术,两脚蹬紧马镫,挺身扯住缰绳,千钧一发之际,战马腾空而起,越过铁链。

  程宗扬却没有她的好骑术,胯下的战马被铁链绊住,凌空翻滚过来。他拔出双刀,贴着脚踝挑断马镫,整个人却带着巨大的惯性,像炮弹一样飞出去。

  月霜策马跃过绊马索,看到程宗扬贴着自己的坐骑飞过去。

  月霜理也不理,一手执戟催马驰过,却见那混蛋一头栽到地上,地面竟然被他撞出一个丈许宽的大洞。

  陷马坑!月霜脑中一闪,坐骑已经驰到陷马坑边缘,坑底一片削尖的木桩清晰可见。

  战马前蹄陷入坑内,身体重心前倾。月霜挺起方天画戟往坑一刺,撑住下坠的坐骑。泥土倏地掉落,能看到那个混蛋落在坑底,肢体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月霜的心里一沉,并没有预料中的解脱,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悲恨。

  心神激荡下,戟锋突然一滑,连人带马坠入坑内。

  「小心!」

  秋少君如影而至。

  十几步外,那个肥壮的军官举刀喝道:「放!」

  数十枝利箭参差不齐地射来,秋少君的身体飞速旋转,少阳剑破袖而出将利箭挡开,一边如陀螺般朝坑中落去。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程宗扬搂着月霜的腰肢,一边从坑中跃出,一边骂道:「月丫头!想害死我啊!要不是老子躲得快,你那匹死马就把我砸在坑里了!」

  月霜绷着脸,忽然一肘撞在程宗扬胸前把他打开,然后拖着方天画戟闯入宋军的阵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张亢高声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灭寇封侯!在此一战!」

  刘宜孙提刀在手,吐气开声,「杀!」

  鲜血如雨点般洒落。刀光中,一条握着断枪的手臂蓦然飞起,惨叫声瞬间被刀枪撞击声和喊杀声覆盖。

  大斧带着沉重风声从一名星月湖军士的背后斫入,肩胛顿时粉碎。濒死的军士扭过身来,另一只手一把拧住斧手的膀颈;接着他的手掌和斧手的脖颈被两道寒光同时斩断,双方救援的同伴再度搏杀起来。

  程宗扬浑身热血仿佛沸腾,每一刻都有无数死亡的气息蜂涌而出。生命像指缝间的流水般不停流逝,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在下一刻终止。

  翁应龙虽然极力保持镇定,神色也不禁接连数变,直到看见那支刚拼凑出来的杂兵挡住敌寇,他紧绷的心头才略微松开一线。

  周围的武将没人嘲笑他,这样惨烈的搏杀,寻常军士都望而生畏,他一个文官能坚持守在前线已经够胆色了。

  张如晦的雷法被对方一一破解,脸色越来越凝重。

  墨枫林抱胸而立,细长手指微微拍着手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倒是对手使出陷土诀陷住兽蛮营的兽蛮武士,让他露出几分兴趣。

  侯玄等人已经歼灭第三支宋军,再度迂回,这次斯明信和卢景两人悄然脱离队伍,仿佛在战场上消失。

  土山上的宋军阵形并不严整,但交手中智计百出,星月湖大营无坚不摧的攻击被他们凭借土山地利和各种陷阱所克制,只能一寸一寸前进。

  终于,一名星月湖军士踏上山顶,挥刀将一名营指挥使的铁枪挑飞。

  那名武官虽败不乱,从腰间拔出佩刀,一刀捅进那名军士腹内,接着几名宋军围上来,数柄长枪同时刺进他的身体。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那军士暴喝着斩断身前的长枪,展臂将一名宋军搂在怀里,扭断他的骨骼。

  郭逵面无表情,一刀将那名悍匪首级斩下,但后面的敌寇随即杀至,牢牢占据山顶的要紧位置。

  土山上意外出现的宋军让孟非卿浓眉几乎打结,这时才稍稍平缓了些,吩咐道:「中军大帐!」

  旁边两架床弩已经绞紧,三道硬弓交叠在一起,正前方用来安装巨箭的弩槽此时换上箭匣,每一匣都有近百枝弩矢。

  「射!」

  三道弓脊同时振动,弓弦蓦然弹直,无数细小黑点从城头飞出,一瞬间越过两里的距离,盖住宋军的中军大帐。

  森严的中军大帐顷刻间一片混乱,几名武将被弩矢射中,倒地不起;一名穿着绿袍的文官中箭,更使得夏用和与秦翰都跃起来。

  星月湖军士迅速换上箭矢,一架床弩重新装上箭匣,另一架则换上三枝短枪般的巨箭。

  墨枫林道袍一举,如大鸟般飞起,正在施法的张如晦却被巨箭锁定。铁制的箭锋撕开空气,仿佛一闪就到了面前。

  张如晦来不及施展雷咒,索性闭目待死,忽然面前空气一震,却是秦翰一把抓住巨箭救了他一命。

  「八牛弩!是八牛弩!」

  「翁堂吏被射死了!」

  「陈都指挥使中箭了!」

  「熊将军殉国了!」

  众将叫喊声中,石元孙叫道:「夏帅!请立刻退兵!末将断后!」

  「混账!」

  夏用和一脚把他踢开,厉喝道:「敌寇不足两千人!此时倾巢出动正当一战而定!」

  「夏帅明鉴!此役纵胜,我军定然伤亡惨重,再难攻克江州!」

  「谁要攻克江州?」

  夏用和狞然一笑,「灭了这些逆匪,江州城送给我也不要!传令!全军进攻!

  不许逆匪一人逃生!「

  战旗一面接一面的升起,从江畔直到江州城下,宋军伏兵尽出。

  程宗扬这时才发现宋军比自己更孤注一掷,夏用和抽空了金明寨、定川寨所有人马,除正面的三万士兵和八个军阵以外,还调集十个军。

  昨晚的穴攻只是一次大规模佯攻,实际上是把这十个军都藏在地下,此时从土中跃出,立刻截断自己的退路。

  如果宋军这时攻城,只靠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根本无法阻挡宋军的攻势。

  但宋军放弃城池,选择野战,目的昭然若揭:夏用和眼中的目标始终是星月湖大营的旧部,根本没有在乎如何攻城。

  侯玄等人又击破第四个军,毫不停歇地再次迂回。但宋军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

  这些军士已经接连超过他们本身八倍的兵力,但他们的对手足有十四个军,接近三万人,超过他们的二十多倍。

  侯玄和崔茂、王韬聚在一处,略一交谈,随即放弃第五个对手,移师朝土山杀来。

  王信军由攻转守,在土山前方列阵。本来臧修带着一营寸步不让,抵挡他们冲上土山,这时却变成王信军寸步不让,防止他们与侯玄的五个营会合。

  那处小小的土山成为战场的中心,刘宜孙的军队几乎全军溃散,但他们终于等到援军。

  原本在拱卫中军的两个军开进战场,从两翼夹击。宋军甚至放弃围三阙一的铁律,只为了不让这些逆匪一人一马逃脱。

  程宗扬口中发苦,自己还是轻视古人的智慧。这个夏用和到底是什么鸟?难道是……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响,想起一个人。

  忽必烈曾问他:「你是宋国重将,为何投降?」

  「宋国有强臣贾似道,专擅国柄,长年来优礼文士,看不起我们武官。臣久已不平,这才投降大元。」

  忽必烈道:「怪不得贾似道看不起你啊。」

  夏夜眼!夏贵!自己当初只把这家伙当成没用的软骨头,却忘了这个老东西投降时已经八十多岁,志气全消;此前却是勇冠三军,实打实从小兵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大将。

  程宗扬吸了口气,喝道:「把法师和马匹放中间!」

  玉武子、匡仲玉、古翔、白鹭飞都赶到土山上,只有那名法师仍不断施展陷地术,将兽蛮营的兽蛮武士困在战场一隅。

  「老匡!能下雨吗?」

  匡仲玉不动声色:「能!先把神霄宗那小子干掉!」

  神霄宗以五雷法成名,众人即使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要先看神霄宗答不答应。

  程宗扬环顾左右,武二郎仍在与那个兽蛮首领肉搏,臧修、鲁子印、马鸿在丘下与王信军对峙,孟老大直属营的军士在两翼防守,能出手的只有自己和秋少君。

  「秋小子!跟我走一趟!」

  秋少君这会儿也不发脾气,痛快地说道:「好啊。」

  程宗扬扔掉已经卷刃的双刀,重新捡了一对在手中试着分量,一边说道:「月上尉,如果我没回来,部队就由你指挥。别光顾着拼命,要紧的是把人带出去!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往江边杀!」

  月霜面冷如冰,扭过头看着一边道:「下面有地穴!」

  这座土山是宋军挖掘地道时堆起来的,背面就是入口。从地道逃出包围圈似乎是个好主意,但程宗扬不这样认为。

  「我知道有地穴,可你知道通向哪儿吗?宋军敢把咱们引到这儿来,恐怕早就挖好陷阱等着咱们跳。」

  望着月霜手握方天画戟的背影,程宗扬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有件东西交给你,大家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了。」

  程宗扬钻进地道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沉着脸进去,程宗扬转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狠狠吻了一口。

  月霜默不做声,屈膝朝他腹上狠撞一记。程宗扬咧着嘴低声道:「这是我给小紫的!告诉死丫头,如果我回不来,无论如何也要替我报仇!把夏老贼、贾老贼都给我干掉!」

  月霜抹着唇角,忽然程宗扬又凑过来在黑暗中封住她的唇瓣。月霜回过手臂,用力卡住他的喉咙。

  程宗扬松开嘴,「这是给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月霜的手指慢慢松开。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无论如何……也不要往我坟上吐口水!」

  不等月霜发飙,程宗扬闪身出了洞穴,叫道:「秋小子!跟我来!」

  程宗扬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从土山一路杀下来,两把还过得去的钢刀已经砍断,幸好秋少君替自己挡了两剑才抢了一杆长枪。

  没多久长枪陷进一名宋兵的肋骨,一时拔不出来,被人趁机斩断。程宗扬又顺手抢了一柄大斧,劈倒那名宋兵。

  能在如林的刀枪中活到现在,多亏自己突破第五级坐照境,身体对危险有种近乎本能的敏锐反应,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致命的攻击。

  但自己最大的本钱还是生死根。死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似乎胀满丹田,气轮转动的速度已经攀至巅峰,仍来不及转化浓郁的死亡气息。

  程宗扬本来应该在静室将死气转化为真元,提升修为,但生死关头他直接催动气轮,一边消耗,一边不停补充。

  秋少君的修为也许比自己高出一截,但论起耐战的韧劲,自己有生死根相助,足足将他甩出两条街。

  土山已经被抛到身后,迎面几匹战马奔踊而来;程宗扬挥斧抡出,斧刃呼啸着劈开马首,顺势将马背上的骑手腹部破开。

  飞溅的鲜血泼在脸上,几乎闻不到血腥的气息。自己整个人像在血里浸过一样,到处是浓重的鲜血,只有额角的伤疤霍霍跳动,带来一股反胃的感觉。

  程宗扬忽然想起那副烟茶水晶磨制的墨镜,这么刺眼的血光果然要配一副墨镜才对。

  「喝!」

  程宗扬狂喝着掠上前去,将一名拦路的宋军头颅砍断。

  他正习惯性的准备厮杀,眼前忽然一空,多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宋军突然消失,几名士卒远远看着他,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惧意,忽然抛下兵刃,转身就逃。

  程宗扬发出一阵听不到声音的大笑。自己竟然也变成煞星,摆个姿势就能把对手吓跑。

  秋少君跌跌撞撞地过来,身上的道袍像被血洗过一样。他咧了咧嘴,露出像是要哭的表情。

              第七章死亡之坟

  「虫小子,我不会这么惨吧,把你吓哭了?」

  「我刚杀了一个人……」

  「我呸!不杀人你上战场是洗澡的?」

  「我本来是想刺他的肩井穴,手上没力气了,一下把他刺死。我真的不想杀他……」

  「干你娘!你再说一遍试试!老子累得像狗一样,你还给我得瑟!」

  程宗扬一指那名羽士,「去杀了他!我要他的脑袋!死的!你敢抓活的,我整死你!」

  秋少君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大叫道:「喂,你赶紧自杀吧!不然的话我数到十,就要过去杀你了!」

  程宗扬沉着脸一脚把他踢开,然后抡起大斧抢上前去。

  那名羽士露出惊惶的眼神,一边后退,一边手指乱点着叫道:「金……金克木!」

  程宗扬的手中忽然一轻,一截斧柄化为飞灰,斧轮掉落下来。

  「干!」

  程宗扬一把捞住斧轮,砍向那名羽士的腰间。

  中军大帐已经空无一人,随着督军的翁应龙和数名将领伤亡,江州城拥有射程超过两里的八牛弩不再是秘密。

  夏用和随即转移中军,只有正在斗法的张如晦难以脱身,留下一队军士守卫。

  结果两名悍匪如煞星般闯过重重围困,守卫的军士一箭未放就被吓得逃跑。

  张如晦顾不上施法,转身就跑。程宗扬追了几步,忽然间心头一凛,他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土山另一侧。

  星月湖大营那名法师仍在施展陷土诀,在他旁边有数百名兽蛮武士咆哮着,就像在泥淖中跋涉一样艰难地行走着,到现在也没有走出百余步的距离。

  法师脸色出奇的苍白,显然已经透支法力,濒临油尽灯枯的境地。

  法师高声吟诵咒语,一边拍击地面,嵌在掌心的桃木小剑几乎穿透手背,鲜血淋漓。

  忽然,一条人影烟雾般从他的背后出现,墨枫林抬起食指像戳破一颗蛋壳般,穿透他的后脑。那名法师身体一震,所有鲜血仿佛被墨枫林食指吸走,脑后没有一点血迹流出。

  程宗扬狂吼一声,蓦然闭上双眼,生死根全力运转。

  眼睛一合,战场以一种奇异的形态出现在脑海中。到处是奔逸的死气,或多或少、或浓或淡,时聚时散,勾勒出战场上杀戮的场景。

  那名法师的死气从脑后细小的指孔逸出,在生死根和邪引术的拉扯下不住变形,最后一分为二,程宗扬和墨枫林各得一半。

  终于没有全便宜了那妖道!程宗扬恶狠狠想着,睁开眼睛,脸色一下垮下来。

  就在片刻时间,那名羽士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足足三个营的宋军把自己包围起来,长枪如林,铁甲如城,弓矢如雨,怒马如龙,自己即使插上翅膀恐怕也飞不出去。

  「杀贼!」

  「杀!」

  宋军杀声嘹亮,步履整齐地逼上前来。

  江州城头,孟非卿面沉如水。夏用和的计策连自己也瞒过了;这个年轻人一旦战殁,即使自己能重竖星月湖的大旗,也无人继承岳帅的衣钵。

  孟非卿的双手缓缓握住背后的天龙霸戟,然后冲天而起。远处,沉默多时的秦翰目露奇光,身后的丈八蛇矛发出一声鸣响,然后腾空飞出。

  宋军蜂拥而上,覆盖那片狭小的空地,紧接着一团耀目的光芒亮起,无数刀枪、衣甲、战旗……在光芒中灰飞烟灭。

  光芒闪过,程宗扬半跪在地上,身周形成一片方圆十余丈的空白。

  秋少君「哇」的吐了口血,半身都埋在土中才避开程宗扬的九阳神功全力一击。

  程宗扬的鼻孔中淌出鲜血。他这一击耗尽真元,即使有生死根吸纳的死气也来不及补充。

  如果给自己一炷香,不,一盏茶的时间,自己还能再站起来,至少死得不那么难看……

  但宋军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一名军官抢上前来,接连砍倒两名惊慌后退的士兵,用铁腕遏止混乱,喝道:「斩匪首者!赏银铢两千!」

  「干你娘!我出两千金铢拿你的脑袋当夜壶!」

  程宗扬心里骂着,一把拉起秋少君拖到自己身后,吼道:「来啊!」

  宋军被他拼命的架势吓住,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那名军官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拿出一个东西抛过来。

  程宗扬袖中的珊瑚匕首挥出,「哗啦」一声,数十枚金银钱铢迸射出来,却是一只钱袋。

  张亢厉声道:「杀!」

  周围的宋军士气大振,吼叫着冲杀过来。

  程宗扬捡起一枚掉在衣服上的银铢,依稀是那名军官在烈山敲诈自己的买路钱,只不过这会儿被匕首切开,只剩下一半。

  我的梦想是有很多很多钱,现在只有这半枚银铢陪葬,实在太不甘心了……

  宋军越逼越近,刀枪上的刺眼反光让自己眼睛几乎看不清楚。程宗扬长吸一口气,挺起胸膛。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让自己直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这么多钱钱,小程子,你发财了啊。」

  程宗扬浑身一震,握住那半枚银钱,用尽全身力气叫道:「干!死老头!」

  身后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葛黄色的布衣,花白的头发胡乱挽了个髻,这会儿正撅着屁股乱摸。

  这样猥琐的家伙,除了朱老头还能是谁?

  朱老头趴在地上捡起一枚银铢,乐颠颠拿袖子擦干净,用力吹了一口,在耳边听着成色,眉开眼笑地说道:「纯的!」

  朱老头堆着猥琐的笑容,搓着手爬起来,一边点头哈腰地向周围问好:「您老吉祥!吉祥!哎哟,人来得不少啊。这有好几十个吧?」

  「我好几十你一脸!」

  「小程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好几个月不见,八八可想死你了。」

  「八八你老妹!」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死老头,在旁边看笑话看够了吧!从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的?」

  宋军已经逼上前来,朱老头嘿嘿一笑,手指一弹,那枚银铢倏然飞出,从一名军士额头射入,然后「砰」的一声从后脑飞出,接着又射入后面一名士兵的头盖骨。

  那枚薄薄的银铢一连穿透三名士兵的颅骨,最后又飞回来,像长了眼睛一样落在朱老头怀里。

  最前面的军士骇然止步,被后面涌上来的军士撞上,顿时跌倒一片。

  程宗扬一把伸到朱老头的衣服里,将那枚银铢硬抢出来,顺手在他衣服上擦干净,揣进自己的口袋,板起脸道:「凝羽呢?」

  朱老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哆哆嗦嗦指着他道:「重色轻爹啊!」

  「我轻你一脸!爹你一脸!死老头!你在南荒好端端的,抽什么风跑这儿来了?」

  朱老头脸上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欠揍的猥琐表情渐渐消失,他的唇角挑起,露出一个得意又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程子啊,我给你看个戏法……」

  一时间程宗扬有种错觉,死老头身上葛黄色布衣变成一袭蟒袍,凛然的气势犹如尊贵的王侯。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连日来的厮杀,程宗扬早听惯战场上的各种惨叫和哀号,但耳边的惨叫声却让他有种陷身地狱的感觉……

  那是无数个惨叫声同时响起,声音中充满惊愕、痛楚、恐怖……然后又被一柄剪刀同时剪断,戛然而止,没有半点余音,直接成了空白。

  程宗扬头皮发麻地看着自己的身侧。从殇侯站的位置一直到数里外的江畔,伸出一条笔直的死亡之线。

  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深入敌阵,周围被数不清的宋军重重包围,然而此时所有踏入死线的宋军,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手指一举在地面上抹去。

  无论是刀手、盾手、枪手,还是神臂弓手、铁甲重兵、骁骑精锐……全部以同样姿势扑倒在地。

  宋军严密的阵形被划出一道笔直的缺口,自己的视线越过重重尸首可以毫无阻隔地一直看到大江辽阔的水面,看到江畔一艘挂着火红旗帜的楼船。

  殇侯的肩背一挺,佝偻的身体仿佛凭空高出一尺,方才那个猥琐的朱老头消失无踪,眼前的老人虽然还穿着那件破旧的葛袍,却如同布衣王侯,散发出逼人的傲气。

  鸩羽殇侯从江畔登岸,一路行来已经在沿途布下剧毒,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之中,举手间千军辟易,这等煞气不愧是天下毒宗。

  程宗扬吸着凉气道:「这是什么毒?太狠了吧?」

  「毒物聚而不散,画地为牢,中者立仆,不过是雕虫小技。」

  殇侯傲然道:「本侯敢在你面前献宝,岂会用那等俗物?」

  话音未落,那条死线仿佛突然活过来,已经被毒杀的宋军尸首开始挣扎蠕动,然后一具接一具爬起来。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那些毒发的宋军已经改变模样,盔甲下的肉身变成乌青色,肌肉凹陷,骨骼外凸,仿佛一具具直立的僵尸。

  深陷的眼眶内,眼球因为干涩而缩小,瞳孔却扩散到极限。他们以古怪姿势挺起身,然后蹒跚着扑向最近的活人,无论他们是敌寇,还是刚才与自己一道并肩作战的友伴。

  所有宋军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几名宋军来不及反应就被毒尸咬中。

  受创的宋军士兵发出的嚎叫声蓦然断绝,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黯淡,肌肉一条条附着在骨骼上,迅速干瘪枯硬。

  咬中他们的士兵把毒素传播给同伴便仆倒在地,新化成的僵尸再次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同伴。

  最初中毒的只有数百人,接着他们把毒素传给同样数量的友伴,然后又是数百人……

  那些毒尸不断跃起、咬中同伴、然后倒下,接着一批新的毒尸重新跃起。

  死亡的阴影在宋军阵列中迅速扩散,越来越多的宋兵成为毒尸,四处追逐周围的活人。

  「这……这是什么怪物?」

  「还记得你在南荒时,说过一种' 病毒' 吗?」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我说过吗?」

  「本侯浸淫毒物,天下奇毒莫不熟识,唯此病毒之术闻所未闻。」

  殇侯说道:「本侯苦思多日,你走后不久,本侯想起当年在太泉古阵搜得一具僵尸,忽然突发奇想,从它血脉中提炼毒素。」

  说到这里,殇侯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虽然费尽周折,却让本侯炼出一种奇毒。此毒无色无味,一旦进入血脉便令人生机尽丧,无智无识,然而中毒之人尸身腐而不坏,行动与常人无异,而且肢体血脉尽化为尸毒鼎炉。若有人被毒尸咬中,即刻化为毒尸。」

  程宗扬表情古怪地瞪着他:「侯爷,你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僵尸?」

  「那具僵尸质如枯木,如今已然被本侯炼化,片肤无存。」

  殇侯谓然长叹,「可惜此毒质地未纯,毒素一去,尸首随即崩坏,而且播迁五次之后,毒性便即失效。唔,大有改进的余地。」

  「不用改了!这样就很好!」

  程宗扬叫道:「你若把它再改进一下,不出一年,整个六朝就没活人了。」

  殇侯哈哈笑道:「设若如此,本侯足以名垂青史,死而无憾!」

  「人都没了,还垂个鸟啊!先说好,你要敢乱改,我立刻翻脸!你炼出多少毒,我都让你自己吃下去!」

  殇侯哼了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刘宜孙与张亢幸运躲过一劫,随即与王信合兵一处试图反攻,然而楼船上下来的一队黑衣人轻易粉碎他们的攻势。

  这支隶属于殇侯的近卫队数量虽然不多,实力却不在星月湖诸营之下,又是刚投入战场的生力军,兵锋极盛。刘宜孙和张亢竭尽全力,也没有来得及组织一次有威胁的攻势。

  当第四批毒尸出现,宋军再也无法维持阵形,所有人都拼命后退,躲避那些恐怖的行尸,乱成一团。

  紧接着远处的金明寨升起一片大火,成为压拷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顷刻间,整支大军像雪崩一样垮下来,士兵们如潮水般退散,战场上到处是扔下的军旗、武器、战鼓,还有战殁者的尸首。

  随着星月湖法师身死,兽蛮营好不容易才摆脱陷土诀,但刚投入战场,宋军溃势已成,即使以秦翰之能也无回天之力。他收起蛇矛,森然道:「改日再领教孟上校的双戟!回师!」

  程宗扬捡回一条性命,不敢再犯浑跑去追杀,他立即下令撤退,与侯玄等人会合。

  武二郎挺胸凸肚地过来,肩上扛着那个兽蛮武士,活像一个豪勇无双的打虎英雄。

  但看到战场上那些到处追逐活人的毒尸,堂堂二爷也变了脸色,恶狠狠大啐了一口:「什么鸟玩意儿!」

  然后左右瞅了瞅,撒腿就跑。

  程宗扬对秋少君道:「看到了吧,这叫横的怕愣的,愣的怕傻的,傻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那些根本没命的。」

  秋少君朝着武二郎的背影叫道:「暴徒!人渣!没胆鬼!」

  「行,你就是那个愣的。」

  程宗扬一入城便迎来一片喝彩声。桓歆叫道:「程兄!有你的!兄弟在上面看得清楚,好身手啊!」

  石超扯住他的衣角,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余惊未消,浑身肥肉都在抖,张了半天嘴都没说出话来。

  张少煌一手搂着程宗扬的肩,一把推开石胖子。

  「让让让!一点眼力都没有!赶紧备热水!瞧程兄弟这身血都够开染坊了。」

  谢无奕好整以暇地朝殇侯拱拱手。「这位是?」

  「我们盘江程氏的长辈!程老爷子!」

  这小子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姓改了,殇侯拿绳勒死他的心都有,脸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那分威严的气度让人肃然起敬。

  忽然光线一暗,一个高大身影挡在城门处。孟非卿缓步走到殇侯面前,相距还有数尺,两人之间的空气便发出气劲交击的爆响。

  孟非卿停下脚步,先收去护体真气,然后拱手一揖到地。

  「多谢侯爷恩义,抚养紫姑娘十五载,此恩此德,我等没齿难忘。」

  殇侯哼了一声,翘起下巴,鼻孔几乎扬到天上去。程宗扬一手扯住殇侯,一手扯住孟非卿,笑道:「吴大刀,瞧瞧谁来了?准备一桌上好的席面,我要好好给老爷子接风洗尘!」

  说着一边向孟非卿施了个眼色,让他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理。

  直到所有士卒撤回城中,斯明信和卢景才连袂返回。

  他们两个本来准备刺杀夏用和,见到宋军伏兵四起情知中计,两人都是胆大心狠之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闯入金明寨,将所有攻城器械和军中存粮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逼得宋军不得不退兵。

              第八章仇因利聚

  程宗扬笑道:「这里没有碧玉盘,也没有黄金碾,侯爷先凑合一下,等我发了财,咱们再换好的。」

  殇侯换了衣物,一袭黑色华服、广袖博带,头上戴着一顶束发高冠,哪里还有半点朱老头的影子?

  殇侯喝了口茶。「凝羽一切都好。叶媪见她资质甚佳,动了收徒的心思。这次来也是想问问你,让凝羽拜入叶媪门下如何?」

  程宗扬喜动于色。「这是好事啊!还用问我?」

  「哼!那个傻丫头怕你不高兴,让本侯亲自过来传话。」

  「辛苦侯爷了!」

  程宗扬给殇侯续上茶水,笑道:「侯爷这趟来不会只为了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本侯此行是为了赴约。」

  程宗扬想起黑魔海巫、毒两宗每二十年的祭典,只不过……

  「侯爷,你不是蒙我的吧?你们定的时间不是今年立秋吗?现在才正月,差七、八个月呢。」

  殇侯板起脸。「当然还要看看你的生意。」

  程宗扬笑眯眯道:「正好说到生意,我正想找侯爷商量。」

  「……就是这样,」

  程宗扬把目前的情形说了一遍,拍了拍手,「我把本钱全都投到江州这一战。

  如果胜了,大家发财;如果败了,赔的底儿掉不说,单是负债都能把咱们压死。「

  听说程宗扬大手笔从云氏借了二十多万金铢的债,还从晴州拿了两百万石的粮食订单,不算孟非卿从陶氏借的债务,仅程宗扬自己负债就不下五十万金铢,这样的数字以殇侯的城府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做的是什么生意!还未开张便赔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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