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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24,3

[db:作者] 2025-07-12 09:46 5hhhhh 1860 ℃

  除了马桶,这一趟的收获还有玉牌和皮卷,但不是一件,而是整整七件。也不知道黑魔海那帮货怎么想的,此前他们从严君平手里骗到的玉牌,以及通过玉牌找到的线索全都被魏甘带在身上,这下倒是便宜了自己,不用再费劲去找前面的线索,只要把严君平的嘴巴撬开,找到最後一面玉牌就齐活了。

  七枚玉牌可以摆成一个不完整的方框,只缺了右下角一块。玉牌上的地点大多数集中在洛都附近,甚至还有一块处于上林苑。也不知道岳鸟人怎么想起,跑到那里去埋东西。

  玉牌上只有地点,皮卷上则是具体的解释,包括马桶注水的操作细节都在上面,内容前後连贯,环环相扣,经过众人研究,基本可以确定,一直到最後找这件玻璃马桶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程宗扬可以肯定,这么找是错的,因为黑魔海已经用实践证明了,他们找到的不是宝贝,而是岳鸟人的恶作剧。

  程宗扬道:「会不会是严老头故意使坏?」

  「不会。」那些皮卷斯明信和卢景两人已经鉴定过,上面的字迹的确出自岳鸟人的手笔,不是严君平自己能捏造出来的。

  「这就蹊跷了……也许拿到最後一块玉牌,才能把整件事拼凑起来。」

  斯明信和卢景也只好同意。

  富安一路小跑过来,「程头儿,今天刚来那老头在闹呢。」

  「闹什么?」

  「说他都饿到半夜了,再不给他东西吃,他就绝食自尽。」

  程宗扬都气乐了,「再饿他一天!谁都别理他!」

  斯明信的声音道:「这里面有些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姓魏的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软骨头。黑魔海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他去办?」卢景道:「而且这回的偶遇也太过凑巧,黑魔海的人倒像专等我们找上门去。」

  秦桧接口道:「还把所有的玉牌皮卷都带在身上,似乎生怕我们找不到。」

  程宗扬回想起来,何止是魏甘?找到严君平的过程,也同样大有蹊跷。黑魔海如果够小心的话,完全可以与严君平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会面,而不是就那么被自己闯上门去,坏了他们的好事。

  「你是说黑魔海是故意的?」

  卢景指着皮卷道:「这里有一处刮痕。虽然刻意作旧了,但能看出来这原本是个二字。箱内本来有两瓶秘剂。」

  「有一瓶被人用掉了?」程宗扬忽然大笑起来,「上一个被淋了一头尿的是谁?西门庆还是剑玉姬?要是剑玉姬我可笑死了……」

  斯明信的声音道:「要当心。」

  程宗扬收起笑声,「西门庆有附体秘法,那个魏甘说不定就是诱饵。富安,你去交待一声,把魏老头关好了,除了老兽,谁都不许见他,还有严老头,也一样。周围再加上禁制,让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

  富安道:「成!」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巫宗秘术层出不穷,但巫毒二宗同出一系,又争斗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死丫头若是在,说不定能循着魏甘身上的秘法,直接把西门狗贼给挖出来。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已经大半夜了。我明天还约了陶五,先睡吧。」

  卢景盯着玉牌道:「你先睡,我和四哥再看看。」

  …………………………………………………………………………………

  黎明时分,钟楼的铜钟还没有敲响,洛都便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市井间人声渐密,开始了喧闹的一天。

  规模远超过一般里坊,天街环绕,重楼叠障的北宫却仿佛一片死寂的禁地,静悄悄听不到半点声息。

  永安宫内,太后吕雉已经起身。她坐在一面尺许高的铜镜前,淖方成、胡夫人和义姁侍立身侧。淖方成拿着一盏盐水,吕雉漱过口,吐到胡夫人手捧的钵盂内,然後含上一片鸡舌香。义姁跪在她身後,细致地给她梳理着长髮。面前新铸出来的青铜镜呈现出美丽的银白色,精心磨制过的镜面甚至有着比玻璃镜更高的清晰度,将她每一根髮丝都映得清晰无比。

  几人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作着自己的事,就像一件上好发条的机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殿外的低语像细细的风一样传来。

  「安福宫……贵人……」

  「永巷……那些阉奴……」

  「侏儒优伶……」

  「那些醜八怪……」

  然後是几声轻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和奚落的味道。

  吕雉道:「阿冀昨晚宿在宫中?」

  胡夫人道:「是。」

  吕雉望着铜镜中的身影,低叹道:「若不是阿冀,这宫殿就像是死的,一点人气也无。」

  白髮苍苍的淖方成神情木然,冷冷道:「那些贱人左右都是些活死人。有襄邑侯,倒是便宜了她们。」

  吕雉道:「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吧。见了她们我便头痛。」

  胡夫人道:「今日昭仪赵氏要过来请安,娘娘还是见一见的好。」

  「那个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赵合德?」吕雉淡淡道:「就见她吧。」

  友通期心下忐忑,她入宫之後,就被天子视若珍宝,不仅独居一宫,日常的请安也被免去。入宫已经两旬,这还是她第一次拜见太后,天子名义上的母亲,自己名义上的婆婆,也是天下最尊崇贵重的女子。

  永安宫比她的昭阳宫更宏伟庞大,陈设也更加华丽,只是宫殿中冷冷清清,听不到人声,也看不到有人走动,与其说是宫殿,倒更像是一座精致的陵墓。

  友通期原本轻快的步伐越来越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飞快地往身侧瞟了一眼。鹦奴为了避嫌,没有陪她一同来北宫。失去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知根知底的侍婢,友通期心底一阵发慌,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

  江映秋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拂开珠帘。

  友通期屈膝跪下,向着远处的御座俯身行礼,颤声道:「给太后请安……」

  虽然来之前她反复练过,但此时一开口,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声音轻如蚊蚋,别说太后,就连近在咫尺的江映秋也未必能听到。

  友通期张了张口,想再说一遍,但无边的恐惧仿佛一隻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浑身僵硬,似乎下一个瞬间,那位太后就会揭穿她的身份,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天子是怎么编排哀家的,竟然吓成这个样子……起来吧。」

  永安宫外,一乘步辇缓缓行来,吕冀披头散髮地倚在辇上,脸上还残留着昨晚荒唐之後的倦色。

  一名内侍跑过来,尖声道:「侯爷,宫里的妃嫔正给太后请安。」

  吕冀眼睛微微一亮,「皇后吗?」

  「是赵昭仪。」

  吕冀眼睛越发亮了,「那更该进去见见了。」

  吕冀大模大样进了寝宫,刚要开口,便浑身一震,望着那个犹如花枝般盈盈起身的丽人,连张大的嘴巴也忘了合拢。

  吕雉面无表情地褪下一隻镯子,「难得你过来请安,拿去玩吧。」

  胡夫人用素帕接过玉镯,递到友通期手里。

  友通期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那个突然闯进来的男子直勾勾盯着她,恶狼般的目光更让她心惊胆战,直想赶紧逃开,但又不敢推辞,只好重新跪下,谢过太后的赏赐。

  …………………………………………………………………………………

  一条小船在水上微微摇晃,赵墨轩一身蓑衣坐在船头,手里拿着钓竿,悠然自得地钓着鱼。

  船上只有一名又聋又哑的船伕,这会儿正蹲在船尾,用一把蒲扇扇着风,两眼盯着火候。在他面前放着一隻火炉,锅里的水已经半开,细细地冒着鱼眼泡。

  船舱内铺着兽皮,收拾得极为乾爽。程宗扬与陶弘敏隔案对坐,案上只有一盏清茶,一碟糕点。

  程宗扬笑道:「陶兄怎么改喝茶了?」

  「别提了,自从给你家雲大小姐陪过酒,我是彻底喝伤了,这几天一见着酒就想吐。」

  「什么我家的?可别乱说。」

  「你就装吧。都一房睡了,还跟我装清白。」

  程宗扬头一回发现想掩盖点什么竟然这么难,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自己跟雲丹琉那点勾当,没几天整个天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这叫风流韵事,我巴不得别人这么说我呢,你还急着撇清。」陶弘敏挤挤眼,「你不是还单着的吗?你要真把雲大小姐收了,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你要知道我娶的是雲家哪位小姐,眼珠子还不掉出来?

  「老陶,你找我来要是专门说这个的,我转身就走。」

  「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说正经的。」陶弘敏给他斟上茶,一边道:「雲三爷这回可是壮士断腕,这么大的家业说抛就抛。」

  「反正也保不住,不如一抛了之,免得那些恶狼谁都想来咬一口。」

  「雲三爷家底够殷实的,竟然卖出三十万金铢的价钱,真是让人想不到。」

  「这三十万金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我看,与其说是雲家家底厚实,不如说汉国的商贾够豪富,这么大的生意也能一口吞下。」

  陶弘敏打开折扇慢慢摇着,一边笑道:「汉国人虽然豪富,但死守钱财,分文不吐,最是恶习。你瞧这汉国乡间,遍建坞堡,世家豪强聚族而居,衣食住行全都自给自足,虽然家业不小,可用在商业买卖上的微乎其微,个个都是只进不出的守财奴。若非雲家这回拿出来拍卖的,是些实打实的田地、店铺,换成丝帛器具,能卖出三万金铢就烧高香了。」

  「汉国的庄园是个麻烦,诸王有封国,诸侯有封地,世家有庄园,豪强有坞堡,关上门自己就能过日子,对买卖的需求太少。」

  陶弘敏目光微闪,「这就是程兄说的对商业的阻碍了吧?」

  「也许吧。」程宗扬觉得他话里有话,反问道:「陶兄想说什么?」

  「程兄只提到诸侯、豪强,可对我们商贾威胁最大的,其实只有一样……」陶弘敏高深莫测地一笑,「程兄多半已经猜到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但没有回答。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实在不是他愿意涉及的范畴。

  陶弘敏并没有因此而住口,他自顾自说道:「不错,正是皇权。」

  「这种权力不受约束,凌驾于一切意志之上。太后一句话,就能封掉晴州商人的店铺;天子一道诏书,就能对整个汉国的商贾算缗。那些权贵庄园之中阡陌相连,童仆成群,却把商人称为蠧虫。我们商贾几世几代积累的财富,他们随意就能剥夺。再富有的商贾,也要对一个县令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百里侯而被灭门破家……」

                第八章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雨。船舱内,陶弘敏滔滔不绝地痛斥着皇权对商业的危害。他作为陶氏钱庄的继承人,接触到的内幕更多,对皇权也更加反感,而且往往能说到点子上。

  程宗扬沉默不语,一句话都没有接口,心头却思绪起伏。自己在六朝,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商人明确表达出对政治的诉求。虽然他表现的仅仅是一种愤慨,但足以说明晴州商人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一个行商,一个农夫,对现状的不满顶多是抱怨个别人,反贪官不反皇帝才是常态,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同时这种力量无从施展,才会产生出迫切的政治诉求。

  程宗扬很清楚,晴州商人急切地想参与政治,与其说是他们遭受打击,本能的想要反抗,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拥有的财力太过庞大,以至于他们的政治地位完全不匹配于膨胀的力量,而由于导致的政治诉求,或者说政治野心。

  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晴州,一个由商人占据主导地位的政治势力。尝过晴州的甜头,很难想像他们会甘愿接受其他六朝中商人的地位。

  陶弘敏侃侃言道:「雲家也算是有钱了。可雲三爷、雲六爷宁肯倾家荡产也要买个官位,图什么呢?不就是图个太平吗?」

  虽然程宗扬知道雲家的心思并非如此,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这样的理解也不算错。

  陶弘敏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且看吧,雲家虽然买了官位,但屁用没有。别说那些世家豪门,就是朝中的文人士子、刀笔吏们,也不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人。除非像雲老五那样,压根不沾手商业,自断根基,才能洗白上岸。」

  「程兄跟我都是商人,咱们平心而论,那些官吏哪点比我们强?他们是学识比我们深,还是道德比我们高?若论国计民生,只怕我们商贾比他们当官的还强些!一帮子贪官污吏,变着法的捞钱,居然还有脸说我们是蠧虫!」

  陶弘敏越说越愤慨,「要才能没才能,要见识没见识,他们凭什么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他们倚仗的不就是皇权吗?我们晴州没有皇帝君主,不照样过得好好的?不瞒程兄,六朝我都走过,论起民众生计,我晴州的平民比起哪一朝都不逊色。这天下若是让我们商贾经营,不会比什么天子君王更差!」

  程宗扬举起双手,轻轻鼓掌,「说得好。」

  陶弘敏哈哈一笑,方才的激昂慷慨一扫而空,笑嘻嘻道:「我是酒後胡说,你就当个笑话听听算完。」

  程宗扬一笑,「你要当笑话说,我就当笑话听吧。」

  「上钩了!」

  赵墨轩朗笑一声,然後双手一提,一条金鲤跃出水面,在阳光下洒下一道弧形的水迹。

  那名聋哑船伕已经在旁边候着,他接住鲤鱼,摘了钩,也不摔死,直接用一把尖刀飞快地刮去鳞片,剖开鱼腹,清理乾净,然後撩起河水一洗,随即下锅。

  锅里的水早已煮沸,那船伕看着火候,逐一加入调料。不多时,一锅鱼汤便已煮好。船伕拿出木碗,先用鱼汤涮了一遍,然後一一盛出。

  赵墨轩解下蓑衣,接过鱼汤呷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情,「这汤才当得一个鲜字!不枉我在河上吹了这么久的风。」

  程宗扬也接了一碗,由于没有拿油煎,鱼汤并不如何白浓,汤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佐料,然而鱼肉甘鲜异常,入口回味无穷,滋味之美实是自己生平仅见。

  陶弘敏也抢了一碗,一口喝下,也是满脸幸福,丝毫看不出他刚才一番指点江山,大有取天子之位而代之的勃勃豪情。

  喝完鱼汤,三人似乎都忘了刚才那番话,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转而商议如何从汉国火中取栗。除了操作的具体细节,将来的利益如何分配更是重中之重,幸好三人的目标并没有根本性的冲突,陶弘敏要的是实利,赚一把快钱就走;程宗扬更注重商业脉络,看中了汉国商贾遭受灭顶之灾後所空出的商业渠道;赵墨轩的要求更简单,按投入的资金分红即可。

  最後三人商定成立一家临时性的商行,这次运作所需的资金、物资都从这家商行开支。商行总资本三十万金铢,陶弘敏投入的十七万金铢作为借款,只收利息不占股份,他所担保的十万金铢物资则作为股本,占三分之一股。赵墨轩投入五万金铢,占六分之一股;程宗扬投入十五万金铢,占一半的股份。

  陶弘敏出了大头,却只占了三分之一股,看似吃亏,但账并不是这么算的。他的十七万金铢作为借款,无论盈亏,利息一分不少,另外还能拿到总收益的三分之一,等于在争取最大利润的同时,把风险降到最低。

  程宗扬借鸡生蛋,占了一半的股份,但面临的风险最大,一旦赔钱,他不但要承担一半的损失,还要偿还所欠的债务,说不定连家底都要赔进去。

  赵墨轩介于两者之间,商行若是赚钱,他的一份自然不会少。若是赔钱,顶着天也就是折了本钱。

  雲氏虽然被排除在外,但双方都清楚,雲氏同样是这场游戏的玩家。之所以没有引雲家,是因为陶弘敏需要避嫌。晴州对雲家深具戒心,陶弘敏借钱给程氏商会,程氏拿去支持雲氏是一回事,把雲氏拉进来一起作生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陶弘敏心存顾忌,程宗扬也顺水推舟。雲苍峰已经说过,当初拍卖出去的田地店铺,要一样一样再吃回来。如果把雲氏并入临时商行,各方利润分配时未必就能尽如雲家的心思。倒不如把这个隐患消除掉,临时商行以外,自己与雲苍峰联手的部分单独收支。

  三人一直谈到月上时分才敲定细节,陶弘敏回他的晴州会馆,赵墨轩则表示要去马市看看,与程宗扬同返洛都。

  …………………………………………………………………………………

  赵墨轩抬指一弹,打开隔音的禁制,然後道:「陶五少年时惹过一次麻烦,最烦宵禁,因此宁肯多走几步,也不进洛都。」

  六朝中,汉国对商贾的态度最不友好,陶弘敏不想受气也在情理之中。

  程宗扬笑道:「我说他把会馆设那么远呢。」

  赵墨轩转着指上的扳指,「听说你惹麻烦了?」

  「哦?」

  「你不会以为陶五那番话是白说的吧?」

  被他一点,程宗扬才明白过来,「他知道我惹了天子?」

  「别人家的妾侍用来娱乐宾朋,赠人换马都是风流佳话,偏偏程大行为了两个妾侍,连天子的近侍都能堵回去。不知道是好色如命呢,还是色令智昏?」

  程宗扬苦笑道:「你就当我好色如命吧。反正头可断,血可流,我的小妾谁都别想抢。别说天子,天子他爹都不行。」

  「为了妾侍连天子都不怕,难怪陶五看得起你。」

  「你的意思是说,陶五跟我说那一大堆话,就是看准了我跟天子尿不到一壶里去,才故意说出来安慰我的?」

  赵墨轩却道:「你觉得他那番话说得有道理吗?」

  「赵兄以为呢?」

  「有道理,也没道理。」

  「愿闻其详。」

  「我跟陶五不一样,贫苦出身,靠着经商才有了今天。可以说,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托了行商的福,尤其是晴州商会的福。但让我说,如果这天下让商贾经营,对世人只会是一场噩梦。」

  程宗扬坐直身体,「赵兄何出此言?」

  「君王讲德,所谓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士人言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仁人志士,有杀身以成仁;侠士言义,义之所在,生死可托。而商贾追逐的,永远都是利益。商贾即使谈道德仁义,也只是把道德仁义当成获取利益的工具。」

  「利字也可以是大义所在。」

  赵墨轩轻笑道:「商贾可没这么多讲究,为利害义才是常态。」

  「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可不在少数。商贾之中,不也有赵兄这样的磊落之士吗?」

  赵墨轩大笑道:「这马屁拍得周全!人都有私心,士人侠客中,伪君子当然会有,而且会不少。商贾之中把大义放在一己私利之上不会没有,但绝对不多。因为这不是由个人意志而决定的,而是由各自的职业性质所决定的。」

  程宗扬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这话赵兄是听谁说的?」

  赵墨轩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还能有谁?晴州人都知道我是养马出身,却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给人当过一年的小厮。」

  「看来,他对你的影响很深?」

  「我认识他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时候他也不是武穆王,只是一个好发牢骚的书生。当然,我後来才知道,他那个书生也是假的,实际上他就没读过几本书。」赵墨轩道:「不过那一年,我学到很多东西……可惜只有一年。」

  程宗扬轻轻呼了口气,「难怪你和程郑走这么近。」

  「程郑不知道我这段经历,但我知道程郑是给他的对手兼好友办事的。」

  「武穆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你有些地方很像,但有些地方完全不同。比如上次见面时,你说商业有着超越皇权的力量,同样的话武穆王也说过。但他同时说过,天下四民:士、农、工、商,唯有商贾不能成为统治阶级。因为商贾的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们当皇帝的後果最为可怕。」

  「为什么?」

  「他说,其他阶层掌握政权,也许会有各种倒行逆施的苛政。而政权一旦被商贾掌握,在逐利的动机驱使下,他们会把其他人彻底物化,像装在笼中的动物一样豢养,以榨取他们身上每一点利润。」

  程宗扬道:「岳帅可能有些过虑了。商贾执政未必会比士人更差。」

  「当被统治者被装在笼子里之後,他们只会像鹦鹉一样唱着漂亮话。」赵墨轩道:「当然,这话只是武穆王说的。我没有足够的理由赞同,也更缺乏足够的理由反驳。但依我多年来的见闻,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程宗扬思索了片刻,「我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商业的发展能带来很多改变,当然是好的一方面。」

  赵墨轩快人快语,「既然这样,我来支持你。」

  程宗扬乾笑两声,「呵呵。」

  赵墨轩拍了拍衣袖,无奈地说道:「如果你想要什么信物的话,那么非常遗憾,我没有什么信物能够让你相信我。」

  程宗扬笑道:「那么就让我们用实际行动增强互信吧。」

  赵墨轩莞尔笑道:「对此我很有信心。」

  马车在里坊外停下,程宗扬下了马车。赵墨轩从车窗伸出头来,「他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明白,也许你能听懂。」

  「什么话?」

  「他说,六朝需要的东西有很多,但最不需要的就是发展。」

  …………………………………………………………………………………

  程宗扬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思索赵墨轩说的每一句话。除了星月湖大营那帮爷儿们和高俅以外,自己还是头一回遇到一个跟岳鸟人没仇的,这让他觉得非常不真实,有点像作梦一样。

  赵墨轩所说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辞,从证据的角度来说,并没有可以采信的理由,但程宗扬倾向于认为他说的是真实的。因为赵墨轩提到的观点确实不像一个马场主能够整理出来的,倒是与岳鸟人的观点很接近。

  换一个角度来想,赵墨轩对岳鸟人之所以抱有一种感恩的心态,很可能是他遇到岳鸟人的时候太早,岳鸟人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变态。到後来,才发展到见谁踩谁,人嫌狗憎,仇家遍天下的鸟人形态。

  类似的还有高俅,他遇到岳鸟人的时候也相当早,所以对岳鸟人也有种感恩之心。从这个角度说,赵墨轩的可信度要高不少。

  至于那句「六朝不需要发展」,程宗扬压根儿没有往心里去。岳鸟人说的混话太多了,不差这一句。

  程宗扬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严君平跟鸟人是什么关系?他们相识的时候鸟人已经开始变态,还是处于人畜无害的胎盘期?

  自己一直以为岳鸟人郑重其事地把後事托咐给严君平,双方肯定是盟友。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两货是仇人呢?如果岳鸟人的托咐是成心折腾严君平呢?

  程宗扬忽然发觉,按照岳鸟人变态後的一贯尿性,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

  推想一下,有人为了寻找岳鸟人的遗宝,好不容易从严君平手里得到线索,费尽心思凑齐玉牌,按着皮卷上的提示,一步一步向着目标迈近,最後在岳鸟人的指点下钻到他马桶里,被他淋了一头的尿,最後只得到三个字:SB滚!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圈套,专门来消遣人的。真要有人这么做了,岳鸟人在地狱里多半也会笑破肚皮吧?

  可这孙子图什么呢?把人骗得团团转,就图一乐?这不闲得蛋疼吗?

  会不会是他别有用意?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也许岳鸟人是故意这么做的呢?

  程宗扬在心里盘算一遍,然後叫来匡仲玉,「你当时随岳帅到洛都运货,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你不知道,我就问一下,那东西重不重?」

  匡仲玉想了想,「非常重。其中有一件我印象很深,是一个一人多长的大木箱,外面还用铁条加固过。」

  程宗扬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卢景道:「哪里对了?」

  程宗扬道:「那些物品既然沉重异常,岳帅肯定不会藏得太远,即使分成八处,也不会超出洛都的范围太远。事实上,真正的遗物很可能就在一个地方。其他地点全部都是岳帅故布的疑阵。」

  「会在哪里?」

  「一个可能是在第八处,另一个可能……」程宗扬拿起那些玉牌,「也许这些地点里会有一些被遗漏的线索。」

  匡仲玉道:「这些地点都已经被黑魔海的人找过。」

  「假如我们是岳帅,会怎么做?」程宗扬道:「既然我把东西留给星月湖大营,留下的线索肯定是星月湖大营的兄弟能看懂,外人怎么看也不懂的。比如那隻玻璃马桶。」

  卢景拿起玉牌,「这些地方我都走一遍。」

  程宗扬道:「千万小心,黑魔海的人说不定会在附近设圈套。」

  卢景一点头,随即飞身不见。

  匡仲玉告辞道:「你忙吧,我找刘诏去。」

  「刘诏怎么了?」

  「他找我算命呢。」

  匡仲玉迈着四方步去给刘诏算命,程宗扬有点奇怪,想起好几天没怎么见过刘诏,那家伙自打从上清观养伤回来,就好像不大敢见人似的。

  他叫来敖润,「刘诏遇上什么事了?要找老匡算命?我瞧着他这一段脸色都有些不大对呢。」

  敖润一脸紧张地左右看了看。

  程宗扬心下一紧,刘诏真有事?

  敖润看好外面没人,这才掩上门,贴在程宗扬耳边嘀咕道:「刘诏……不行了……那个。」

  程宗扬一头雾水,「哪个?」

  「就是那个……」敖润比划了一下。

  「不会吧!」程宗扬叫道:「老刘多体面的爷儿们,这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举了?」

  「谁知道呢。程头儿,你可别往外传,老刘私下跟我说的,这要传出去,他可没脸做人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老刘虽然是赵官家的人,可也是替咱们卖过命的,这得算工伤啊。」程宗扬想了想,「这事咱们得担戴起来。拿着。」

  敖润接过钱铢,「程头儿,这是……」

  「好像你没去过青楼似的——给老刘找个头牌试试。万一弄错了呢?」

  半个时辰之後,敖润拉上刘诏,两人跟作贼似的,悄悄溜了出去。程宗扬正自好笑,结果不到半个时辰,那俩货可就又溜回来了。刘诏脸色发灰,看来这回受得打击不轻。

  这事放在哪个爷儿们身上都受不了。刘诏这副霜打的模样,让人实在是不落忍。

  程宗扬索性把刘诏叫来,「老刘,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刘诏惨然道:「程头儿,你也知道了?这事说出来丢人……本来好端端的,谁知道说不行就不行了。」

  「什么时候?」

  「总是有一个来月了。」

  「是不是上次受伤?」

  「程头儿,你就别问了。我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堵得慌……」

  「堵得慌有屁用!跟你说,我认识一不要脸的老头,什么药都能配出来,你就是根麺条,吃了也保你跟铁棒一样。但你要跟我说明白病因,才好下药。」

  「这咋说呢?自打我被狗咬了一口……」

  「等会儿!什么狗咬你的?」

  「紫姑娘那狗。」

  「幹!」程宗扬这才想起来刘诏好死不死被雪雪咬过一口,难怪他硬不起来呢。

  刘诏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程头儿,我这不会是……没治了?」

  「没事儿。我给你开个方子,保你用不了半年,就能龙精虎猛。」

  程宗扬写完,刘诏拿起方子,「红枣两枚、蜂蜜一钱、生鸡蛋一枚,白水送服……这管用吗?」

  「保证管用。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我这药绝对无毒,就是见效慢点。」

  「多久?」

  「小半年吧。」

  刘诏将信将疑地收起方子,但脸色好歹没那么难看了。

  程宗扬满脸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老刘啊,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小贼狗的毒性不好解,只好让你先素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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