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36,3

[db:作者] 2025-07-12 09:46 5hhhhh 7640 ℃

  吕雉坐在席上,眼中恨怒交加。

  老太监没答理她,哈着腰过来,一脸赔笑地说道:「几位都不是外人哈?小的姓曹,草字季兴。打小在宫里当差。有啥事打个招呼哈。哎哟,这闺女长得这个俊啊……来来来!这串珠子你拿着玩。」

  老太监从袖里取出一串明珠,不由分说塞到小紫手里。

  「我手痛。」

  「来来来,这块玉佩拿着。」老太监从腰里摘下一块玉佩。

  「还痛。」

  老太监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这回连根毛都没摸出来,他左右看了一圈,随手把吕雉颈中一串明珠摘下来,乐呵呵地递给小紫,笑眯眯道:「这闺女我越看越喜欢。拿着玩!」

  小紫手一指,「我要那个。」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嗬!死丫头还真敢要!直接指着吕雉腰间的印绶。

  太后绶带用的是赤绶四彩,与天子相同,这是随便拿来玩的吗?

  曹季兴道:「哎哟,闺女,你要这干啥呢?」

  小紫笑道:「好玩。」

  看着死丫头天真无邪的笑脸,老太监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竖起大拇指,狠狠挑了两下,「这闺女会玩!」

  「借过借过。」曹季兴恭恭敬敬抬起吕雉的手臂,把她的印绶扯了下来。

  吕雉身体微微发抖,她压下心底的忿恨,咬牙道:「曹老,哀家怎么不知你与阳武侯有交情呢?」

  「知道的都死了呗。」曹季兴道:「当年为了询哥儿那事,宫里可杀了不少人。我呢,算是运气好,捡了条命,一直也没受啥重用,就在宫里打个杂,闲来无事,练练功夫。倒是询哥儿还记得我,每次来宫里,都要找我唠会儿磕。这一眨巴眼呢,好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老人就剩我一个了。谁成想到老了老了,反而受了太后的信重。咂咂,世上这事,可咋说呢?」

  太后绶带长两丈六尺,系的花结更是繁琐无比。曹季兴也不着急,一边慢悠悠解着,一边唠唠叨叨说道:「哎,询哥儿,咱俩头回见面,就是在这儿吧?」

  「可不是嘛。」朱老头环顾四周,口气沧桑地叹道:「想当年,这北寺狱要不是因为我,还建不起来呢。」

  程宗扬不由刮目相看,「真看不出来啊,老头儿。你当年在宫里还挺牛?」

  「你听他吹。」曹季兴撇了撇嘴,「他是坐牢的。这北寺狱可不就是为他建的吗?」

  怪不得好端端的宫里会建个监牢,原来当年就是为了关这个老东西。

  朱老头道:「坐牢咋了?不丢脸!」

  「这世上就没你觉得丢脸的事吧?」

  「他当然不丢脸了。」曹季兴道:「他坐牢我还得伺候他。头回见面,他就揍了我一顿。」

  「有这事儿?」朱老头一脸糊涂,「从小到大我动过你一指头?」

  「咋没有啊。宫里人悄悄送你的饼,我摸了一块吃,你就揍我。」曹季兴感慨道:「那时候宫里的风气和现如今可不一样,搁现在,打死我都不敢吃,谁知道里头有毒没有?」

  「时候不一样啦。」

  「后来我被打发去守陵,你也搬到五陵边上。」曹季兴咧开嘴,「咱们不打不相识,那段日子过得可真快活啊……」

  曹季兴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前儿个吧,娘娘找到我,说要用上我这把老骨头了。我呢,也没当回事。真没想到咱哥儿俩还有见面的日子……」

  曹季兴一边说,一边把赤绶和「太后之宝」的玉印扯了出来,一古脑捧给小紫,「闺女,拿着玩吧。」

  雪雪浑身的绒毛猛地炸开,「嗷呜」狂叫一声。

  一道乌光从绶带下方穿过,无声无息地射向小紫。程宗扬长刀挥出,差了少许未能挡住。曹季兴反手一捞,那道乌光像游鱼一样穿过他的手掌,只一闪就射到小紫腰间。

  「叮」的一声,那道乌光射在玉佩上,却是一根黑色的长羽。

  小紫用玉佩挡住长羽,抬眼望向吕雉,星眸闪闪发亮,「你身上还有好玩的东西呢。」

  吕雉双手一按,乌云般飞起。身在半空,大袖蓦然张开,雨点般洒下数十道黑光。

  秦桧十指连弹,将袭来的黑羽弹开。卢景左手破碗一举,收走黑羽,右手竹杖挑出,刺向吕雉膝侧。单超双拳齐出,将射来的黑羽尽数砸飞。原本打定主意装死的赵充国再混不下去,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接着腰背一弓,衣衫鼓起,黑色长羽射在身上,彷佛射在鼓上,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留下罢!」曹季兴一爪挥出,往吕雉脚踝抓去。

  程宗扬也没闲着,他左手受伤,右手舞出一团刀花,格开黑羽,一边盯着吕雉的身影。

  在场的全是老手,吕雉飞得再高,终究要落下来。不用吩咐,众人就盯住吕雉可能的落脚处,只等她势尽而落,便群起攻之。

  谁知吕雉飞到最高处,眼看着就要落下,只听「呼喇」一声,吕雉身影猛然一凝,就那么悬在空中。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吕雉背后伸出一对纯黑的羽翼。

  那对羽翼宽约丈许,形状犹如凤翼,虽然色如墨染,没有传说中凤凰华丽的色彩,但修长而神秘,彷佛有种无言的高贵。

  「干!她是羽族!」

  程宗扬惊愕得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汉国太后,居然是个羽族!这简直比吕雉是个人妖更令人难以置信。

  「刘询!」吕雉厉声道:「你杀我父母时,可想过今日!」

  朱老头敲了敲脑袋,眯着眼回想半晌,才恍然道:「我当年杀的那个羽族原来是你娘啊。我说她一个羽族女子,怎么为了一个吕家男人那么拚命呢。」

  吕雉眼圈发红,接着泪如雨下,「冤有头,债有主!当日毒杀许平君的,又不是我们这一支!先父先母却无缘无故死于你这老贼手中!」

  朱老头收起平常的嘻笑,目光变得深沉,「你觉得父母死得冤枉?可谁让他们姓吕?」他沉声道:「除了阿君,这世间哪有什么无辜之人?」

  「好!举世滔滔,尽是有罪之人!」吕雉尖声道:「我今日就先杀了你!」

  周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彷佛蛇行雪上。

  赵充国大吼一声,从袖中挥出一条铁链,黑蟒般往吕雉腰间缠去。

  吕雉轻蔑地冷笑一声,双翼微微一振,身形陡然拔高,从天井中飞出,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

  卢景、秦桧、单超同时掠起,飞身穿过狭小的天井,跃上屋檐。

  程宗扬抱起小紫,紧跟着跳了上去。屋顶风雪猛然一紧,寒风拂面,犹如刀割。借着武库的火光,能看到四周的雪地上涌出一队戴着面具的死士,数量不下二百。

  吕雉已经收起羽翼,遥遥落在一株劲松上。松树下,数十名胡巫聚成一圈,手中拿着骨制的法器。

  让程宗扬惊异的是,那些死士当中,一名壮汉长发披肩,手中拿着一杆丈许长槊,正是朱老头手下的卫队首领,石敬瑭。

  老石挺胸凸肚,装得跟真的一样,一边大声下令,让手下架起攻城的重弩,一边偷偷拿眼去瞟吕雉,也不知道他刚纔是否看到吕雉的双翼。

  「赵充国!秦会之!」吕雉寒声道:「你二人若是投诚,哀家可以饶你们一条性命,留在宫中效力。」

  赵充国小心翼翼地问道:「啥意思?」

  吕雉冷冷道:「净身入宫。」

  赵充国往胯下看了一眼,商量道:「能不割吗?」

  吕雉冷哼一声。

  卢景叫道:「我割!我割行不?」

  「卢五爷即便净身,哀家也不敢留你。」

  卢景抱怨道:「你这是看人下菜碟啊。凭啥他们能割,不让我割呢?」

  「因为你们都该死!」

  这就没得商量了。卢景吹了声口哨,「老赵,比比?」

  「成啊。」赵充国道:「你东我西,一个来回定胜负。」

  卢景飞身跃下。赵充国把外衣一脱,露出腰间一长两短三把快刀,然后虎跃而出。

  那些死士分别结成阵型,以执盾披甲的壮汉为首,缓步向前,手持刀剑的短兵手和持矛执戟的长兵手紧随其后。他们戴着金属制成的面具,除了面具上镌刻的猛兽图案,看不到任何表情,犹如一群狰狞而冰冷的野兽。

  阵后散落着数十名银制甚至金制面具的死士,他们所带兵刃各异,身手也明显比结阵的死士高出一截。特别是其中几名金制面具的死士,显露出的修为尤为深厚。

  看来这纔是吕雉真正的底牌,有八成可能是吕雉准备用来对付剑玉姬的,结果让自己给撞上了。

  赵充国还在半途,卢景已经突入阵中。他身法迅捷,就如同一柄快刀,从两名执盾的死士中间插入,再出现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长刀。刀光飞舞,血花四溅,这位昔日武穆王麾下八骏之一的云骖踏血而行,只片刻便破阵而出。

  赵充国招法凶悍,作为一名惯于沙场厮杀的猛将,他出手大开大阖,比卢景少了一分精准和细致,却多了一股一往无前的逼人杀气,长短刀交替挥舞,左右荡决,所向披靡。

  两人一先一后撕开敌阵,随即又返身杀回。在后方押阵的金面死士纷纷上前截杀,终于在距离狱墙十余步的位置截住两人。

  「完蛋!完蛋!」赵充国一边砍杀,一边扯着嗓子叫道:「这回要让瞎子老五占便宜了!」

  卢景叫道:「谁占便宜了?我这边三条大虫!」

  「我这边也是仨!两个使剑的,一个使棍的。嘿,这个使棍儿的路数有点眼熟啊。像是浮屠门的。」

  「啥浮屠门啊,你说的是秃驴吧?」卢景叫道:「我这边有个玩刀的,看手艺,像是玩惯戒刀的。」

  这两人都是久经战阵,眼力惊人之辈,对手虽然极力隐藏,仍被他们看出破绽。卢景说着,忽然竹杖一挑,将那名死士的面具挑开。

  面具后是一张布满伤疤的面孔,尤其是他眼角一道伤口,将眼睑斜着切成两半,血红的眼睑往外翻卷,无法闭合,让人过目难忘。

  卢景冷笑道:「我说是谁呢,这不是道上有名的疤和尚吗?怎么?你不在大孚灵鹫寺出家,改行给人当狗腿了?」

  听到大孚灵鹫寺,程宗扬心头瞬间滚过一连串的名字:花和尚、净念、沮渠二世、十方丛林、外道叵密、已死老僧……尤其是那件绣着英文的袈裟,还有那位十方丛林的缔造者,来历诡异的不拾一世大师。

  没想到居然会在汉国的深宫之中,又见到他们的身影,而且还假冒成吕氏门下的死士。

  被揭穿身份的疤脸死士一言不发,他撕开衣襟,用手指在胸膛上画了一个血淋淋的「卍」字符,嘴唇微微翕张。

  程宗扬大叫道:「五哥小心!」

  一团巨大的血花在雪地上爆开,剎那间,视野中只剩下刺眼的殷红。

                第八章

  卢景彷佛一片树叶,被奔腾的血雾掀飞,眼看就要撞到檐角,他突然伸出一脚,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檐上,身体傲然挺立。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却看到卢五哥挺直的背脊后面,一片血迹正迅速扩大。

  「老赵,这回可是我赢了。」卢景长笑声中,特意跺了跺脚。

  「我认输!」赵充国十分光棍,眼看无法脱身,立刻叫道:「哪位大哥行行好,拉兄弟一把!」

  单超从墙头掠下,将赵充国接应回来。

  程宗扬抬起头,望向立在松枝上的吕雉,眼睛微微眯起。

  「我在汉国待了不短时候,一座寺庙都没看见。太后请来这些强援,不知许下多少好处?」

  吕雉道:「何需好处?无非是殇老贼的性命而已。」

  朱老头往人群看了一眼,「才七个光头,少了些吧?」

  话音未落,一名拿着长戟的死士突然倒地,他面上戴着金制的面具,只能看到露出的手掌迅速变成死灰色。

  朱老头嘿嘿一笑,「只剩六个了。」

  单超没有作声,只是从后扶住卢景,暗暗输气过去。

  卢景伤势不轻,但眼下不敢显露丝毫,只能硬撑。

  吕雉寒声道:「石敬瑭!你不是说他的毒物能被雨水克制吗?」

  正在调校大黄弩的石敬瑭赶紧抬起头,嚷道:「娘娘明鉴啊!这会儿下的是雪,不是雨啊!」

  秦桧厉声道:「石敬瑭!你敢背主!」

  石敬瑭理直气壮地叫道:「良禽择木而栖,我这是弃暗投明!」

  说着他手不小心一歪,架在弩上的重矢失去控制,还没拉到底就猛地弹出,直射吕雉胸口。

  吕雉错身避开。紧接着身后一声惨呼,一名隐藏在黑暗中的黑鸦使者在半空中现出身形,他腰部被大黄弩射穿,鲜血喷泉一样涌出,只勉强扇了几下翅膀,就堕入雪中,一命呜呼。

  石敬瑭错愕之下,立刻叫道:「有刺客!娘娘小心!」

  吕雉咬住齿尖,声音冷入骨髓,「石敬瑭!你从本宫手里拿那五万枚金铢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石敬瑭恼道:「别说这个!谁提我跟谁急!五万金铢?谁要拿到一枚,谁他妈是孙子!全被姓蔡的那货给私吞了!」

  「你是觉得蔡敬仲一死,你就可以信口胡言了?」

  「他活着我也这么说!算了,这暗我也不弃了,明也不投了。」石敬瑭一边说一边朝秦桧打招呼,「老秦!咱们还是一伙的啊。主上!我让人坑了,没捞着钱!」

  朱老头哂道:「活该。什么钱你都敢捞。」

  吕雉美目中几乎喷出火来。石敬瑭带来的有五十余人,临阵倒戈,自己一方一下就少了四分之一。

  她低下头,对胡巫厉声道:「为何还不下雨?」

  那些胡巫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几句,最后一名年轻的胡巫起身道:「我们大祭司说,他前前任大祭司曾经来这里望气,知道那位阳武侯。大祭司说,既然是你们家事,我们决定不再参与。」

  一众胡巫躬身行礼,然后鱼贯离开。

  转眼之间,吕雉一方已经从占据绝对优势的二百比八,降为一百五比六十,再降为一百二比六十,原本稳操的胜券,已经岌岌可危。

  然而崩溃还没有结束,一名死士开口道:「我们是吕家的门客,食主之禄,为主分忧,给主家卖命,绝无二话。不过我听说郭大侠被人陷害,祸及满门,竟然是咱们的人干的——」他摘下面具,狠狠扔在地上,大吼一声,「连郭大侠都敢陷害,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程宗扬还是头回见到这种事,对方的死士阵前哗变,简直是老天爷往自己头上扔馅饼。正自诧异,却见石敬瑭正跟秦奸臣眉来眼去,使劲打着眼色。

  一看到两人鬼鬼祟祟的眼神,程宗扬就懂了,这绝不是那名死士突然间良心发现,而是设计好的。吕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招揽石敬瑭,结果来了个引狼入室。话说回来,不能忘了策划石敬瑭被招揽的主谋是谁。王蕙和蔡敬仲两个人一起跟吕雉玩,吕雉玩得起吗?

  郭解的名头真不是盖的,作为当世大侠,可以说是无数人的偶像,蔡爷安排的这个选题,极为精准而又精妙地触碰到这些死士情绪的敏感点。

  眼看场中就要大乱,有人叫道:「别听他胡说!」

  「我胡说?」那名死士叫道:「杨七!伊震!是不是你们干的!」

  一名戴着银制面具的死士冷笑道:「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一名死士道:「郭大侠侠义无双,害得他满门被斩,你们还讲不讲道义!」

  那名戴着银面具的死士狞声道:「我们把命都卖给吕家,还讲什么道义?跟襄邑侯作对的正人君子,你难道就没杀过?」

  远处有人叫道:「你连道义都不讲,干嘛还替吕家卖命?吕家拿钱,我们卖命,公平交易,讲的就是道义!不讲道义,我凭什么不拿了钱就跑?」

  另一处有人叫道:「郭大侠不图当官不图名利,担当的是道义两个字!陷害郭大侠,就是坏规矩!」

  郭解因为一桩无头悬案被连累满门抄斩,早已引起满城风雨,此时突然被揭出真相,越来越多的人发出不平之鸣,吵闹声越来越大。

  吕雉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死士都是吕冀的门客。打着替郭解报仇的幌子,光天化日之下杀死郑子卿,陷害郭解是吕巨君的主意,目的是借天子的手除掉郭解,再借郭解的侠名宣称天子失德。

  眼看着众人因为郭解被冤之事人心浮动,她此时却无法开口,因为她不知道那些死士了解多少内幕。吕家诸人处心积虑对付天子,甚至不惜牵连与此无关的郭解,这些内幕一旦被人揭穿,比单单陷害一个郭解更动摇人心。

  吕雉已经意识到此事是一个绝大的阴谋,可这个阴谋不但用心歹毒,发动的时机更是阴损之极,正选在石敬瑭和胡巫接连倒戈,对手锋芒毕露,大孚灵鹫寺僧人被揭穿身份的关键时候,以至于她空有太后之尊,却无计可施。

  无论她怎么辩解,只要一开口,就会成为导火索,把话题引到天子与吕氏的明争暗斗上。尤其眼下正是天子暴毙,流言四起的关口。她唯一的选择,就是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这也许是最差的选择,可她此时已经没有足够的资本去冒险赌那些死士不顾一切的忠诚。

  可她不开口,有人替她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将众人的吵嚷声都压了下去,「兄弟秦桧!乃是郭大侠结义兄弟!」

  在程宗扬「果然是你这死奸臣」的目光中,秦桧跃上墙头,抱拳一揖,行了个江湖礼节,朗声说道:「兄弟此番来到宝地,正是为郭大哥之事!列位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因为讲究重然诺,轻生死的道义,才为吕家卖命。郭大侠与吕家有杀父弒母灭妻屠子之仇,此仇不共戴天!春秋公羊有言,父无罪而被诛,纵有天子之命,子为父复仇,即便弒君,亦属大义!」

  秦桧振臂一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秦某与郭大哥义结金兰,郭大哥之父即为我父!今日正是为父报仇!兄弟不敢请各位好汉自坏规矩,倒戈相助,只请各位暂且封刀,待秦某报过杀父之仇,即便诸位兄弟再为主家报仇,乱刃交加,将秦某碎尸万段,秦某也自当含笑九泉,死而无憾!」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没有合拢。自己一向知道死奸臣是个人才,可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人才!从江湖道义扯到春秋大义,又是结拜兄弟,又是为父报仇,引经据典,滴水不漏,硬是把自己要杀吕雉这事说得大义凛然,好像谁不答应,就是跟大义过不去似的。

  秦桧一番话说完,指着孤零零立在松上的吕雉,慷慨悲呼道:「吕雉!今日我为父报仇!快快下来受死!」

  吕雉气得眼前发黑,再看场中,百余名死士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拨,一拨已经收起兵刃,退出战圈,果真是袖手旁观,准备秉承大义,坐视秦桧的复仇之战。剩下的铁杆死士,不过寥寥二十余人。其中还包括那几名假冒身份的大孚灵鹫寺僧人,胜负之势,已经彻底逆转。

  赵充国道:「老秦,你这舌头真不得了啊!足足能当百万兵!掷地可作金石声!我跟你说,我那儿可就缺你这种能说会道的人才了!」

  曹季兴道:「光凭这舌头,起码值个三公!」

  小紫却道:「她要逃了。」

  话音刚落,吕雉便飞身而起,她漆黑的羽翼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看到她黑色的身影扶摇直上,逐渐变得模糊。

  与此同时,最后那二十余名铁杆也一哄而散。

  程宗扬望着已经看不到人影的天空道:「这下麻烦了。」

  自己本来还想留吕雉一条性命,查清王哲被害的真相,谁知道她竟然会是羽族,而且一看势不可为,立即远扬,这下天高任鸟飞,天知道她飞到哪儿了。

  小紫道:「我去追她好了。」

  「往哪儿追?」

  「伊阙啊。」

  吕雉仅剩的翻盘机会,就是伊阙关外的董卓。这也是她唯一的生路。失去这根救命稻草,汉国再大,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再多长两对翅膀,化身六翼天使也没用。

  程宗扬不同意,「不行,太危险了。」

  死丫头速度再快,也赶不上吕雉——人家是用飞的。等小紫赶到伊阙,吕雉说不定已经与董卓合流,那纔是自投罗网呢。

  小紫笑道:「一点都不危险,你瞧。」

  小紫说着,拿出那条赤绶摇了摇。赤绶下方悬系着一枚玉玺,玺身质地洁白细腻,犹如上好的羊脂,莹润无比。

  死丫头一张口,朱老头和曹太监立即把胸口拍得山响,表示他们早就想去尝尝伊阙清晨时分的西北风和洛都有什么不同了。

  有这两个老东西跟着,程宗扬连劝阻的理由都没有了。只能警告小紫快去快回,无论是否找到吕雉,都必须在六个时辰内回来。

  「如果再敢玩消失,我就学剧大哥,拿根链子把你锁上。」

  「安啦。」小紫把印玺一丢,雪雪扑上去一口吞下。朱老头和曹季兴跟狗腿子一样,一边一个扶起这位小姑奶奶的手臂,三人一犬,消失在风雪中。

  …………………………………………………………………………………

  程宗扬坐在车上,骨折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缠得跟个球一样。只要有一点可能,自己也想跟死丫头一起去伊阙,可惜没有。

  洛都的事已经多得挠头,自己要敢把这烂摊子一丢,跑去跟紫丫头玩,下边的人非得造反不可。

  卢五哥伤势不轻,必须尽快找地方疗伤。蒋安世的遗体要送回去安葬。还有岳鸟人的礼物:义姁,卢五哥嫌带她麻烦,封了她十七八处穴道,找了个箱子一丢,这会儿也要带走。

  同样重伤的还有中行说。按理说,这死太监没少找自己麻烦,刨个坑把他埋了都算对得起他。可是中行说那句把天子当朋友,让程宗扬心有戚戚,一时间狠不下这份心来。自己在六朝见惯了君臣主仆之类尊卑分明的人际关系,中行说这个死太监中的奇葩,着实是个异数。

  同样落在自己手里的还有吕冀,这个废物,自己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把他砍了脑袋,悬首示众,不但自己喜闻乐见,对汉国百姓而言,更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问题是怎么杀?毕竟他是太后的亲弟,朝廷的大司马,是按照司法程序,明正典刑,当众斩首?还是直接来个痛快的,自己拿刀把他砍了算完?

  如果走司法程序,又牵涉到一件头痛事——自打剑玉姬占了寝宫,刘建就像疯了一样下诏,天还没亮,便发下去一百多道诏书,铁了心要把天子之位坐实。

  问题是,吕氏的叛军还未剿灭,连天子正殿都在吕巨君的威胁之下,刘建只敢待在昭阳宫,还不敢选天子停灵的东阁,而是西阁的凉风殿——这算哪门子的天子?

  吕雉已经穷途末路,长秋宫和刘建的矛盾差不多也该浮出水面,剑玉姬那贱人随时都可能跟自己来个图穷匕现。斗完吕氏,来不及松口气,又要接着跟刘建斗。单一个吕雉,就一波三折,斗得自己精疲力尽,何况接下来的对手是那个卑鄙狡诈无耻阴险的贱人,程宗扬想想就觉得头痛欲裂。

  头痛的不仅是程宗扬,刘建这会儿也不好受。

  赵充国说凉风殿三面临水,易守难攻,巴拉巴拉一通忽悠。刘建一来才知道这鬼地方真是殿如其名,天那叫一个凉,风那叫一个大,而且这破宫殿还他娘的四面透风,美其名曰八面来风。刘建这一宿冻得那叫一个惨,用道家的说法,那叫玉筋长垂——鼻涕都拖出来老长。

  一片刺骨的寒意中,唯一让刘建暖暖心的,就是那枚传国玉玺了。两名太监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玺,蘸满朱砂,然后稳稳放在拟好的诏书上,用匀了力气,仔细按下。

  玉玺抬起,绢帛上留下一枚鲜红夺目的印痕。这道帛书立刻成了天子御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普天之下,率土之滨,世间百姓,天下万民,都将拜服在这道诏书之下。

  即使再强大的法术,也比不上权势万分之一的威力。自己一道诏书,就能让那些公卿贵族人头落地。无论勇冠三军的猛将,学富五车的文士,还是飞扬跋扈的权贵,一道诏书,便能予取予夺。

  刘建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权力的滋味,而当他真正品尝过权力的甘腴,才发现自己所有的幻想,在真实的权力面前,都如此苍白。

  十余名文士正在不停地挥毫泼墨,将自己的意志转化为御旨。那些诏书有大量重复内容,但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颁布的御旨正在不断地发往整个天下,直到汉国每一位官员,每一个黎庶百姓,都知道自己这位新天子的存在。

  想到得意处,刘建不禁大笑起来。

  「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传入殿中,刘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蹿到屏风后,尖声道:「怎么回事?为何击鼓?」

  内侍回道:「苍先生正在击鼓聚将。」

  刘建攀着屏风,只露出半张面孔,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一样,「为何不禀报朕呢?」

  两名内侍面面相觑。

  刘建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骄狂!太骄狂了!朕是天子!不是什么摆设!

  一名内侍机灵一些,「奴才这就叫他们停鼓待诏。」

  刘建哼了一声,沉着脸从屏风后出来,重新坐回御榻,看着内侍在诏书上加盖传国玉玺,不多时又沉浸在那种心醉神迷的快感。

  苍鹭道:「从龙之功,向来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错过,必将后悔莫及。若是立功,则是恩泽三代,惠及后人,家族百年基业,由此发韧。今日为王前驱,从龙建功,幸何如之!」

  「再有一刻,便是辰时。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苍鹭声音越来越激昂,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他举起铁如意,大睁着眼睛,薄膜一样的眼皮不住抖动着,高声道:「诸军士!一鼓作气,攻灭吕氏逆贼!」

  还没等一众军士山呼万岁,一个公鸭嗓子插了进来,「圣上有旨!召苍某人觐见!」

  苍鹭慢慢抬过头,好像不理解自己怎么突然从苍先生变成苍某人?

  在场的有几名出自北军的军司马,却是心里门儿清——汉国分内廷外朝,一向争权夺利,按照离天子越近权势越重的传统,通常都是内廷压倒外朝。这会儿眼看吕氏失势,刘建真要坐稳天子之位,这些内侍立刻就蹦了出来,还真是一点机会都不错过。

  苍鹭抄起铁如意,往帐门处一丢。一名神情阴鸷的护卫抬手接住铁如意,顺势一击,像敲碎一只西瓜一样,将那名内侍砸得脑浆迸裂,扑倒在地。

  苍鹭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说道:「诸军进退,以苍某金鼓为号。不遵号令者,杀无赦。」

  在场的军士都闭紧嘴巴。他们知道,这位苍先生的身份只是一介布衣,但他身边不但有数名身手过人的护卫,而且包括两支佣兵团在内,至少一半的人马都直接听他指挥。短短两日,他们不仅见识了这位苍先生用兵的精妙,更见识过他森严的军纪。这不,堂堂天子近侍,擅闯军机要地,当场打杀。

  「就这样吧。」

  苍鹭说完,在场的军士、门客、邸中旧臣、佣兵团的首领纷纷抱拳,齐声应道:「遵令!」

  …………………………………………………………………………………

  吕巨君立在平朔殿外的台陛上,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北宫的方向,手指几乎抠进栏杆。

  许杨身死,廖扶一夜白发,此时他手头所有的兵力只剩下左武第二军的一千余人,还有百余名射声士。

  经过一夜鏖战,军士们不但体力耗尽,难以再战,装备损毁也极其严重。武库被烧,吕巨君失去了最要紧的军械来源,射声士军连战多场,箭矢已经所剩无几,备用的弓弦也几乎消耗殆尽。左武第二军虽然出战最晚,但上来就是恶战,弓刀大量损坏,又无处补充,而且冒着严寒苦战至今,连口热水也喝不上,整个军中仅存的十余战马被全部杀死,用来裹腹,局面越来越恶化。

  幸好吕巨君抓住对手联而不合的弱点,威胁只与其中一方搏命,使他们心存忌惮,才赢得了喘息之机。

小说相关章节: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