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苞微曳，通室光明，也照亮了眼前一襲銀白身影。

　　室內還迴繞著那人聲調略高，卻極富磁性的溫和嗓音。記得好像是在講解兵書的樣子，但他已無心聆聽詳細內容，僅若欣賞美禽囀鳴，任聲音充盈聽覺；至於視線，則被那雙深邃眼眸牢牢吸住，難以移開。

　　他一直驚訝於眼前之人的纖細優雅，以及孱弱外表下的果斷、冷靜、博學、睿智，總能洞察一切等特質。彷彿身懷挖不完的寶藏、藏有探不盡的神秘……可他從未懷疑過其一分一毫；相反地，愈是加深信任，就愈是受其吸引。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每日相伴左右，甚至像現在這樣，兩人深夜獨處。

　　葬魂皇單肘支頤，腦裡幾乎塞滿屬於閱天機的一切——身形、舉止、聲音、態度。最後是目光焦點。

　　雙雙互望二十餘秒，對方反覆輕喚「魂皇？」的話語才真正進入他的意識。

　　皇者僅簡單「嗯」一聲，表示自己有聽見。

　　「是臣的說明不容易理解？或者您對哪一部分有疑問？」

　　「沒有，一時走神罷了。」

　　「時候確實不早了，魂皇今天就先休息吧。」擱下筆墨，閱天機才剛起身，葬魂皇即拋出另一個問題。

　　「謀師，吾為天魁星降生，下凡之時，便已自然擁有大部分該得的知識和技藝。」

　　「是。」

　　「但並非全部。」

　　「所以需要廣讀典籍、各地走看，增加見聞。」

　　「現在，吾正面臨一種奇怪的狀況，望謀師為吾解惑。」

　　「洗耳恭聽。」

　　閱天機再度坐下，壓低身形、垂俯視線，靜待皇者發問。

　　而原本就坐於較高處的葬魂皇，躊躇一會，說：「抬起臉來。」

　　閱天機立刻依言抬頭。葬魂皇往前跨步，重心瞬間降至閱天機面前。微冷薄唇迅速貼上對方的。

　　感覺到閱天機因驚嚇想後退，葬魂皇還伸臂攬緊，繼續將自己的體溫傳遞給他。

　　良久，才面染微紅地放開對方：「這種衝動，是什麼？」

　　發覺閱天機亦滿臉通紅，他突然後悔問這問題。但謀師非常盡職，兩次深呼吸之後，閉目思考該如何講解。

　　「很複雜的問題嗎？」

　　「是，也不是。道理簡單，卻難以說明。」

　　思緒快速而理性地運轉著。從在腦內清點一遍書齋裡的收藏，到聯想坊間書籍是否有合用談資，再考慮詩詞較委婉隱晦，虛構小說又擔憂情境誤導等細節。最後閱天機得出結論，慎重回答：「魂皇得天獨厚，聰慧過人，或許靜候幾日，沉澱心思，能可自行找到答案。臣怕多言了，反倒將吾皇引往歧途。」

　　「竟如此棘手？這是什麼病症嗎？」

　　「非也。魂皇之心，閱天機不敢妄加臆度，交由您自己釐清，乃最佳解。」

　　「順其自然……嗎？」

　　點點頭離開座位，葬魂皇踱往書齋門口。閱天機則跟隨其後恭送。臨別前，或許是不想讓屬下掛心，葬魂皇留下一句安慰之語——

　　「吾會繼續想著謀師，探究這種奇妙的感情是什麼。」

　　言者無意，聽者卻被撩撥了心湖，漾起陣陣漣漪。

　　由書齋內門返回自己寢室的短暫路途裡，閱天機不斷憶起方才的熱情擁吻，胸口悸動，耳根發紅。

　　原是攜手打天下、共同朝皇圖霸業前進的君臣之情，不知何時竟越了線，變得超乎理智地在意對方、想盡可能多停留於彼此身邊一分一秒，共享每日的點點滴滴。

　　昔日擇木之舉，今日看來，卻更像是擇偶。每每憶及當時情境，閱天機便會強行打斷思緒，讓軍務等正事重新填滿意識，避免去想那些令自己心情動搖的畫面。

　　「哈……」

　　嘲諷一聲：「閱天機啊閱天機，自作多情，也要有個限度。」

　　魂皇必定只是不明白「更深刻的感情」、「衝動與欲望」是什麼而已。對象會不會是自己，還很難說。

　　——但，既已有此跡象，仍須做好準備。

　　盤算著該如何安排後續事宜，閱天機尚可冷靜自持，以帶有距離感的淡漠態度放心睡下。

　　可是另一邊，皇者卻為這一吻，徹夜輾轉難眠。

　　◆

　　接下來的數日相處如常。只是缺了夜裡指導兵法、講解典籍的課程。

　　要說還有什麼變化，便是謀師開始研究起某種物質，親赴街市購買材料。同行的暮雲知書好奇發問，並未得到正面回應。葬魂皇這兒，則是不在鵷龍殿上處理要務時，放空發呆的時間增加了。

　　很奇妙地，葬魂皇雖日日苦思那個「難題」，卻寧可自己想破頭，也未曾萌生再向其他人徵詢意見的打算。

　　思及此，突然茅塞頓開。電流奔走五內的悸動，震撼著他的心靈。

　　「原來……如此……」

　　因為只願於閱天機面前展現自己特定的樣貌、只在乎閱天機的反應與想法、期待彼此擁有相同心思、渴盼自己的一切能被接受，也擁有獨佔對方的欲望——消弭君臣之距，僅僅是追求兩個平等靈魂間的彼此歸屬。

　　暗讚「謀師高明」，答案的真相令葬魂皇羞窘難當。閱天機當下未直接點破說明，反倒是給自己留了面子。

　　——但，吾還需要另一個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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